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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考古工作者講述一線考古現場

因為不經意間的一句自我調侃「我是一名考古工作者,上班等於上墳」,考古工作者鄭嘉勵成了「網紅」。鄭嘉勵是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一名研究館員,畢業於廈門大學歷史系考古學專業,從事浙江地區宋元考古、瓷窯址考古的調查、發掘與研究工作,業餘時間創作雜文。

近些年,《盜墓筆記》《鬼吹燈》等小說的問世,讓普通人對考古行業有了一定了解,但真實的考古工作與文學創作是不一樣的。作為考古界的「段子手」,鄭嘉勵繼考古雜文集《考古的另一面》後,近日又推出新作《考古四記》,展現了他多年的求索與漫遊之旅,還原第一線的墓葬發掘場景,力圖讓讀者全面領略考古工作的魅力和趣味。

《考古四記:田野中的歷史人生》共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尋墓記》,主要記述了對古墓葬的研究發現,還原了第一線的墓葬發掘場景,可使讀者切實感受到考古工作艱辛之中的樂趣。第二部分《行路記》,以考古工作為線索,展現了多地的特色風物和世事變遷,既有遊記散文的感性氣息,也具有田野調查筆記的理性氣質。第三部分《品物記》,探析古迹,展現器物之美,以及古人造物的匠心獨運。第四部分《懷人記》,以淡筆寫濃情,追憶了那些無法忘卻的人,如「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恩師、兢兢業業的同事、考古現場的考古技工等,透出對人間溫情與善意的珍惜。這些看似主題各異的作品,兼具學術韻味與田野氣息,將一位考古工作者多年的心路歷程和發現之旅,清晰而完整地予以呈現。

史嵩之墓(文摘)

南宋的高門大族,論顯赫程度,首推浙東鄞縣史氏。史浩、史彌遠、史嵩之,「一門三丞相」。史浩,是宋孝宗朝的丞相;史浩之子史彌遠,是宋寧宗、宋理宗兩朝的權相,專權26年,擅立皇帝,冤殺濟王,一手遮天,謗滿天下;史嵩之是史彌遠的從侄,就來自這個顯赫而又充滿爭議的家族。

人固有一死,或貴如王侯,或賤如螻蟻。史嵩之祖父史漸,卒葬鄞縣上水村鳳凰山,即今東錢湖南宋石刻公園所在;史嵩之父親史彌忠,卒葬鄞縣五鄉寶幢王墳山;史嵩之弟弟史岩之,卒葬紹興府餘姚縣龍泉鄉,即今寧波市慈溪市橫河鎮梅湖水庫;史嵩之長子史玠卿,卒葬慈溪縣金川鄉東麓之原,約今餘姚市丈亭鎮境內。史嵩之本人呢,墓址由其生前親自選定,在慈溪縣石台鄉,即今餘姚市大隱鎮車廄山,其地距離東錢湖,約有30公里。

各墓之間,相距甚遠,因為大家各自追求獨立的好風水。這些想法很正常,只是苦了清明節上墳的子孫,若要每個墳頭拜過來,很耗費工夫。

2011年,史嵩之墓被盜,有文物流散到了市面上。我前往現場踏勘,那是我第一次到車廄山,果然好風水,山環水抱,藏風納氣。南宋寶祐六年(1258),史嵩之下葬之初,宋理宗御書「西天福地」名其地,並賜功德墳寺,以「開壽普光禪寺」為額,又遣族人守墓,四時祭掃,後來繁衍為史氏聚居的村落,即今車廄山附近的史門村。

時過境遷,待明末清初大儒黃宗羲過其墓,已是寺敗碑殘,特意賦詩一首,感慨系之,「莫道荒煙蔓草墟,千秋有恨尚留諸。……西天福地殘碑下,但見僧人出荷鋤」。這通「西天福地」殘碑,至今猶存,然而已脫離現場,墓地之上,唯有荒煙蔓草,若非盜墓者留下的盜洞,人們甚至不知道腳底下居然還有大人物的墳墓。

我爺爺文化程度不高,僅能讀《三國》《水滸》《楊家將》,但對歷史有其樸素的感悟。他說,大凡掌權超過10多年的宰相,必為「奸臣」,長居高位之人,必有非常手段,有手段者,樹敵必多,然而又遭皇家猜忌,一旦退位,誰肯說他好話呢?確實如此,自從史彌遠以後,史家的名聲就不太好。

從史嵩之入仕的第一天起,就背有家族原罪。他有雄才大略,在京西湖北路制置使任上,經營荊州、襄陽軍政邊務,虎虎有生氣,在他麾下是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

13世紀,蒙古人席捲歐亞大陸。南宋朝廷抵禦外寇入侵,長達半個世紀,四川、襄陽一帶的戰役,尤為可歌可泣,這多與史嵩之早年的經營有關。

面對蒙元虎狼之師,史嵩之是務實的主和派。但在反對派的眼裡,主和派也就是怯弱的投降派。然而,史嵩之的和議主張雖有爭議,卻能迎合宋理宗的心意,遂官至實權的「獨相」。平心而論,無論經營地方,還是立朝為相,史嵩之均有作為。現代的歷史學家認為,關於他的惡評,多半出於黨派偏見,或源於對史彌遠長期執政的不滿。

淳祐四年(1244),史嵩之父親史彌忠去世。按禮制,史嵩之必須辭官,居家守孝,丁憂三年,其實是守孝兩年零七個月。宋理宗正在用人之際,執意挽留史嵩之,要求他「奪情起複」,不必拘泥禮義。其實,「奪情起複」的大臣,多有先例。可就是這件事,斷送了史嵩之的政治前程。

世事本無絕對的是非可言,如果大家都認為三年守孝是合理的,那麼,它就是合理的,否則就不是孝子。好比大家認為女人生來就該纏足,男人生來就該讀「四書五經」,只有身體殘疾的女人才算性感,方能嫁入豪門,只有精神殘疾的男人才算文質彬彬,方能躋身仕途。那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大家以為天經地義就好,歐洲人不通儒家經典,照樣建設他們的現代化。

纏足也許真的別有風味——只是天足為什麼就一定不美,或者認為只有天足的女人才美?可惜,歷史上很少有敢於這樣設問的人,我們想當然地以為只能這樣生活而不能那樣。思想的萎縮,就是生命的萎縮,也許兩者本來就是一回事。

天足的女人,為什麼不美?誰能告訴我?離題了,回到史嵩之。

讓史嵩之「奪情起複」是宋理宗的要求,反對者卻認定他出於私慾、戀棧權位,他們認為,視生父為路人,就是不孝,今日對生父不孝,明日就會對皇帝不忠,不忠不孝,就是禽獸。《宋季三朝政要》是寧宗、理宗、度宗三朝的編年體史書,記事頗簡略,唯獨批判史嵩之是個禽獸,洋洋洒洒,不吝筆墨,足見此事在當年影響之巨大。

空前強大的輿論壓力,葬送了史嵩之的政治生涯。從此,他居家賦閑,直到寶祐五年(1257)去世。次年,葬於慈溪縣石台鄉,也就是前頭提到的那個寂靜的山谷。

以上文字,是我當年站在史嵩之墓前的感慨。以「後知後覺」的立場,對前人品頭論足是容易的,也能充分享受智力上的優越感。但我認為,考古工作者不必這樣寫文章,如果讓我現在來講述史嵩之墓,故事將會是另一番樣子。

因為墓葬已遭盜掘,稍後,寧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組織考古隊,對史嵩之墓進行搶救性發掘。這是史嵩之與繼室趙氏的雙穴合葬墓,但在史嵩之墓室的右側下方,留有一片空地。據出土的《史嵩之墓誌》,史嵩之一生兩娶,初娶陳氏,後娶趙氏。陳氏早卒,已別葬他處。這塊空地也許是為日後遷葬陳氏而預留的。不知何故,陳氏未能祔葬,右側的空地,遂永久留白。

墓內的棺木保存完好,但被盜墓者鑿開了一個可由一人出入的口子。2012年4月,中國絲綢博物館的同行負責開棺清理,棺內保存有許多史嵩之入殮時的衣物,可惜經過盜擾,已成碎片。史嵩之的遺骸也已被攪亂,唯顱骨保存完好——碩大的頭顱。

遺骸和衣物的保存,有賴於棺木內注滿了水銀,這是古代常用的防腐手段。墓室遭盜掘已有很長時間,棺內仍有大量水銀留存,可知史嵩之初葬時,可能整體浸泡於水銀之中。工作人員如臨大敵,靜候水銀揮發殆盡,又以硫黃消毒,然後,再戴上口罩、頭套、橡皮手套,全副武裝,逐層揭取絲織品。即使如此,時間稍久,工作人員也有不同程度的暈眩噁心的癥狀,可見水銀之毒性歷經800年而不衰減。凡是當天親臨工作現場的人,無不對考古工作人員的敬業精神肅然起敬。

然而,人們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天哪!曾經的那個月黑風高之夜,盜墓者鑿開棺木,由一人出入的口子,潛入棺木。周遭環境之骯髒惡劣,姑且不論,他居然是浸泡在水銀中作業的啊!

一兩年後,果然陸續有消息傳來。據說,盜墓者販賣文物所得共計20萬元人民幣。他的肺部受到嚴重傷害,先是發炎,繼而潰爛,痛苦不堪,這點「收入」遠遠不足以治病。如今,他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吧?我念及舊事,嘆息久之。

末了,另有一事可表。

大凡有古墓的地方,通常伴隨有「金腦袋」的傳說。故事千篇一律,說古代有個大官為奸臣所謀害,或為仇家所追殺,被割去首級,入殮時,只好打造一顆碩大的金腦袋,權宜代替,用以隨葬。史嵩之墓不能免俗,當地也有「金腦袋」的傳說。這一次,史嵩之墓內出土了完好的顱骨,鐵證如山,徹底粉碎了流毒甚廣的謠言。

有關史嵩之的恩怨是非、經國大業,一切光榮與夢想,已在歷史長河中化為平淡,變作可有可無的話題。只有其顱骨的發現,仍有現實教育意義,證明「一夜暴富」的夢想可能只是無稽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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