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大海·故鄉

最新 03-29

True Love

Choco C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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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大海·故鄉

文圖/方華敏

從寒冬到盛夏，只需五小時的飛行。當我一身短衣出現在泰國普吉島ROYAL酒店門前，宛如完成一場穿越，常夏之都的暖意盈懷而來。

普吉島的色彩之美聞名天下。中式的建築，逼仄的門面，幽深狹長的房型，寧靜的街道，在漫長的歷史積澱後泛著古舊的色調。然而她又是艷麗和風情的。滿城的緬梔子，綠色樹冠嵌著誘人金黃。爬牆的三角梅從屋檐垂下，將庭院的玫紅和浮華記憶探看無餘。配戴雞蛋花發卡的黑泰妹緩緩走過巷口，身上的香水味拂起淡淡清涼。來自不同國度而又披著同一格調紗麗的美女，拎著菠蘿蜜、捧著榴槤笑眯眯地走過大街，青春如同打在她們身上的陽光，明晃晃的直耀眼。品著看著，頓然有「古巷風情幽意在，小城清雅佳園多」的詩情畫意。

緬梔子

沿青石路往前進入老街。我安然於小小的茶樓，倚窗而坐，接主人一杯冰茶，把暑熱泡在茶里。這裡寂靜祥和，沒有追逐和飄泊，可以嗅到家的氣息。街對面古厝小庭院里，端坐著一位老人，是我外婆的樣子。她銀亮的頭髮，眉宇間透著慈祥，身後老舊的樓梯，爬滿綠苔的青瓦，窄窄的閣樓半掩的窗戶，就像一幅絕妙的水墨丹青，有光陰的味道和凋零的美。這場景讓我回想起故鄉那座潛著梔子花香的古鎮。梅子雨時節，外婆拉著我的小手走進茶館聽書。台前說書人抱著楠管，背著漁鼓，漢劇道白似的念念有詞，時而敲擊時而唱。台下的聽書人圍坐一旁，津津樂道，有滋有味。外婆隨同《情探》里才子佳人輾轉於「梨花落，杏花開」「花謝春歸郎不歸」，時而歡喜時而哀愁。我那時年幼，嚼著米花糖，玩著風車，對著茶館門前的對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出神。長大後才知這取之李商隱《錦瑟》的詩句，隱約借用了滄海珠淚、藍田生煙的典故，以可視可感的形象，描摹世間可望而不可至的風情。今日此景，意象重合，我的思緒隨之緩緩遊走，儼然不知時辰更漏而把目光停留。外婆故去，猶覺如昨，不禁想起晉明帝的「舉目見日，不見長安」。是用心理感覺來辯白遠和近吧？有思念的人，即刻就能相見。此刻，我只想輕輕地走近，扮著路人，借問一句：外婆，您可看到驛路杏花開了嗎？我只想聽他娓娓訴說花的粉，花的靜，花落紛紛如雨下的深情；我只想在這神秘的國度，把最古風的故鄉寫意，鑲進這條老街，使之成為最真實的異國風景……

人在天涯，心生懷念此處便是家。我走進距「外婆」最近的餐館入席。這是南洋老字號福建裔掌柜，兼容了移民和土著等不同的口味，既有點餐也有自助，是體驗泰式飲食風格的最佳形式。從海鮮到肉類，從燉煮到煎炒，從冷飲到甜湯，從干品到時令水果，琳琅滿目，應有盡有。然而，我還是努力尋覓最貼近煙火的食物，來滿足對已往生活的追念。是的，這一款食物非冬陰功湯莫屬。冬陰功湯是泰國的名菜，由嚇、辣椒、蘑菇、檸檬、魚露、香料等原料燉制而成。色澤淡黃，一層紅油漂浮，酸甜辣的味道，與我童年的初夏，坐在土灶門前吃外婆製作的柴火餛飩有著同樣的貼心貼肺，和暖順暢。鄰桌的喜樂掩映出我淺淺的惆悵，頷首觸摸手中碟碗，無論哪一處都留有外婆指尖的溫度。眼前隱約出現外婆用麩面、菜蔬、自製的豆瓣做出的農家最美味的麵食和素湯。香辣之外的韌與柔，帶給小小的我舌尖不同的質感和豐富的享受；外婆被煙熏得眼淚流淌而又滿心歡喜的臉，還有我急切期待和微小滿足，以及外婆那份憐惜和疼愛，總是記得。今日到此，我沒有固始一盤咖喱炒蟹、一碟吻仔魚、一杯暹羅玉液酒，淺酌慢飲來捕捉泰國子民的飲食味道，而是一碗濃湯喚醒了種種奇香，恍若幾十年前的情景再現，如真如幻。只是門外古厝庭院剛剛還端坐的老人已離開，餐桌上湯鍋的爐火已燃盡，肴饌已然失去風露，無不讓人唏噓喟嘆。

離開老街已是暮色四合，排排絹燈亮起，薄霧瀰漫開來，回望間心隨之下沉。不知何時，這臨海而築的黛瓦白牆也已成為心靈故鄉。除了難捨兒時的素年錦時，更是留念這裡的閑適平和，主張詩意人生和不事爭鬥的生活常態。一句「宅蔭蔭」（意思：慢慢來）道出真諦。儘管老街居住眾多華人後裔，他們飽嘗思鄉之苦，逐財富而居，不會漢語。但他們卻有著中華民族修身齊家的理想和止於至善的追求，從林立的老店、精雕細琢的商品便可見一斑。加之他們信奉小乘佛教，家家設有神龕供奉佛像，言行舉止多有禪修者的淡定從容。每每走近，都有本能地親近和靈魂認同，也能感覺彼此心情的轉變。看到油燈火苗上跳動著的虔誠，便聽見花開見佛的聲音……

梵音流瀉，月悄悄爬上樹梢。

清晨，嘩嘩的海浪聲把我喚醒。倚靠窗檐，煙嵐中的大海更加深邃神秘。舉目眺望，隱約的礁岩，叢林遍布的山丘，滿眼覆裹的翠綠在輕霧中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不覺想起「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的詩句。安達曼海的熱帶季候，用看不見的手描摹出普吉島神奇的美景。

PP島

乘快艇至海島景點，就進入了另一番天地。我沉浸帝王島清透碧藍的海水，撿拾起記憶的貝殼，抬頭便看到小時候的天空。一個藍字，統攝了普吉島的精魂，同時也補償了我童年的奢望。沐浴海風浩蕩，我恍然跌入故鄉----長江九曲迴腸之地的秀美之中，傾聽到濤聲的迴響。我遊走攀牙灣林木掩映下的鐘乳石洞、溶洞以及著名007島，體味到堅韌與細柔的交匯融合、相得益彰，以及「大白菜石」的傲世獨立所帶給的莫名興奮。我躺在情人沙灘靜靜享受日光浴，細沙疊成小小溝壑，像兒時的身板彎成的弧，傳導著溫軟氣息；吮吸微鹹的風，與潔白浪花的乳，讓回退的海浪把厚重和苦澀輕輕打在我的舌根久久不散。我乘坐珊瑚島的香蕉船，體驗到海波輕輕推動、緩緩加速的搖籃感覺，畏怯的同時我恩念長江蹣跚前行的艘艘船隻，驚嘆它們的顛簸流離和游弋險象環生之中的坦然。我浮潛小PP島的澄澈夢幻，感受到了海的柔情和母親般的拍撫，心也隨小丑魚、珊瑚、海膽的嬉戲而安寧。此時太陽已斜過海島的半山，樹影婆娑。在它的青綠和殷紅之間，我看到故鄉小城腳下神秘飄逸而來的江水，以及大堤旁棉苗的翠綠、花時的粉艷、吐絮時的雪白，以及秋日豐收的懷想。望長江盡頭，天際白雲連山，山外即是宜昌夷陵，就有一種遠意。每年一度的水漲水落，如同少年的心緒一樣起伏。我問浩浩江水從何而來？猶如今日又問這茫茫海水向何而去？

攀牙灣

江海永遠神秘。

遊船在海上拖出長長的航跡。我站在甲板上，PP島、情人島在浪花飛濺里遠去，沒有比啟程時的期待，歸程時的不舍更讓人心動。當女兒用相機把我裝進鏡頭，我才知道海的闊大，人的渺小。望著迎面漂來又遠去的海水，憂傷地諦聽來自大海的一種秘語，看到的卻是沿著長江艱難前行的縴夫們匍匐而來，他們腳手撐地身體蜷縮，有著出征千萬里，見月人即還的豪情，有潮漲潮落乘風破浪的執著。然而，浪里白條人的堅毅豁達也從故鄉延續，體現在了普吉島這些聽潮拾貝人的身上。就像眼前這位帶我出遊、教我浮潛的船長一樣。他眼角眉梢漾著海的溫情，為人敦厚處事篤定。他說，有海、有永恆的藍，就有心中的綠島。於是，他為遊客備一箱淡水，切一盤菠蘿，在搖晃的船上安頓一個和諧安逸的海上之家，用一點一滴積攢修為，做著遊離於金錢之外的生意。若將這寶貴的幾天悄悄醞釀，總有那麼多的感人的細節和瞬間。這裡的隨意一個點一件事，都連接各自隱秘的內心，國籍國境這些符號沒有分界。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老街的神秘、大海的沉穩所形成的力量，把我的思緒從一條江河抵達大海，又包容進如此的思考。闊遠眺望，夢裡故鄉，浪里白條人，無憂無慮的童年......

每個到過的地方都有屬於它的紀念，唯有靜得下心尋找、發現才能體會一座城市背後的味道而念念不忘心生羈絆，即使安頓下來，精神還在漫遊，永遠在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