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瑞士修文物 ｜ 王津：老匠人的新故事

原標題：我在瑞士修文物 ｜ 王津：老匠人的新故事

梁思成先生主張，對文物要「修舊如舊，帶病延年」。雖然中西方文化傳統和語言不同，但在鐘錶修復的理念上，卻如出一轍，恪守鐘錶最原始的意義，是修復鐘錶的真諦。都是希望能在盡量少補配零件的情況下，使鐘錶恢復機能，既保存歲月在時計上留下的痕迹，又要保證鐘錶機件原本的機能不至於流逝太快。

故宮博物院王津老師研究鐘錶修復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喚醒時間的技藝

好多人看我們低頭在摳哧摳哧感覺特寂寞，其實修復工作不寂寞，你總是跟工件在對話，一副一副都不一樣，比如清洗這個輪兒和組裝調試當中啊發現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我喜歡最後修好後能上完弦演示的時候，讓鍾完整的展示給觀眾，我覺得那是最美的時候——王津

鐘錶修復專家和時間賽跑

隨著一部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熱議，很多人對文物修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伴隨著這樣的熱度，2016 年12 月，國內最大文物「全科醫院」——故宮文物醫院正式開張，專醫文物疑難雜症，新落成的故宮文物醫院是目前國內面積最大、功能門類最完備、科研設施最齊全、專業人員數量最多的文物科技保護機構。值得一提的是，故宮文物醫院作為文物修復的常規展覽場館將向公眾開放，觀眾通過提前預約可近距離參觀文物修復的全過程。

作為本刊資深鐘錶編輯，受邀參觀古鐘錶修復，走進了故宮文物醫院，在故宮博物院鐘錶保護修復專家王津與亓昊楠的介紹下，親眼目睹了故宮博物院與卡地亞製表工坊合作修復的第一批鐘錶文物的傳奇。

其實，與王津老師相識於多年之前，當時也是由他帶著我參觀了故宮鐘錶館。作為古鐘錶修復專家，實乃國內高級稀有人才，默默無聞的在紫禁城中做著非同尋常的「大內御醫」，整天為「稀罕玩意兒」號脈問診，在紅牆綠瓦內一干就是40 載。在這40 年中，王津老師陸續修復和檢修了兩三百件鐘表，他說過，印象最深刻也最滿意的文物，是在《我在故宮修文物》紀錄片中亮相的銅鍍金鄉村音樂水法鍾，因為它機械結構複雜，有上千個零件，他一個人經過八個月的修復最終全部恢復了這件鐘表的全部功能。

銅鍍金嵌瑪瑙規矩音樂表 兩件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王津老師常感嘆，故宮鐘錶院藏甚多，一輩子也修不完。的確，故宮博物院擁有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鐘錶院藏，千餘件18 至19 世紀機械鐘錶藏品堪稱世界之最。作為西方世界叩開神秘東方古國的敲門磚，很多康乾時期收進宮中的西洋鐘錶都是為取悅中國君主而專門設計的，絕無僅有。

由於機械鐘錶的複雜性和操作專業性，廟堂幾經更替，而紫禁城中始終有著負責調試修復鐘錶的保護修復專家，三百年技藝從未間斷。據悉，王津的師爺徐文璘早年在清宮造辦處「做鍾處」，一直在故宮工作。他是新中國故宮博物院第一代宮廷鐘錶修復大師。他培養了徐芳洲、白金棟、馬玉良、陳賀然四位弟子。進入20 世紀60 年代以後，作為第三代傳人先後有秦世明、王津、齊鋼三人師從馬玉良。而王津的徒弟亓昊楠就是第四代傳人。

故宮博物院鐘錶保護修復專家王津與亓昊楠

安裝修復好的鐘錶文物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相信很多人在《我在故宮修文物》中驚嘆過鐘錶修復專家們的傳奇技藝，他們為每一件鐘表修復都傾盡心力，力求完美。此次，王津老師作為文物修復的負責人，與六件故宮博物院院藏鐘錶機芯組件一同遠渡重洋，在瑞士歷時四個多月修復工作。

要知道，歷經三百年風雨，很多鐘錶病害嚴重，六件待修復的機芯均面臨著零件缺失、氧化嚴重、夾板斷裂、錶盤損毀等問題，完全超出鐘錶保護修復專家們日常解決問題的難度，對修復技藝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為此，在位於瑞士拉夏德芳的卡地亞製表工坊接受雙方鐘錶保護修復專家團隊的聯合「會診」，這一中國和瑞士兩國專家工匠共同參與的國際聯合行動，無疑又為世界文物保護與傳承發展開創了全新模式，拓展出更廣闊的視野。

銅鍍金獅馱規矩表鏡 兩件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梁思成先生主張，對文物要「修舊如舊，帶病延年」。雖然文化傳統和語言不同，但雙方對於鐘錶修復的理念卻如出一轍，都希望能在盡量少補配零件的情況下，使鐘錶恢復機能，既保存歲月在時計上留下的痕迹，又要保證鐘錶機件原本的機能不至於流逝太快。王津老師說，文物終將歸於塵土，但是作為鐘錶保護修復專家，他們有一種使命感，要和時間賽跑，讓這些文物作為文化和技藝的載體，能夠講述光陰的故事。

銅鍍金嵌鯊魚皮透花表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銅鍍金嵌鯊魚皮透花表 - 機芯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我們之間最重要的原則是我們彼此之間的尊重和理解，讓我們最終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修復工作實際就是相互理解和協商的過程。最終讓這些表煥發生機。

1000 小時修復 慢工出細活

故宮博物院之所以選擇與卡地亞合作，也算是因緣際會吧。2014 年夏，故宮博物院主管文物保護和科技工作的副院長宋紀蓉博士在歐洲參加國際會議期間，訪問了位於瑞士鐘錶製作核心區拉夏德芳的卡地亞製表工坊，並成為剛剛建成的卡地亞大師工藝工坊的第一批參觀者。

卡地亞製表工坊展示了不凡的鐘錶研發與古董鐘錶修復實力，以及與博物館合作的深厚傳統。例如一項可以追溯至公元前三千年伊特魯里亞地區的金屬珠粒工藝，卡地亞製表保護修復專家團隊與盧浮宮等歐洲博物館展開合作，最終共同復興了這項古老工藝，得以古為今用，傳承迭續。繼承發揚傳統製表工藝的誠意與嚴謹務實的工作風格，讓擁有170餘年歷史的卡地亞獲得了故宮博物院專家的認同，最終奠定了雙方共同修復鐘錶文物的合作基礎。

此後的一年時間裡，雙方團隊多次互訪交流，深入研究，互相學習，實地觀摩，仔細鑽研，陸續確定了六件需修復的鐘錶文物，以及由卡地亞拉夏德芳製表工坊負責機芯修復，故宮博物院鐘錶保護修復專家負責修復鐘錶外觀的合作模式。

聯合修復場景

（圖片版權? Emmanuel Schmitt）

2015 年，雙方簽訂了詳盡的合作意向書及合作協議，確定了忠實文物原貌和依據最大限度保留文物原貌和最小干預的文物保護原則。最終，故宮博物院在上級主管部門的大力支持下，院藏鐘錶文物的機芯破天荒地走出國門，與非文博機構的國際社會力量合作進行修復。此舉對參與修復的雙方，以及文化遺產保護傳承領域的國際交流工作，都意義非凡。

這個籌備三年，歷時1000 小時修復的六件故宮博物院院藏鐘錶機芯組件，也是困難重重。為了保證機芯的運作，某些零部件可能需要重製，即便如此，重製的新零件也會儘可能「做舊」，以保證和機芯內其他零件的一致性。其中一件錶盤指針缺失的藏品曾令修復工作陷入僵局，故宮保護修復團隊不同意重新製作指針，因為這一改動會影響文物原有的時代風貌。

當時，距離這批修復的鐘錶機芯組件回國也就不到一周的時間了。對於秉承著嚴謹修復理念的兩個團隊來說，必須要找到原有作品的參考。由於年代久遠，要找到這件清代鍍金錶匹配的作品無異於大海撈針。為此，卡地亞保護修復專家們查詢了數千件古董鐘錶資料，又深入拉夏德芳地區的博物館查閱了大量歷史文獻，得益於瑞士鐘錶業保存完整的檔案資料，鐘錶保護修復專家們最終找到了約18 世紀末英國製造的與這件鐘表同款表的資料，並作為參考重製了缺失的指針。「他們還真找到了，這資料保管方面做得還真是挺好的。」故宮保護修復專家王津在看到參考資料露出欣喜的笑容，表示感謝同時為卡地亞保護修復團隊鼓掌。

指針手繪

修復的工作順利完成後，卡地亞保護修復專家Micaela 與王津同行，來到故宮博物院完成了最後的組裝工作。雖然文化背景和語言各異，傳道授業的方式也大相徑庭，故宮與卡地亞雙方鐘錶保護修復專家的溝通卻非常順暢，毫無障礙。「我們之間最重要的原則是我們彼此之間的尊重和理解，讓我們最終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修復工作實際就是相互理解和協商的過程。最終讓這些表煥發生機。」

值得一提的是，根據這次合作，著名導演李少紅帶領團隊攝製了名為《喚醒時間的技藝》的紀錄片，於2018 年1 月8 日發布。紀錄片拍攝團隊的足跡跟隨項目組跨越中國和瑞士，為這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文物修復國際合作項目留下了珍貴的影像記錄，也為未來的鐘錶保護修復專家留下了豐富的參考資料。這些昔日紫禁城裡的時計，不僅在東西方鐘錶保護修復專家的共同努力下重獲新生，也藉由專業電影工作者的視角，成為了這部紀錄片的主角。李少紅導演表示：「我希望通過這部紀錄片，來展現東西方鐘錶保護修復專家的匠心精神，去喚醒深藏於這些古老鐘錶中的獨特『記憶』。」

鍍金錶- 正面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鍍金錶- 背面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鍍金錶機芯- 重製指針

（圖片版權? 故宮博物院）

西方古藝修復藝術

修復一件鐘表收藏品是相當難得的美妙經驗。那是將它從歲月的痕迹和人為的耗損中解放，重現在值得我們銘記的時刻里——米歇爾·帕瑪強尼

即使是現在，鐘錶修復工作中尋求古董修復技藝奧援的例子也很罕見。對帕瑪強尼而言，古董鐘錶的修復一直是品牌的靈魂所在。我們不妨看看修復古鐘錶都要經過哪些過程。

搜集資料

為製表師前輩們流傳至今的珍品進行修復工作，必須遵照其工法與傳統。在真正接觸古董鐘錶之前，不可或缺的準備工作是藉由一連串資料搜集與研究，深入了解這些大師傑作。此類收藏通常不具備任何簽名，且為獨一無二的作品，修復師必須博覽群籍，遍訪各個博物館，尋找可說明某種機械功能的相關特定文獻，甚或扮演「福爾摩斯」的角色，來解讀消失的齒輪所留下的痕迹。就這樣，在著手拆卸之前，修復師得先花費相當的時間仔細觀察，將它抽絲剝繭……

精通傳統工藝

修復師必須無條件沉浸在前輩大師們巧奪天工的工藝技術中，以求在心領神會中忠實地將其重現。為此，他必須精通相關的各門技藝，像是金銀細工、琺琅上釉、鐫刻鏤空、鍍金或玻璃製作技法。

保存

耗時、需要極度耐心的清潔維護工作，是依照收藏品的保存狀況而定。部件的氧化作用相當可觀，時常阻礙了機芯的良好運作。因此，細心的除銹和拋光工序是必須的。例如音簧、卡榫、星輪、齒輪、彈簧、調校機制均必須完全除去鐵鏽。有時修復師評估後認為，與其重新製作，不如嘗試保留機構中的主要部件。

修復與還原

復原工作進行時，對帕瑪強尼來說最重要的便是確保各項工序的「可反轉性」，維持收藏品原貌，避免任何變更。因此，所有過程均以圖文並茂的完整檔案詳盡紀錄，並標明修復的確切部位。以La Cueillette des cerises 懷錶為例，前人不當的修復動作，為其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傷痕。好幾個機構部件經過隨意變更並加以錫焊，讓鋼材產生了無法復原的氧化現象。Carl Fabergé 工坊打造的Yousoupoff 彩蛋小擺鐘是另外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透過計算機3D 繪圖的協助，部分帶有「Hy Moser &Co」標誌、雖損壞但仍保有原本機構的收藏得以回復原狀。其中像是上鏈齒輪、上鏈棘輪和發條軸心，則必須完全重新製作。

帕瑪強尼修復作坊的幾項重要成果

Perrin Frères 懷錶。

160 小時。Maurice-Yves Sandoz 古董藏品。

法貝熱孔雀彩蛋。

Maurice-Yves Sandoz 古董藏品。

Frères Rochat 報時鳥鏡。

300 小時。Maurice-Yves Sandoz 古董藏品。

「La Cueillette des cerises」懷錶。

350 小時。Maurice-Yves Sandoz 古董藏品

為歷史時計提供修復服務的品牌例舉

如果私人藏品想修復，各大腕錶品牌就沒有提供相關的修復技術服務嗎？

是有的。

OMEGA

歐米茄古董表修復服務

古董表修復服務特別指明，這項特別的工作具有極高的難度，需要比爾工廠的歐米茄古董製表和修復部門以及倫敦佐治·索姆羅（George Somlo）的歐米茄古董表專賣店的專家小組協力完成。修復工作主要涉及錶殼、錶盤和機芯。為了保證工作的質量，只進行全部復，以便提供表面 24 個月的維修保養服務。修復前，顧客會收到詳細的估價。修復工作包括還原缺陷零配件及補充安裝丟失零件。估價以每小時手工費和附加的腕錶零件成本為基礎進行計算。修復工作完成之後，腕錶將送回給顧客，並附上具有製表技師簽名的證書，記錄與手錶相關的主要歷史數據以及有關修復過程的主要信息。

AUDEMARS PIGUET

愛彼表修復工坊

愛彼表修復工坊

修復團隊由十多位經驗豐富的製表大師所組成，他們專註於修復古董腕錶，其中一些時計的歷史甚至長達百年以上。這些腕錶內的機芯通常結合數項製表工藝中最為錯綜精細的複雜功能，其中一些複雜功能甚至在今天也極為罕見。無論是腕錶或懷錶，修復一枚古董時計一般需要長達數月的時間。值得一提的是，修復工坊內櫥櫃里保存著十九世紀品牌問世以來製表大師代代相傳的工具盒，內含當時使用的所有零件，可作為修復時所需更換零件複製的參考典範。在這裡，製表大師如同時計殿堂的守門人，他們將自己的工藝訣竅記錄在筆記本上，使其得以薪火相傳，綿延不絕。

GLASHüTTE ORIGINAL

格拉蘇蒂原創古董表修復中心

格拉蘇蒂原創古董表修復中心

格拉蘇蒂原創古董表修復中心的製表大師們有著一個特殊的任務，他們負責修復具有歷史意義的時計——自19 世紀中葉起，在格拉蘇蒂鎮生產的古董鐘錶。他們用彌足珍貴的專業技術為德國格拉蘇蒂鐘錶博物館服務，但同時也服務於腕錶, 懷錶, 精密擺鐘或航海天文鐘的私人所有者，而這些鐘錶出自格拉蘇蒂鎮不同時期中的各個鐘錶廠，如朱麗亞斯·阿斯曼、阿道夫·施耐德、斯特拉瑟& 羅德或保羅·斯圖布納等等。曾為發現於中國青島的天文台的一台擺鐘進行修復，這台由知名公司斯特拉瑟&羅德（Strasser & Rohde ）於1950 年產于格拉蘇蒂鎮、具有歷史意義的鐘在格拉蘇蒂原創的古董表修復中心中得到了精心的維護。

文 | 周子榆

編輯 | 蔡小彤

圖片提供 | 故宮博物院、Emmanuel Schmitt、帕瑪強尼、愛彼表、格拉蘇蒂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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