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人，無人養老

文章授權 網易浪潮工作室

文 張帆

2050年，90後小李也60歲了。如果國家的退休年齡還沒有變，那麼小李也到了要頤養天年的時候。但當他望向四周時會發現，像他一樣年過60的人已經佔總人口的30%以上，老年人口總量超過4億，其中還有9500萬的80歲以上高齡老人。與此同時，生育率持續走低，供養他這樣的老人已經出現了困難。

小李如果還記得2017年的生育報告，就會明白這一切早有預兆。當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實施之初，國家衛計委曾預測2018年將出現出生高峰，2017年出生人口的最低預測為2023.2萬。但事實卻表明，出生高峰在2017年就過去了，2017年全年出生人口為1723萬人，比2016年還減少了63萬，比衛計委的最低預測要少整整300萬。

每個時代，國家都會鼓勵人們退休後發揮餘熱，為國家建設做貢獻。2050年即將退休的90後將發現，不管是否願意，他們也要繼續發揮餘熱，因為他們將來可能會是沒人養老的一代人。

未富先老的國家

人們通常以為，是計劃生育政策讓中國人不再愛生孩子。但實際上，在這項政策實施之前，中國的出生率就已經在顯著下降。每個母親生的孩子從1970年的平均將近6個，迅速下降至70年代末的2.7個。要知道在1980年左右，中國才開始推行「一孩」政策。當大家還在為人口過剩憂心忡忡時，人口紅利已經瀕臨消失。

1950-2015年平均每個中國婦女生育孩子的數量 / Wang Feng，POLICY RESPONSE TO LOW FERTILITY IN CHINA: TOO LITTLE, TOO LATE?

今天的中國是全世界生育率最低的國家之一。國家統計局公布的201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顯示，中國2015年的總和生育率僅為1.05，如果這個數據準確，那麼它就低於世界銀行最新的2014年的所有其他199個國家和地區的生育率。同時，這也遠低於人口專家所稱的 「低生育率陷阱」——一旦出生率低於1.3，任何國家都不會有所反彈。

中國想通過開放「二胎政策」來提高生育率，但努力是徒勞的。因為大家不是不愛生二孩，而是連第一個孩子都不愛生。2015年的人口抽樣調查顯示，一孩的生育率已經下降到0.556，二孩生育率有所增長，但也擋不住總和生育率的下跌。

一個孩子都不願意生，開放二胎也沒用 / 郭志剛，中國低生育進程的主要特徵

老年人口佔比越多，撫養一名60歲以上老人的年輕人也就越少。中國人總是喜歡替日本的老齡化和少子化操心，但到2030年，中國65歲以上人口佔比就將超過日本，成為全球人口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

其實衰老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衰老時還沒變得有錢。發達國家進入老齡化社會時，人均GDP一般都在5000—100000美元以上。而中國在90年代末開始人口老齡化時人均GDP剛超過1000美元，發達國家正在遭遇的問題，我們更快面臨，更加措手不及。

中國的老人要更多地經歷其他國家老人不曾經歷的痛苦。中國城鄉60 歲以上老年人口貧困率約為17.5%，遠高於OECD 國家的平均水平。根據中國社科院的數據，2013 年城鄉空巢老人佔全部老年人比重接近50%，失能半失能的老年人達到3750 萬人，佔全部老年人的18.6%。

我們是孝敬父母的最後一代人，可能也將是被子女拋棄的第一代人。

2017年1月31日，陝西西安某農村。春節過後，村子裡基本只剩下六七十歲的老人 / 視覺中國

變老，變窮，還要變得孤獨，這些加在一起才是無法承受的。這也是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老人選擇一死了之。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顯示，中國70歲以上老人的自殺率超過了大多數國家（24/174）。特別是對於一個中國農村的老人來說，渾身疾病，沒有價值，一無是處，許多老人提前好幾年就在籌劃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

掙錢的人越來越少，要花錢的人卻越來越多，2009年開始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開始試點後，新農保養老金待遇領取人數從1044萬增加到8921.8萬人，中國社科院2018年發布《中國養老金精算報告》指出，養老金的收入增速已經下降到10%以內，但支出增速卻在高位運行，目前累計結餘增速已經下滑到5%的水平，基金備付能力相比過去5年下降1/3。

未來這套養老金系統還能負擔90後們退休後的生活嗎？

消失的養老金

中國現行的養老金制度，從90年代建立之初就出現了問題。養老金是工作的人交錢，退休的人領錢，而最早退休的那部分人之前沒有交過任何錢，國家也沒有專門拿出款項來支持這一制度，這相當於一開始就有一個巨大的洞要去填補。

2003年，排隊領補貼的國企退休職工 / 視覺中國

起先，中國還有充裕的勞動人口來繳納這筆資金，因此還能保證養老金的支出，第一批加入的人最先拿到錢，但越是後來加入，拿回自己的錢越困難。

今天個人帳戶的絕大多數錢款事實上已用於其他目的，個人賬戶的不足估計高達90%，這就是「空賬戶」問題。中國社會科學院預測，到2023年，中國的養老金盈餘將變成赤字。到2050年，預計累積赤字將達到118萬億美元，除非有重大的政策變化。

實際上，現在的僱主和他們的僱員被要求支付兩項退休金：他們自己的福利和退休老人的福利。一個稅前月薪8000的上班族，養老金就要交上8%，加上各種保險和稅，拿到手才6000出頭，而企業為養老金繳納的錢則佔到了整個支出成本的20%。

很多僱員和僱主都試圖避免或盡量減少參與城市企業養老金，常見的做法就是不購買五險一金，提高實際拿到的工資。雖然在制度設計上中國養老金費率占工資的28%，但實際繳費率只有百分之十七八，對於工資本身就不高的小職員來說，不繳納五險一金成了他們跟企業老闆們少見的共識。

2013年5月14日，山東濟南某中專。五險一金也是企業的用人成本，如果沒有五險一金，你的工資將可能更高 / 視覺中國

養老金系統正在變成一個惡性循環：參與率降低使得支付當前的福利變得更加困難，這就要求個人賬戶進一步受到侵犯，結果導致員工對當前系統更不信任，從而進一步阻礙了參與。這倒恰巧印證了齊美爾談到的貨幣哲學——貨幣是一種必須建立在信任關係之上的概念，如果這個體系失去了信任，就將不再有效。

本來應該有一些收入被納入養老金系統的款項也被挪用了。最明顯的就是計劃生育的超生罰款，當時稱呼這項罰款就叫「社會養老費」。計生委原主任張衛清在2001年指出：「違法生育過多的人加重社會負擔，應當向社會作出適當的賠償，並支付社會養老費彌補增加的社會公共投資。」

2014年5月24日，廣東廣州，這家人被要求繳納20萬的超生罰款，壓力巨大 / 視覺中國

但實際上，收取的社會保障費有90％退還給縣級政府，用於支付縣級和鄉級政府的運營費用，員工工資等。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由於財政收入出現逆差，基層計劃生育部門開始大規模罰款，沒有這種罰款，他們將無法運營。政府運行就變成了「市縣政府依靠賣地，鄉鎮政府和村莊依靠過度出生罰款」。

還有一些缺口等著拿養老金去補。在2015年實行養老金並軌之前，中國的公務員都由國家承擔養老金，他們在退休後可以領取豐厚的養老金，而不需要為這些養老金福利作出貢獻。長期的養老系統雙軌制也是公務員「鐵飯碗」的一部分，政府必須要不斷拿現在的錢來填補此前對公務員們承諾的養老保障。

2015年1月14日，江蘇南京，一位公務員的工資條。養老金並軌後，公務員才開始要繳納月工資的8% / 視覺中國

為了少付養老金，政府想到的一個辦法是延長退休年齡。中國國有企業員工的法定退休年齡是男性60歲，女性55歲，相比之下，美國工人第一次領取社保退休金的平均年齡是男性63.7歲和女性63.6歲(2002年的數據)，日本則要更高。

但是退休年齡也有它的地方特性，因為人均壽命會有差別。從2005年-2010年的數據來看，日本男性的平均壽命就比中國男性多四年，女性則是七年。工作時間更長，收益時間更短，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對這種賠本買賣心存不滿。

我們該怎麼養老

養老沒法靠國家，那能靠自己嗎？

中國應對老齡化的其他準備也沒有完成。民政部數據顯示，截至2014年底，中國各類養老服務機構和設施94110個，床位577.8萬張，每千名老年人擁有養老床位27.2張，想要住進養老院已經不是一個靠錢就能解決的事情了。

2014年12月，安徽安慶，某民辦養老院。住在這裡的老人，大多生活不能自理。他們雖然坐在一起，但也只是坐在一起而已 / 視覺中國

雖然近幾年來，這些床位的數量以10%左右的速度在增長，但這個增幅顯然比不過在龐大基數面前的老齡化人口的增長。更何況，「國家來養老」這條途徑已經被放棄了，民政部介紹，未來的養老服務業，將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託、機構為補充。

居家養老的意思就是，你還得住在自己家裡，大部分的花銷還是由自己負擔，照料你的要麼是家人，要麼是你花錢請的護工。

沒辦法，已經被逼到這一步了。如果你不是那種生病了就放棄治療出去旅遊、老了就自己了結餘生的酷女孩/酷男孩，那麼多掙點錢，有個能容身的房子，也許會讓老年好過一些。如果世界再友好一些，可能就不需要人們那麼酷了。

當然，趁年輕還有機會和鬥志，早點去大城市吧，不僅是為了你的壯志和前程，還為了你能拿到的養老金。

現在的養老金管理支出由地方政府負責，由於戶籍制度的影響，當工人換到另一個城市以獲得更好的工作時，除非他能夠獲得發達城市的居住許可（戶口），否則仍然與原工作地的退休金計劃相關聯。

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地區間的養老金差距不斷擴大，年輕人湧入沿海繁榮的省份，為當地的養老基金作出貢獻，而經濟滯後的地區則更難獲得養老金收入。

2017年8月13日，四川成都，一家老茶館。四川由於人口大量流失，老齡化十分嚴重 / 視覺中國

在廣東省，有九個勞動者來支持一個人的養老金，而在東三省、四川重慶等地，連兩個人都不到。根據人社部2016年的報告，支付能力最強的廣東省可以支付 55.7 個月的養老金，而最糟糕的黑龍江養老保險的累積結餘已經成了負數，為 -232 億元。

年輕時付出的辛勞並不算數，能領到多少養老金，要看還有多少年輕人願意留在這片土地上。但年輕人的使命畢竟不是補上養老金的缺口，他們總會往更好的生活去，留不下的地方就不要留了。

不過，就算到了大城市，賺錢、理財和貨幣貶值都還繼續是問題，對於長期理財來說，銀行存錢並不是一個最優的選項，否則你就不會看到那麼多存了一二十年錢變得更不值錢的新聞了。

中國政府在過去10年里一直在抑制政府債券或銀行存款這些「安全」投資的利率。個人銀行賬戶的利率通常是每年2%的利息，這樣低的投資回報和物價上漲、工資上漲形成對照，意味著中國的退休福利相比於平均薪資將非常低。

2012年10月20日上午，吉林長春某養老院，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睡著了 / 視覺中國

談商業養老保險其實也是一種奢侈，作為一種長期的投資理財方式，購買這類保險需要考慮的不僅是最後的總收入能夠「回本」，還得看到60歲之後自己拿的錢還能不能抵得住貨幣貶值，保障自己的生活。

成都市民1989年拿100元購買養老保險，到了2014年每月只能領1.8元，這還是已經回本的情況。富裕家庭有閑錢還可以購買，多少能有個保障，但這對中低收入家庭來說就太難了。

一些提高生存可能的方式，對中低收入家庭也十分不友好。中高收入家庭可以買一些沒有投資功能、純消費型的短期險種，防止隨便一場大病就擊毀整個家庭。比如投保一些壽險、健康險，更有錢的再投保養老險、教育險。尤其是根據自己的職業、身體狀況等專門選擇的大病保險，關鍵時刻真能派上用場。

一般來講，在購買商業保險中，意外險的保額應佔到總保額的50%左右，重大疾病的保額最好每個家庭成員在10萬元以上。但如果我們所有的問題都歸因於沒錢，那就多鍛煉身體，少抽煙喝酒吧。你永遠不知道國家承諾的養老金和生病的意外哪個會來，哪個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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