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世》：醫院，生老病死的人間劇場

上周末，看完了10集的大型醫療記錄片《人間世》，心裡感慨萬千。本想立刻寫一篇文章，卻遲遲寫不出來。大概是面對過於真實直接的生老病死，語言顯得很輕浮，只好沉默。

《人間世》，由上海電視台和上海衛計委聯合策劃拍攝，豆瓣評分9.7，幾乎達到滿分。沒有腳本，沒有預設對象，每一個故事都是醫院現場蹲守出來的。

老老實實記錄，真真誠誠表達，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客觀地呈現給觀眾，讓觀眾自己尋找答案，理解生死。而事實就是，醫生並不總能神乎其技地妙手回春，而人間又有太多的無常。

救命：生死有命

第一集，24歲的鄒磊因為和朋友一起慶祝生日，吃了一頓海鮮，生命竟然垂危了。下消化道大出血，被送往瑞金醫院急診科重症監護室。一息尚存，醫生就不會放棄。然而經過多番搶救，還是沒能救回他年輕的生命。主治醫生車在前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鄒磊一家，只好繼續守在鄒磊的病床旁。

」有時是治癒，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這恐怕是對醫生最好的註腳了。「

2015年中秋節，因為海鮮中毒而搶救無效的鄒磊家屬給車在前醫生髮來簡訊：臨床上有各種風險存在，現實也很殘酷，現在他已經入土為安，我們也會逐步調整過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祝願您和ICU全體醫護人員工作順利，中秋快樂！

器官捐獻：成全團圓

第三集，華山醫院裡，焦俞剛剛被診斷為腦死亡。父母忍住悲痛，決定將兒子能用的器官全部捐獻。儘管做了這樣的決定，在簽手術同意書時父親還是簽不下去，他詢問醫生，萬一搶救的過程中還有生機呢？

最終，手術同意書還是簽了。焦俞的父母來到手術室，最後一次跟兒子道別。

焦俞一共捐獻了6個器官，拯救了4條人命，讓2個人重見光明，是華山醫院啟動捐獻以來，捐獻臟器最多的器官捐獻者。三個月後，記者拜訪了焦俞的父母，父親翻齣兒子畫的國畫，念了一首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焦俞的姐姐曾經面對鏡頭泣不成聲地說，我們這個家庭非常的痛苦，所以我們不想其他的家庭，再遭受這樣的打擊。以後的中秋節，焦俞的家再也不能團圓。但世上有6個家庭因為焦俞的捐獻，而得以團圓美滿。

死亡：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第四集，鏡頭聚焦在臨終關懷病區。住進這裡的病人，大都活不過3個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和臨終關懷有關的影像，感到前所未有地壓抑，腦子裡不斷想到總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對死亡。

王學文，腮腺癌晚期，已經在臨終關懷病房住了5年，堪稱是醫學奇蹟。5年來他躺在病床上，送走了無數病友。攝影師問他，昨天送走了隔壁床的舒國，心裡難不難過，他回答說：

臨終關懷科醫生的工作，不是讓這些患者痊癒，而是盡量減少他們的痛苦。讓他們走得更安詳，更有尊嚴，幫助他們達到「優死」的目的。

生和死是人生最大的事情，我們非常重視生，卻對死亡避而不談。在我們的文化里，死亡是晦氣的，是忌諱的。但我們都應該讓自己選擇有尊嚴地離開人世。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失獨：求不得苦

徐喜娣，43歲的失獨母親。一年前，她19歲的兒子因為跳進村口水塘救人而溺水身亡。兒子去世後，徐喜娣和丈夫搬出了原來的房子，因為每次望著村口，都會不自覺地想像著兒子騎著電瓶車回來了。

難以承受對兒子的想念，儘管受孕幾率不到正常孕齡婦女的5%，她還是選擇了做人工授精。半年來，一次一次地取卵，終於在這次胚胎移植之後，徐喜娣懷孕了。然而兩個月以後的孕檢，卻顯示胚胎停止發育。

看完這一集，我在網上搜索徐喜娣的後續故事，但沒有結果，只看到貼吧網友給她的幾條祝福。2018年，《人間世》第二季導演秦博來到奇葩大會，講述紀錄片背後的故事，提起徐喜娣給他發的一條的簡訊：謝謝你，讓我看到了我原來的那份不堪。

癌症：難涼熱血

在《人間世》記錄的故事裡，張麗君的故事是最讓我震撼的，畫面有稍稍的抖動，連一向沉穩的攝影師，都在拍攝時忍不住哭泣。而這一集被取名叫《愛》。

人生就像在打撲克牌，如果不足夠幸運，總會抽到幾張爛牌。有些爛牌，在抽到時就知道，已經輸了。26歲的張麗君，新婚不到一年便查出胰腺癌晚期，肚子里還有5個多月的孩子。

胰腺癌，被稱為癌症之王，人類暫時還沒有有效的篩檢手段來發現胰腺癌的存在，一旦確診基本就是中晚期以上了，5年內生存率小於1%。難以想像，一個26歲的孕婦要怎樣面對這樣的絕境。

但讓我意外的是，全片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過張麗君像一般病人一樣愁眉苦臉。她保持著她的幽默和可愛，還會在吃飯時調侃說，我要發揮自己的想像力，想像這是波士頓焗龍蝦的味道。身體是脆弱的，精神卻可以樂觀堅強。

剖腹產手術的前一天晚上，張麗君期待著寶寶的出生，她對老公說，你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精彩。老公抬頭想了想說，這個世界都是人，都是尾氣。在張麗君的眼裡，這個世界卻美麗繽紛，甚至值得她和孩子拼了命去看一眼。

夫妻倆給兒子取名叫韓鶴鳴，取自《詩經》，鶴鳴九皋，聲聞於天。

好景不長，張麗君被確診為一種在胰腺癌中惡性程度更高的癌症，印戒細胞癌。繼續治療已經沒有意義，只能選擇姑息治療，拖延生命，減少痛苦。

她開始掉頭髮，開始嘔吐，洗澡怕人碰到會痛，身上多處長出了腫瘤。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張麗君對著鏡頭錄下了未來18年的生日祝福留給兒子。

在張麗君最後的日子裡，她選擇了和丈夫一起去美國，一邊旅遊一邊治病。然而造化弄人，張麗君最終還是在孩子快要會喊媽媽時，離開了人間。

有一段時間我在想，沒有媽媽的人生會有多艱難，讓自己的孩子承受這樣的一生，是不是有點自私。一直到我在知乎上看到了這個答案：

「看到後來張麗君臨破腹產前說了一句話：『我要帶他來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我明白了我們的之間的不同，源自於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不同感受。張麗君覺得這是世界充滿了未知的驚喜，孩子來到這個世界，除了母愛，還能感受到很多很多美好，她想給孩子分享這一切，而我，覺得這個世界糟透了，光是活著就已經很累了。」

作者：anata

鏈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9323136/answer/117598002

來源：知乎

張麗君的故事，主題被叫做《愛》。我忽然明白，這個題目所指的不僅僅是她的母愛，而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愛和相信。作為健康的人，我們的世界觀未必有她健康。在張麗君右眼失明後，她說了這樣的話：

如果能學著用她的眼睛來看人間，我們會變得多麼幸福和知足。在片子最後，張麗君輕聲地對著鏡頭說，這個世界太美好了，我很捨不得。

這幾句話如果是在普通的公眾號文章里看到，對我來說就是空洞的雞湯。寫的人為了應付工作而高喊正能量口號，但從那蒼白無力的字裡行間，輕易就能感受到作者對自己寫的文字，是不相信的。只有張麗君站在人生的終點，用溫柔的上海腔輕輕吐露的時候，像一隻柔軟的手觸碰了我的心。

《人間世》第二季導演秦博在奇葩大會上引用了」飲冰十年，難涼熱血。「這句話來形容紀錄片拍攝背後的艱辛。我想這句話也一樣適合用來形容張麗君。癌症，甚至是癌症之王，也難涼她對人間的熱血。

醫院：人間劇場

無常，是一個佛學名詞，大意是一切事物因緣而生，漸而敗壞，不能恆定，故曰無常。

人的生老病死也是無常。你無法想像24歲的年輕人，為什麼僅僅因為吃了頓海鮮，就搶救無效離開了人世。還有因為癌症不得不切除的子宮，打開之後發現無法切除腫瘤又原樣縫合的腹腔，21歲就堵塞的心臟靜脈，一切都只能用無常來解釋。

醫院的牆比教堂聆聽了更多虔誠的祈禱。這裡是生老病死的人間劇場，所有悲歡離合都被加倍放大。我們應該慶幸自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苦難，也應該學習直視生命的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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