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中美貿易，市場有自己的聲音

美國前貿易代表蘇珊·施瓦布（右一）和邁克爾·弗羅曼（右二）參加在北京召開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18「全球價值鏈重塑」分論壇

全球化是人類社會取得的最大成就之一

不出所料，到北京出差的美國前貿易代表蘇珊·施瓦布和邁克爾·弗羅曼，同時被問到了一個與他們無關的問題：中美兩國最近的貿易摩擦。

這是在3月24日下午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辦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18年會上，提問者是「全球化智庫（CCG）」理事長王輝耀。他在拋出問題前調侃：「你們現在來到中國，這個時間很巧，可能有點『不幸』吧。」

此前一天，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對從中國進口的商品大規模徵收關稅，中國隨後宣布採取反制措施。

王輝耀請教的是，特朗普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破壞世界貿易組織（WTO）建立的多邊貿易框架。施瓦布坦言，她對回答這個問題「比較遲疑」。她首先聲明：「我們不代表現任政府。」

她說，美國政府採取的限制貿易的干預措施，當然會對貿易體系帶來破壞，自己對此也很關注。無論美國、中國還是歐盟，政府的干預政策都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弗羅曼表示，很「感謝」特朗普總統的所作所為，讓貿易變成人們關心的焦點問題。他同意蘇珊的分析，並認為這其實是特朗普的一種「去全球化」策略。

而他們擔任美國貿易代表時的談判對手、中國商務部前部長陳德銘表達的更加直接。他說，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貿易和多邊的貿易組織，是全球價值鏈能夠發展的根本保證。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在這兒是行不通的。對世貿組織的規則有看法，可以坐下來談，而不是「自己搞一套規則來反對現在的規則」。

他還說：「脫離了世界貿易組織的懲罰性關稅，容易引起貿易戰，歷史已經證明並將繼續證明這樣的做法會損人害己，最後誰也不是贏家。」

「向保護主義壓力低頭會讓所有人受害」

兩天以來，「中美貿易」在議題十分豐富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是個高頻詞。在主題為「金融市場穩定與發展」的午餐會上，哈佛大學前校長、美國前財政部長勞倫斯·薩默斯形容：「大家可能現在腦子裡想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貿易以及中美關係。」

就連新上任的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都沒避開這個問題——中美貿易爭端造成了資本市場的大幅波動。他對此表態說，市場波動時有發生。中國的銀行體系、證券市場、保險市場以及貨幣數量和價格的變數調控，「我覺得是完全可以防範和化解這些風險的」。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李偉指出，個別國家新推出一系列以自我利益為中心的貿易保護政策，與現行基於規則的全球貿易體系的宗旨相悖，這可能會引發其他主要經濟體的跟進效仿，從而使二戰後建立的全球貿易體系可能處於一種大變革的關鍵時期。

作為世界貿易組織前總幹事，帕斯卡爾·拉米此次更是不斷被要求談到這個問題。「美國的關稅舉措是會讓大家重新談判還是會毀掉世界貿易體系，我不知道答案。」他說，「大國角力的結果是非常危險的。」

「我們不想看到貿易爭端變成貿易戰。」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開玩笑說，他早已卸任總理，而且已在美國居住了4年，作為一個「全球公民」，說話可以隨便一些。

「我比較擔心全球貿易以及基於規則的貿易體系的走向，如果崩潰的話，備選方案就是適者生存，老大就能獨裁，指揮別人。」他說。

陸克文表示，他比較擔心的是美國總統可以輕輕鬆鬆就把關稅、保護主義武器甩出來，「我覺得不能這麼輕率」。他說，多邊貿易體系是基於規則的演進形成的，是過去幾十年取得的難得成績。對中美之間的貿易爭端，世貿組織作出了裁定，但美國忽略或是無視了裁定，違背了協定精神。

在拉米看來，美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擁有「保護主義日程」的主要經濟體。「我們現在非常明確地知道，向保護主義壓力低頭會讓所有人受害。」

拉米強調，多邊貿易體系並不完美，他本人也明確認為有必要進行改進，但是改進必須通過談判來實現。21世紀的國際貿易需要的是基於規則的遊戲，而不是基於實力或強權的遊戲。美國並不是唯一覺得世貿組織體系存在問題的成員。關於體系如何改進、規則如何改進，第一個計劃應該是大家坐下來談判。如果這個計划行不通，至少要確保那些主張多邊貿易體系應進一步加強而不是削弱的成員，在世貿組織的框架下成立一個必要的聯盟。因為世貿組織是一個全球性的包容性機構，即使一些成員不認可它的價值，其他成員也可以繼續在世貿組織內合作。

「我們不希望和任何國家打貿易戰」

3月25日，出席論壇的中國商務部副部長、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王受文就此表態：「我們不希望和美國打貿易戰，我們不希望和任何國家打貿易戰，但是如果中國的利益受到了損害，我們不得不採取一些措施來捍衛我們的利益。我們希望中美兩個大國在WTO框架下坐下來磋商來解決分歧，貿易戰沒有贏家，我們希望雙方能夠理性採取措施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

他說，中美貿易關係是互利雙贏的關係。兩國建交以來，貿易增長了230多倍，雙方都取得了利益。在這麼大的貿易關係之中，出現一些摩擦是難以避免的。問題是對這些摩擦怎麼處理。中美有摩擦有矛盾可以在WTO共同的規則下來處理。

根據陸克文的判斷，從中美兩國迄今公布的關稅清單來看，還沒有涉及雙方經貿關係里的核心利益。他認為這是一個信號，表明雙方還在尋求問題的解決。

「談判里不可控的一部分是特朗普總統本人——我們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還記得昨天講過的話。」陸克文說，「作為美國的盟友，像中國一樣，我們也有對特朗普的顧慮，他是美國國內政治體制獨特的產物。祝美國人好運，這是美國人不可控的變數。」

耶魯大學高級研究員史蒂芬·羅奇也認為，美國的政策是受總統「飄忽不定的思路」決定的。因此，他擔心的是兩個最強大、最有活力的經濟體之間的經濟關係，有惡化的風險。

此次在北京，勞倫斯·薩默斯應邀演講的主題是中美關係，他呼籲中美開展對話與合作。不過在他看來，中國政府願意本著長期戰略性的眼光來思考問題，而美國現屆政府更多以交易性的短期視角來看待世界。「這就讓我所呼籲的這種對話更加難以成行，因為雙方對『成功談判』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打貿易戰是沒用的，市場有自己的聲音

在演講中，薩默斯強調，我們現在需要意識到，美國的經濟命運很大程度上受到日本、中國、印度、德國等很多國家的影響。在今天這個世界，美國將繼續扮演一個獨特的角色，但不是像冷戰結束時那樣一枝獨秀的角色。中國與美國如果致力於建造一種法制框架和程序來管理商業的糾紛，就能夠讓世界更加美好，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美國最終未來會理解到，美國不可能一邊打壓中國一邊自己還實現好的發展，這點他們一定會意識到的。」

薩默斯引用美國前總統里根的話說，核戰沒有贏家，因此不能打核戰，貿易戰同樣如此。貿易戰最大的後果就是心理上的威懾，但對GDP的影響、對供求的真正影響可能很小。

世界貿易組織首席經濟學家羅伯特·庫曼也認為，看特朗普的舉動，大家似乎會對全球貿易有一種悲觀的情緒，但看貿易數字，全球貿易其實發展得不錯，全球經濟走勢讓貿易最近有所恢復。「雖然有這些不容樂觀的事件在發生，但是這些事件不會對全球貿易造成致命性的衝擊，可能會讓全球貿易的勢頭稍微或暫時受到抑制。」他強調，畢竟全球貿易的發生取決於消費者的需求，而不是政府的想法。

「特朗普不一定非得聽我的——他只要去聽一下市場的聲音。」美國貝萊德集團首席執行官勞倫斯·芬克指出，打貿易戰是沒用的，市場有自己的聲音。全球化是人類社會取得的最大成就之一，中美兩國都因全球化而受益，全球不想看到也不需要中美之間打貿易戰。

美國蘋果公司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說：「我的經歷告訴我，擁抱開放、擁抱貿易、擁抱多樣性的國家，就能獲得成功。而那些拒絕開放、拒絕貿易的國家就可能會失敗。我覺得大家通過合作可以把蛋糕共同做大，並不是說去爭奪一塊蛋糕。」

文章選自《中國青年報》，2018年3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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