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推介‖瓦刀《泅渡》
瓦刀《泅渡》
序:「一條大河被我越抱越緊」唐曉渡
友人趙智向我推薦瓦刀的詩。由「瓦刀」想到瓦匠,不由猜測取此筆名者或曾有過艱辛的底層生活經驗,興許仍置身竟日奔波勞碌的產業大軍也未嘗可知。這猜測的前一半至今仍屬猜測,後一半則立刻被證明過於想當然:卻原來,瓦刀的另一重身份,乃是一個地方官員。瓦刀與官員,是不是有點兒不搭?
以「打工詩」為標識的「底層寫作」近年正受到人們越來越多的關注,其影響涵蓋報刊、出版和評獎,事實上成了新世紀以來最顯眼,在我看來也最有價值的詩歌現象之一。托高度發達的全球化媒體之福,此一現象甚至在國外也激起了相當的反響。2013年,由北京文藝網舉辦的首屆國際華文詩歌獎,其「處女詩集獎」頒給了一位「打工詩人」,諸多駐京國外媒體報道了此一消息;獲獎者多次受訪不說,還應邀參加了第44屆鹿特丹國際詩歌節。更有意思的則是據《某某時報》記者的反饋,曾有讀者跟貼其報道的電子版,對中國工人在艱困境遇中不忘寫詩大加讚歎;讚歎猶不足,又繼以尖銳的發問:當代美國有工人寫詩嗎?美國工人在幹什麼?
這位美國讀者的自省精神令人感佩,但還遠遠不夠;他還可以繼續追問:當代美國有企業家寫詩嗎?有農民寫詩嗎?有官員寫詩嗎?……
當然不能說沒有。據我所知,美國第39任總統吉米﹒卡特,又名「花生卡特」(因作為農場主擅種花生得名),就是個不錯的詩人,一身可充填兩項空白;而身為一家大保險公司副總裁的華萊士﹒史蒂文斯更是因其詩藝精湛絕倫,被公認為是「詩人中的詩人」。但我們也可以說這無非是些罕見的特例,不足以構成某種「現象級」的社會文化景觀,也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不僅是美國,也不僅是發達國家,大概走遍全球,都很難再找到像當代中國這樣,無論在哪一領域,也無論是哪一社會階層,都分布著眾多詩人,且詩作不擇地而出的奇觀。正是有感於這樣的奇觀,數年前,時任倫敦大學SOAS學院東亞系主任,以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社團及刊物為志業的漢學家賀麥曉(Michael Hox),曾打破其行事嚴謹的一貫風格,於北京時間凌晨近兩點打電話給我(當然他知道我是個「夜貓子」),只為表達他在這方面的一時震撼和困頓。「我剛剛從你們的網上下來」,他宏亮的聲音和窗外的夜色很不協調:「真的是不可思議,那麼多的詩人!那麼多的群體!那麼多的作品!怎麼可能?至少在我們這邊完全不可能。」他熱切地希望我能幫他破解此「謎團」,卻又對我所有的說法,尤其是中國詩歌人口基數巨大的說法不甚滿意。這場不為人知的對話持續了足有二十分鐘,最終結束於他的哈哈一笑,說:「看來,如今世界詩歌的希望只能是在中國了。」
我記得那天掛斷電話後很是愣怔了一會兒,拿不准他這句話究竟是幽默還是揶揄;然而此刻想到,我更傾向於認為那是某種有保留的褒讚。有保留,是因為他的困頓並未消除;褒讚,是因為令他困頓的那種自發而自覺的詩歌奇觀,在任何意義上都值得首肯。這裡的「自發而自覺」必須重讀,以示此一奇觀斷然有別於諸如「大躍進民歌」或「小靳莊農民詩歌」之類受操縱的詩歌運動(後者也不妨稱為「奇觀」,卻只能是詩飽受愚弄和羞辱的奇觀,集體創傷記憶的奇觀);更重要的是,在一個權貴和資本上下其手,翻雲覆雨的歷史語境中,還有什麼比「自發而自覺」更能突顯詩與個體存在之間那種致命而又神秘的關聯?從這一角度看過去,瓦刀成為詩人的機率,應該遠遠大於成為官員的機率;而只要把他的官員身份還原為人生處境,就會發現他在詩中所表達的,很大程度上是另一種「底層經驗」。試看《平衡術》:
桂子云中落。你從未言及/ 卻隱於萬丈陽光里呼風喚雨/ 螞蟻騎在大象的脊背上/
一隻壁虎試圖咬斷自己的尾巴?// 你是誰?讓我抬頭見喜,低頭哭泣/ 誰撕毀我的袈裟,給我披上道袍/ 誰偷食我的黍稷,在我墳前擺上貢品/ 誰在平衡木上閃轉騰挪,腳下踩著易碎的山河// 洪流中擁擠不堪的塵世之舟,搖擺不定/ 走鋼絲的人獲得片刻歡娛/我睜大眼睛,東張西望/ 誰?誰在火里沖著我喊:「來!給你糖吃……」
詩中的「你」所指並不單一,可大致理解為權勢和命運的合體——某種近於隱身而又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支配性力量;其足以布控感情,改變信仰,暗渡生死的淫威,既是某種強制,又是某種誘惑。於此之下,「我」除了像所有人一樣,屈辱而無助地把自己降低為「螞蟻」和「壁虎」,在擁擠不堪的「洪流」中與之共舞,「在平衡木上閃轉騰挪,腳下踩著易碎的山河」之外,似乎就只能如所有「走鋼絲的人」那樣,在塵世之舟的搖擺不定中,尋求「獲得片刻歡娛」了。
類似的情境或相關的意象在瓦刀的其它詩中也一再出現。比如,《船》就從另一角度單獨刻畫了此詩中那「擁擠不堪的塵世之舟」(「這艘浮世的破船,四面漏風/ 之前,我一直把它當作諾亞方舟/ 甲板空曠,落滿了松針……從船頭到船尾,從船尾到船頭/ 一整天,只有我一個人在赤腳行走」);在其詩中又如一閃即逝的「壁虎」,則以完整的形象躍然紙上:它「無限孤獨」的內心,它「晶瑩而布滿憂鬱的眼睛」,以及它那條從不乞憐的「長長的尾巴」;在《紋身》中可隱約覓得《平衡術》中所謂「撕毀我的袈裟,給我披上道袍」的蹤跡;而構成此詩關鍵詞的「平衡術」,在《陀螺》一詩中,又呈現出另一種更具自我纏繞的意味,更加悲苦的內涵(「陀螺的悲哀在於/ 它必須通過旋轉保持平衡/ 必須藉助一根鞭子實現旋轉……我比陀螺悲哀的 是——/ 我每天目睹自己通體的傷痕/ 卻唯獨不見那雙執掌鞭子的手」)。
如此孤寂窘迫的困境。如此緊張緻密的互文性。考慮到瓦刀之詩在主題上顯而易見的散點性質,不能不認為這一特徵首先與作者總是置身某種既近於封閉,又充滿不確定性的生存臨界狀態有關。透過字裡行間,我甚至能隱約聽到他不耐煎迫的粗重喘息聲。
但更能抓住我耳朵的,卻是《平衡術》中「你是誰」的質詢,是由這一質詢所體現的「我」相對於「你」,也相對於其生存困境的間離意識。「間離」,這一借自布萊希特戲劇藝術的用語,在這裡不再意指某種舞台的「袪魅」方式,而應該倒過來,理解為生活的「袪魅」方式,更準確地說,擺脫精神重負、自我救贖的「驅魔」方式。不必說,它同時也表明了作者反思的立場,但其重心所在,卻不是要引導我們透過戲劇去反思生活,而是要引導我們在反思中,把生活看作一場戲劇——根據我的經驗,對一個現實中深陷無力、無助感的「吃瓜群眾」來說,沒有比這更能有力地滿足其審美訴求的了。基於這一立場,有關「你是誰」的質詢,就只能通過其反向的質詢,即「我是誰」,來尋求可能的回答;而所謂「平衡術」,所謂「走鋼絲的人獲得片刻歡娛」,也由此呈現出更為複雜和微妙的意涵:當詩既是鏡子,又是鏡像的一部分時,當年宋之問以「桂子云中落」所奉獻的「天香」,在瓦刀詩中被與那聲招呼火中取栗的魔性誘惑同堂呈供,一頭一尾互為反諷,並在彼此糾纏中變得界限不明,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顯然,這裡的戲劇性與其說來自文本,不如說來自特定的歷史語境;更富戲劇性的,則是詩末那個似乎與劇情,與詩中種種顯在或潛在的矛盾衝突無關,「睜大眼睛,東張西望」的「我」:其情態身形的無辜,恰如一個真正的觀眾,或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或問:「我」真有那麼無辜,真能是無辜的嗎?答曰:作為質詢「我是誰」的裂變產物,此「我」已非彼「我」;而作為某種必要的「本真」設定,這個「我」不得不是無辜的。正因為如此,帕斯才說詩「不是人類墮落的,而是始終清白的標誌、跡象」,據此「我們也許能收復失去的王國,收回我們在遙遠的過去所曾擁有的權力」;葉芝才說,「當我明白我一無所有時,當我明白塔樓鳴鐘人以一瞬即逝的鐘聲作為靈魂的婚禮時,我將看到黑暗變為光明,虛空變為豐富。」
對瓦刀和包括我在內的絕大多數國人來說,「塔樓敲鐘人」、「靈魂的婚禮」云云或許有點太奢侈,太異國情調了,但這絲毫也不影響我們聽到那「一瞬即逝的鐘聲」。「你(我)是誰」的質詢,在我看來就是這樣的鐘聲,是無數「我」經由間離、裂變而嘗試發出本真之聲時內心最沉鬱、最不可迴避的聲音。聽不見,或發不出這樣的聲音,所謂「也許能收復失去的王國」,所謂「收回我們在遙遠的過去所曾擁有的權力」,就失卻了根本;而深植於如此聲音中的詩歌寫作,從來就不是什麼「風雅之事」,相反始終充滿了靈魂搏擊的汗血、呻吟和風波險惡的情感渦旋。生活中少不了平衡術,置身生存和語言臨界點的寫作又何嘗不同樣像在「走鋼絲」?如果說這裡確實還可以指望「獲得片刻歡娛」,那是因為「一瞬即逝的鐘聲」,也可以變形、變奏為一條懷中的《蒼涼之河》:
我始終相信,會有一個人/ 從我懷中取走這條河流/ 我不得不撲下身子,以水的特質/ 流向人間低處/ 一條大河被我越抱越緊/ 直到抱成了涓涓細流/ 滾滾波濤還剩幾朵浪花飛濺/ 我等的人不來,我就不能/ 放走這一條蒼涼之河/ 更不會對任何人言及/ 我到底替誰守著這殘餘的水分
傳說中的魯人尾生為了不負愛情之約,曾不顧河道中洪水暴漲,緊抱橋下的一根石柱;詩中的「我」為了臆想中的某人所抱住的,卻是整整一條大河!問題不在於「我」等待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到底會不會來,而在於「我」何以要讓自己的等待成為一個被死死守住的秘密——哪怕懷中的大河已被抱成了「涓涓細流」,哪怕「滾滾波濤還剩幾朵浪花飛濺」。尾生溺亡而傳說長存,他的當代老鄉卻很難有此奢望。如此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痴情,如此令人絕望的忠貞,是否足以彰顯前面說到的「詩與個體存在之間那種致命而又神秘的關聯」?若猶覺不足,那就再讀一讀《在墓碑上寫詩的人》:
在墓碑上寫詩的人,朋友遍野/ 常常被一個女人打得落荒而逃/ 那個內心的倉廩堆滿陳芝麻爛穀子的女人/ 有著葡萄一樣紫色的怨氣/ 輕易就能摧毀一座寺廟一座教堂//在墓碑上寫詩的人,沒有戰友/ 二十多年,只有一個人在負隅頑抗/ 背對彈痕累累的城門,他從不妥協/ 一邊搬運暗礁密布的時光/ 一邊把硝煙和創傷刻在墓碑上
「在墓碑上寫詩的人」,意即(精神上)先行至死亡,復又折返之人;寫詩,由此被賦予了終極關懷的價值。儘管文本採用了第三人稱,卻不掩作者自許的取向;以先入為主的引領句式排闥而入,恰好表明了某種別無選擇的決絕。正是由於這樣的決絕,前後兩節所勾勒的兩種性質迥異的日常「戰爭」場景,才既如一個不等式的兩端構成錯位的對照,又自我揭示為同一時空下奇妙的對稱:那個在前一節中常常被打得「落荒而逃」的人,就是後一節中一直在「負隅頑抗」的人;而前一節現實場景中導致他總是慘敗的心理落差,在後一節的虛擬場景中,則由他二十多年孤身抗擊,「從不妥協」的不屈意志加以平衡。
以上二詩其實都涉及到同一個問題,即詩在價值論意義上能否成為某種信仰?這裡的信仰,與通常所說的宗教,尤其是體制化的宗教並無必然關係;它所對應的,更多是人性中固有,或人之為人不可或缺的宗教感,更準確地說,超越需求。對瓦刀來說,塵世間種種體制化的宗教,其可信託靈魂的價值顯然十分可疑,「那個內心的倉廩堆滿陳芝麻爛穀子的女人/ 有著葡萄一樣紫色的怨氣/ 輕易就能摧毀一座寺廟一座教堂」,在象徵著現實之粗暴蠻野的同時,是否也暗喻了後者徒具軀殼的虛浮不足恃?相較之下,那座隱在負隅頑抗者背後的城池儘管只出示了「彈痕累累的城門」,儘管其中或許空無一物唯余墓碑,卻因與守衛者休戚與共而遠為強固。「一邊搬運暗礁密布的時光,一邊把硝煙和創傷刻在墓碑上」——除了心懷某種以絕望為前提的信仰,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更能激勵一個人進行這場孤立無援且曠日持久、始於虛無又抵抗虛無的戰鬥。不錯,所有這些都不過是詩歌想像的虛擬;然而,僅僅是虛擬的想像嗎?進一步說,信仰信仰,信而仰之,其本身不也是某種至高的虛擬想像嗎?
如此辨析是否在冒著簡化瓦刀的風險?因而不能在此文中與讀者分享他更多的作品,領略他充滿洞察而每每妙趣橫生,長於把誠摯、曠達、荒誕和酸楚混合鍛煉成「冷幽默」的語言風格,也是我小小的遺憾;唯願以上分析對勘探開頭說到的「當代中國詩歌奇觀」,或賀麥曉所謂的「謎團」能有所助益。當然,導致這一現象的因素很多,把詩作為某種信仰是否算得上充分條件也可以再討論,就此而言,瓦刀和他的詩未必典型;但另一方面,身處社會文化轉型期急劇演變的歷史語境,面對在權力和資本的操弄下日益迷宮化、魔幻化,越來越多充斥著偶然、無常和潰敗的現實,詩在滾滾紅塵中確實不止是一條獨一無二的認知途徑或不可替代的價值調節器,許多情況下(包括在作者無意識的情況下)也充當了某種「類宗教」的角色,就此而言,瓦刀和他的詩又不乏典型的意義。
由此牽動的另一個問題和「詩教」有關。「詩教」一語兼具宗教和人間的雙重氣息。它之所以在傳統中國備受推崇,肯定和其文化更重視世俗社會,而又缺少西方意義上的完備宗教傳統有關;但真正重要的,是它從源頭上確立了對詩上承天意,故必是人類文明發展之不可或缺的維度的認知。傳統所謂「詩教」,其要首在「教育」,體現著面向貴族和士族,培養社會精英的頂層設計使命(無論是作為「五經」之首,還是「六藝」之一);次在「教化」,負載著惠及更普遍的民眾,以淳風化俗的意圖。當然,這樣的「詩教」早已式微,這裡說到,無非是取其上承「天意」(天意於此即人心,即前文所謂人之為人的超越需求)的源頭精髓,隨機指陳當代詩歌擔綱個體精神自治的另一面。和傳統詩教立足統治者的需求相反,當代詩教(姑且名之)據持的是基於藝術民主化進程的個體主體性和生命/語言立場,其意閾涵蓋寫作和閱讀,要旨則在於使單向的施教轉變成互動中的自我施教。經由詩歌語言所繪製的生存和世界地圖,越來越多的人日益意識到,詩不僅是個體生命尋求從沉默中發聲最真實的途徑,而且是自我啟蒙、自我教育更便捷也更有效的方式(比如,我從瓦刀未及收入該詩集的敘事長詩《狂奔》中獲得的有關人生荒誕和歷史悖謬的悲喜劇知識,就比十部歷史學專著加起來還要多)。在我看來,這一自「朦朧詩」以來持續生成和發育的變化,或許是造成當代詩歌奇觀更主要的成因,而這一奇觀又反過來深化了我們對詩的認知:那麼多的人,在那麼艱困窘迫的生存境遇中仍然沒有失去對心靈和語言的關切,對良知、正義和美的信賴,沒有失去敏銳地體察個體命運並實行精神自治、自助的能力,在語言中為愛、悲傷、憤怒和無言造型的能力,不是更能讓我們看清詩的根系所在、功能所在、價值所在和未來所在嗎?
如此看來,賀麥曉所謂「世界詩歌的希望只能在中國了」,就不止是某種有保留的褒讚,更多出一重有根有據的祝福意味了。瓦刀和瓦刀們,加油!
2017年6月29日於世貿奧臨
瓦刀詩歌(節選自《泅渡》)
瓦刀,1968年12月生於山東郯城,曾在《詩刊》《詩選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等數十家國內外文學期刊發表作品,獲多個獎項。出版個人詩集《遁入》《瓦刀詩選》《泅渡》、合集《人間四月天》等。山東省作協會員、臨沂市作協副主席。
? 變形記
三湘大廈門前的立柱
鋥亮如鏡,捧出一副副
荒誕又匆匆的容顏
正在私語的男人和女人
已擺脫彼此陷落的夜晚
靜若止水,不見漣漪
每天早晨,我都面對它
抽煙,玩深沉,像思想家
從現實中分離出虛無
我驚訝這忽然拉長的身軀
昨天還像一處廢棄的教堂
今天,就變成一座空空的監獄
? 普陀山上
面朝大海的,除了我
還有左手托法輪,右手施無畏印的觀世音
來自人間的善男信女從彳亍的曦光中蘇醒
面朝菩薩,願望交織如煙
喝羊奶長大的羅桑,眼睛注滿黃昏
祈禱。上香。跪拜。他許的願是
要在患乳腺癌的妻子胸前再造一座乳房
他說到家中幼子正靠羊奶度日時
一個大男人突然哭了,像嗷嗷待哺的嬰兒
? 鄉愁
我一提到鄉愁
遠在天涯的遊子就笑了
近在咫尺的親人也笑了
如果說,離家百里就是漂泊
我應該算作遊子,應該也有鄉愁
我把自己關在夜色中
期待能找出一絲鄉愁
至少在我舉杯對月的時候
不再以舊詞句趨炎附勢
或以沉默對抗月圓
可我搜腸刮肚也沒找到
鄉愁。我不敢動筆
我怕寫小了,露出家愁
寫大了,觸碰到國愁
像那幾個繞到美國拼訪的女人
繞過層層鄉愁
直接把家愁拼成了國愁
? 光 陰 謠
細雨無骨,照樣舉著一把銼刀
將偉岸的冷秋,一寸一寸銼短
秋天,終要沉淪在這雨水的綿密里
——不要說自己頂天立地
這塵世還沒有一口頂天立地的棺材
楓葉被秋雨反覆沖洗,紅得狂野
是一棵樹暫時的歡娛,不代表秋天
一個人來了,一個人走了
一個人守著湖光山色,想起了刀光劍影
一根白髮,落在黝黑的地板上
? 我並不急於投奔大海
作為河流,我並不急於投奔大海
我自斷流水,我彎彎繞繞
避開大地的陡峭;避開
一地光陰為我量身訂製的陷阱
不投奔大海,我通透的心
就不會變藍,變咸
風輕舞,雲飛揚,這些美好的事物
從容跨過我的散淡之身
當它們一齊回頭,指著我的脊樑:
看,一潭死水
我總是以蕩漾表示感激
雙手接過這微微顫抖的命名


※【夢璇詩刊?二人行】‖詩雨 浪漫之秋
※相聚2018,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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