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檯一朵深淵色

窗檯一朵深淵色

江蘇省教學名師 郭靜娟

突然就秋涼了。窗檯卻熱鬧起來。

先是一株「歡樂豆」，長著長著成了一則童話。

初夏網購花架時，店家附贈了兩粒小豆子，純白色，橢圓形，刻有「天天快樂」四字。

以為是裝飾用的工藝品，就沒搭理。

後來，聽買相同花架的同事說，那可能是兩粒種子，便隨手埋在了窗台上的一個土盆里。

沒多久，真長出一片葉，然後，一片接一片，沒完沒了，直往高處伸，但也沒看出什麼異樣。

夏天快過去了，茂盛的枝葉之間有了個苞，淡綠色，橢圓形，似乎孕著個「天天快樂」。

眼巴巴盼著，它卻不動聲色。驚喜總是會在你忘卻等待的時候來臨。

某日，綠色的苞里悄悄探出一點粉，然後，如小鳥展翅一般，探出粉嫩嫩一朵。又一朵。

同事比我還驚喜，讓我把花瓣仔細搜尋一遍，看有沒有「天天歡樂」的字樣。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我回答說，也許，得再等等，字或在果上。

「歡樂豆」的旁邊是一盆枯梅。春節時買的，沒長好，因為枝幹曲折，留下了。閑來會欣賞它曲奇的姿態。

幾次往枯梅的盆里種下蔦蘿花的種子，想這愛攀援的五角星花，如果能纏繞著梅的滄桑，如小紅燈籠一般掛於枝頭，一定好看。

不知為什麼，特別容易生長的蔦蘿花，在這個盆中一直未見動靜。

某天，盆中出了株小苗，以為是功夫見人心，葉卻越長越圓潤，完全不似蔦蘿花葉的細長模樣。

猜測是某隻鳥兒或者花肥帶來的一株雜草。見生得漂亮，未忍拔去，給其他花兒澆水時也給它喝點兒。

慢慢地，那葉越長越婉約，細絨毛，花邊式心型，耐看。那莖，牽牽繞繞，遊走在一年四季都蓬勃的天門冬、千葉蘭、鐵線蕨之間，頗自在。

也許，只有經常給花兒草兒澆水的人才知道，什麼是草木有味。

那味，是張九齡的兩句詩，「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也是王維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無欲無求，不爭不吵，只為自己，安靜生長。但也許並不只有這些。

走近它們，細看葉脈的對稱，葉邊緣的精緻結構，還有隨意一朵小花的質感，你會知道，它們的內心深處，對於完美，有著超越人類的執著。

郭靜娟 攝影

欣賞著葉的清涼。一天清晨，拿著噴壺的我呆住了。窗台上，一朵，又一朵，深淵色。

郁達夫在《故都的秋》中曾這般形容，「說到牽牛花，我以為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色者次之，淡紅者最下。」

竟然，我家的窗檯，野生了一株深藍色牽牛，已經纏繞地到處都是了，絨絨的花苞數都數不清。它的美麗雖然短暫，但一朵連著一朵，足以開滿整個秋天。

日本詩人與謝蕪村有俳句，「牽牛花啊，一朵深淵色！」

曾怎樣深愛這隻屬於早晨的容顏呢！無數次用相機對準過那深藍，深紫，那藍和紫之間的轉換色，鏡頭卻總是力不從心，無論怎樣都拍不出那美的過分的顏色。

也在小區里挖過一株小苗，種到辦公室的花盆裡，可它繞來繞去卻長成了野葫蘆瓢。

初學國畫，最愛牽牛。在一個小碟里，來點曙紅，來點花青，再加一小點水，調和一下，特別好看的紫就出來了。如果想藍一些，可多點花青，想淡一些，就多些水。

然後，拿起毛筆，吸飽汁，在碟子邊緣反覆幾下，掛去水分，用筆尖在濃一點的深色里，微蘸一下，用側鋒，由重而輕，幾下，一朵好看的紫藍色牽牛，便在宣紙上微笑了。

再把筆豎著，在宣紙上速速一個碰面，一個花苞，便挺立著了。有時會再調點鍺石色，畫個竹籬笆。籬笆上開滿美麗的喇叭花，是怎樣燦爛的鄉野氣息啊。那一朵朵深淵色，完全不是郁達夫筆下又涼又澀的秋滋味。

郭靜娟 攝影

窗檯第一朵牽牛花的邊緣，竟然是鋸齒形狀，像是奇異品種。細看，鋸齒很不規則，應該是花苞被蟲子咬過的緣故。

不甘心，第二天格外留意，果然，新開的幾朵都很光滑。但深藍的朵在中午時分成了深紫。

草木難道也諳我心，知我最喜深紫兩色？把這份訝異發到微信上，一位大學舍友回復：看來你還是這麼幼稚，想多了呢，快去找度娘吧。

原來，隨著空氣中的二氧化碳的不同，牽牛花的色會由藍變成紫，或者由紫變成藍。這是常識，我卻不知。

我愛千牛，但我認不出葉子時期的它，也不知它這般善變。一花一世界，便是此意吧。

秋意漸濃。熱鬧的窗檯似乎還在上演著一出出喜劇。咬過花苞的菜葉蟲偶然露了一下面，肉肉的，花紋極丑。

第一個衝動是拿剪刀連蟲帶枝剪去扔遠處，但想起《眷戀昆蟲》那本書，忍住了。據說，越丑的蟲子，以後化蛹成蝶，越美。

「歡樂豆」則越長越高，找了個小竹竿撐著，花兒不少，粉嫩，看著就歡喜。可前天我媽送東西來，一到窗檯，忍不住訝異，「你還種了一株扁豆！長得不賴！」

小時候，屋前屋後，可不到處都是扁豆架，只是似乎從來沒有認真瞧過。哎，這分明就是王陽明的妙語了，「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俱寂；汝看此花時，此花在你眼裡一時明白起來。」

也罷。記得《雜草的故事》里有句話說得極好，「上帝將美根植於植物之中，是為了提升人類的心智。」這就是了。

郭靜娟 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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