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紅了我的眼眶

最新 03-29

久違了，萬籟的朋友們。我才從懶散的休假中回過神來。假期結束，回到上海，紅塵夾雜著砂礫撲面而來。明明已經是早春，卻讓人覺得寒氣入骨，混沌荒誕。

生命的意義在哪，我反覆的追問。在英倫的三周，我認識了新的朋友，去到從未去過的地方，見到從未想過可以見到的人，卻生活在生活之中，隨著Maggie腳步體驗著一個母親的日常，我喜悅的和Coco培養感情，在她逆反的表現背後體味真實的甜蜜。Maggie悄悄和我說，我離開倫敦的日子裡，Coco會問我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我知道你依賴我，你不說，我也不說破。

這是不是我們的日常？我喜歡Coco。我從未見過一個四歲的小女孩這麼的乖巧，會在母親節的清晨早早的起來做吐司給我和Maggie吃，嘟著嘴假裝不在意，卻給我抹上她最愛的yogurt和butter。看起來奇異的搭配，則是她想與我分享的心情：我只是把我最喜歡的給你。

我和Maggie常常在Coco睡覺之後聊天到深夜，聊我這個單身的女人遇到的問題，聊她想做的事情和夢一般的曾經。我總是一知半解，對於整段經歷只有自己沒有別人的我來說，未來充滿誘惑、不可知，過去沒有什麼可以後悔的，於是總理直氣壯、隨意任性。「任性」，聽起來多麼少女又迷幻的詞啊，Maggie笑笑，和我分享這幾年她識得的道理。我總是在深夜的Wyndcliff道上大聲狂笑，笑謔「給我個湯勺吧，雞湯太濃」。

直到有一天，我們去買菜，所有的大人都忙著去卸貨，沒有人關心后座的Coco。我們以為，關上了車門於是很安全，而我們，只不過和Coco隔著一個后座，她不會害怕。買的菜很多，我們都在討論怎麼分工拿上去，Coco在后座大聲的喊著，我們聽見了，但是我們覺得不重要：你沒有什麼害怕的呀？大人們還在討論著他們自以為重要的事情，直到Coco的叫喊變成了哭泣。

我趕緊跑過去打開車門，Coco兇狠的撲到我的身上，又是想靠近又是很憤怒的推開我，哇哇的大哭：「我要我的爺爺姥姥！！！」我道歉，她很生氣，更大聲的哭泣，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簡直有點成年人的氣急敗壞：「我想我的爺爺姥姥了！！！」帶著尾音，力竭地嘶喊，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住的留下來。我從未看過她哭泣，她的傷心真實的像一張照片，直接又有力，我能看到她心底深深的恐懼：我和你們這麼近啊，我這麼喊著你的名字啊，媽媽啊、阿姨啊、胖胖的叔叔啊、小小的姐姐啊，你們怎麼都不理我？

我抱住她，她還是很怒，呼吸的很劇烈，整個人趴在我的身上抽泣。我無話可說，成年人低俗的想法、自私的假設和睏倦時候的遷怒，都讓孩子覺得無助。她用盡氣力的表達，甚至有時候我們覺得搞笑，不大正視。孩子長大之後，有些家長得不到他們的愛，原因隱藏在每一個決定性的陪伴時刻。

我內疚，抱著Coco，一直抱著，直到回到寓所。我們所有人都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所有的大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Coco的歉意。Coco是個有愛的大度的孩子，她一會兒就忘記了我們的壞，在我們搭的pillow castle里安靜的看著動畫片，和她真正的夥伴們相處。

但我會時常想起那個瞬間：我們和她這麼近，她的絕望離我只有一個手臂的距離。若不是她歇斯底里，我們這麼多人都只沉溺了自己的疲累，沒有一個人發現一個四歲的孩童在封閉的空間里所面臨的絕望和感傷。

在情感上，我們比他們遲鈍太多。

Coco，我知道你會在地球儀上找我的居所，也會問你的媽媽我們什麼時候見面。我想，應該會很快，阿姨我會拉住你，繼續在格林威治的大草坪上狂奔，看你肆無忌憚的笑，流著鼻涕吃著冰激凌，倔強的傻笑說Yummy yummy。

為什麼說這一段故事？

因為今天早上，我再次面對那夜在車上的Coco的心碎，乘以1000倍。

這是我長到這麼大聽過的最絕望的哭聲，這是我最不想接受的現實。直到現在，我都不肯相信這是真的。那是一個玩笑吧：放了一個天使下來，然後上帝一個障眼法，換了一個軀殼。這種荒涼鋪天蓋地，你簡直不能更懷疑人生：究竟做錯了什麼才有這麼殘酷的玩笑？！

人在悲傷的盡頭只會麻木，不知道紅塵的滋味，木然的看著生活這個大壞蛋，無力的豎起中指，手腳癱軟。

早上遇到的一對父母，孤獨的來送走他們6個月的孩子。這個寶寶在這個人間只去過兩個地方：醫院和殯儀館。母親剛剛割了半斤的肝移植給寶寶，還無法從輪椅上起身，父親背著書包，堅強得拿著文書材料，而陪伴的那個中介女孩哭的不成人形，無法好好走路。沒有儀式，默默在外，等著領寶寶回家。父親安靜的說：「我們不後悔，盡了所有的努力，是我們和孩子沒有緣分。」

能不能答應我，臨別時你或許就先走。

徒留感傷就請你留給我，讓我面對你往後的寂寞。

能不能答應我，分開時候放心回頭看我，

讓我明白牽掛著你的手，

鬆開後還能忍住淚向你告別、揮手。

記得你愛過，你要記得你曾經愛過。

記得你曾經走過，記得要繼續向前走。

別急著答應我，難過的話現在不要說。

--張惠妹《身後》

我還能說些什麼？只不過紅了眼眶，啞了嗓，緊緊的抱住堅強的你，繼續依靠這操蛋人生難得的暖，送走這些天使，然後等待再一波天使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