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者的內鬥：蔣介石槍殺陶成章，章太炎怒了，但孫中山睜一眼閉一眼

陶成章

凌晨兩點半，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廣慈醫院，兩個身穿洋服口操粵語的人走了進來，聲稱有要事找陶成章。侍者將其引入，此時陶成章正入睡，面向內。聽到招呼，陶成章轉過身，兩位來訪者即掏出手槍，擊中他的太陽穴和腹部，再威脅侍者不許聲張，而後從容逃去。聽到槍聲的鄰人追了出來，兩位兇手用槍威脅說：「若來追逐，當以子彈奉贈」。眾人遂散去。

這是1912年元月16日，上海《申報》關於二日前陶成章被刺殺的報道。陶成章是革命組織光復會元老，後加入同盟會，但與孫文、陳其美等人關係一向緊張，1909年他曾在新加坡媒體上刊發《孫文罪狀》。辛亥革命後，與上海都督陳其美的權力爭奪也甚烈。他最終死在了革命陣營的自相廝殺中，陳其美的小弟蔣介石後來將刺殺陶成章列在了自己的功勞簿上，這是相當能反映民初革命本質的一種自我標榜。

光復會代表了革命者的一方勢力

但事實上，蔣介石只能算是刺殺陶成章的幕後指使者。電影《建黨偉業》的開頭部門，將蔣介石作為射殺陶成章的直接兇手，是不準確的。

回到文初《申報》的報道。和英文報紙《字林西報》等比起來，它顯得有些滯後。關於案發現場的描述，也大體抄襲於前一日的同盟會媒體《民立報》。在接下來幾天的跟蹤報道中，一些細節得到糾正，譬如次日報道警方去醫院二層樓頭號病房驗視，發現陶成章的中彈部位是「從左邊頸項深入腦部，未經穿出」。還有一些新的細節呈現：據廣慈醫院看護侍者稱，當晚的兇手是身穿西式大衣的兩個少年，聲音低的像婦女，但燈火之下難辨面目。

《建黨偉業》中蔣介石槍殺陶成章的情節

陶成章是革命大佬，其遇刺引發較大輿論反響。比較有趣的是臨時大總統孫中山的公開表態，他在致陳其美的電文中說，陶成章對光復「實有巨功」，「猝遭慘禍，可為我民國前途痛悼。法界咫尺在滬，豈容不軌橫行，賊我良士」。他要求陳其美「嚴肅究緝，務令兇徒就獲，明正其罪，以慰陶君之靈，以泄天下之憤。」

這則電文看起來充滿對革命同道遇害的悲情，實則不然。蔣介石後來公開宣稱他殺害了陶成章，挽救了革命。1948年5月在各大媒體刊發的《我們的總統奮鬥之路》中，民國元年（1912）所記蔣介石奮鬥之大事僅為他「怒殺」陶成章，而後辭滬軍第五團團長職務，東渡日本，習德文，創辦軍聲雜誌，著征蒙作戰芻議等。關於為何殺陶成章，給出的理由是陶謀害陳其美，破壞革命。

年輕時的蔣介石

蔣介石在日記中也提到，「余之誅陶，乃出於為革命，為本黨之大義，由余一人自任其責，毫無求功、求知之意，然而總理最後信我與重我者，亦未始非由此事而起，但余與總理始終未提及此事也。」蔣介石認為，孫中山信任並器重他，就是從他殺陶成章開始的。這是一個頗有解讀空間的事實。孫中山在陶成章被殺後，要求陳其美捉拿兇手只是面向輿論的一次表演，他彼時內心應為報了數年前被陶成章公布「罪狀」之仇而大快。

現在並無明顯證據指向陶成章死前曾欲謀害陳其美，雙方爭權則誠有之。在被刺殺之前，浙江都督湯壽潛已被南京臨時政府任命為交通總長，即將卸任。湯壽潛推薦章太炎、陶成章和陳其美為繼任候選人。陶成章表面上百般辭讓，但其呼聲甚高。他的死，或許和這直接相關。陶成章死後，陳其美還假惺惺為其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

陳其美

過了四個多月後，有陳錫奎等人在公共租界被捕房抓獲，其涉嫌的罪狀中即有槍殺陶成章一節。會審公廨最終認定屬實，判其永遠監禁。陳其美曾抗議會審公廨是否具有審判許可權，但抗議無效。這個審判，有學者曾撰文詳述。但較少被提及的是3年後的另一案子，涉案者名李阿三（原名沈鑫培，又名沈阿福），他在1912年與當時在逃的陳錫奎、小阿四等人到醫院暗殺陶成章。李阿三當時在門外放風，事後分得賞洋十元。李阿三同時還牽涉其他命案，被上海鎮守使署軍法處判處死刑。

1915年的李阿三案與1912年陳錫奎案相互印證，證實了陶成章之死確為此一班人所為。但在陶案案發伊始，光復會章太炎等人即認為幕後必有重要人物，將兇手鎖定為陳其美。陶成章的妻子孫氏聽聞當時陳其美麾下諜報科應桂馨知情，也在1913年發起訴訟，要應桂馨供出幕後主使，但應桂馨咬定當時人在南京並不知情，檢方最終放棄起訴。

章太炎

在國民黨革命勝利後，蔣介石將槍殺陶成章作為自己重要的革命功績，此案才算真相大白。從現代的視角看，這起事件和黑幫的火拚謀殺並無太大區別，只是冠以了革命的名號，突然就有了光芒萬丈的合法性——至少在蔣介石和國民黨的史家看來，殺陶是可傳諸千秋萬代的革命個案。但如果脫離了國民黨的官方欽定，對此案的評價總不會是正面的。回看陶成章遇害事件，我們仍不免為帶有叢林色彩的民初革命事業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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