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蓋的小房子
回到家門口，丫丫一下子有點兒不知道是去了什麼地方。已經完全不是早晨走時候的樣子，小廚房不見了，裡面的牆露了出來，黑乎乎的。原先煤倉子的地方壘起了幾垛紅磚牆，像個更大的煤倉子。門口的燈泡換了大的，比以前亮了許多。燈下，爸爸和春生大爺還有老鄭，圍坐在小桌子旁邊。
媽媽回頭說：愣怔甚了？把包子放到桌子上，讓你爸他們吃么。
丫丫趕快把提包子的塑料網兜放到桌上。媽媽又說：把個娃娃奇怪得，咋地么成了這咧了？是不是了閨女？好不好了？
丫丫沒有說話，她真的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爸爸說商量商量看弄啥頂子，媽媽說：你們看了么。
春生大爺說：你是想蓋成平房了還是瓦房了？你們住得這是瓦房，就是頂子上蓋得瓦片了，以前的那廚房就是平房。
媽媽說：不一樣？甚的好了？
春生大爺說當然是瓦房好，媽媽說瓦房好就蓋瓦房。春生大爺說：就知道是想要瓦房了，這還商量甚了？
爸爸說要瓦房就得去找瓦呢，春生大爺說：不用說咧，俺去找哇。
媽媽說：不好找是哇？那就算嘍，平房也可以。
春生大爺說：弄一回，弄好哇。
老鄭說：俺家的就是平房，頂子打好嘍，也挺好的。
媽媽說：就平房哇，這已經把人家春生麻煩得，再去找瓦片兒。俺知道，瓦片兒可不是好找得，沒賣得么……
爸爸說：有賣得哇你能買起嘍？
媽媽說：不說咧，平房。
春生大爺說：要打頂子么就得找兩車灰渣了。
爸爸說：清真飯店門口就有灰渣了，俺在那兒撿過燎炭。
媽媽說：人家叫拉了哇？
爸爸說：為甚不叫拉了？灰渣坡上的個東西，黑夜哇還不是讓拉灰渣的拉走嘍？
春生大爺說：俺讓兩個人直接去清真飯店篩好了再往回拉。
老鄭說：平房頂子也不是好弄的。上嘍泥，還得用板子打得結結實實地，再用酒瓶子壓光才能不漏水了。
媽媽說：是了？也複雜了呵？瓦房就簡單是哇？
春生大爺說：上了稻草泥，一蓋瓦片兒就行咧。
媽媽說：瓦房還是好么，要不過去的人家都蓋大瓦房了。
爸爸說現在住得就是瓦房，媽媽說這是排房。春生大爺說：她是說俺家院子的那瓦房了。現在誰還蓋那房子了，單位的房子都是排房，好單位人家蓋樓房了。
老鄭說：俺覺得排房就不賴。俺在咱們院兒住了這麼多年咧，鄰居就像一家人似的，誰家有個甚事事情情的，都搭把手，挺好。
媽媽說妮兒家住得就是樓房，水還接到家裡了。丫丫說：屋裡還有廁所呢。
媽媽說：還有暖氣了，省下買煤生爐子，要是不生爐子，就不用中嘍煤煙。
工人早早地就來幹活了。
一個工人坐在牆垛子上抽煙，垛子裡面的那個工人手裡拿著一個像菜刀一樣的鐵片在劃拉磚縫兒中間的灰泥。抽煙的人說也不知道幾點能把窗戶拿來，裡邊的人說先砌後牆吧。
有兩個人推著一輛小方兜子車進來，兜子里拉著的紅磚是。垛子上的人問推車的人，和泥的那兩個人幹什麼去了，推車的人說看見在水管子那兒站得呢。垛子上的人說：咋這麼磨蹭了，半天咧。
爸爸提著茶壺回來說：剛開了水管子。
垛子上的人說：不是老鄭管得了么？讓他早點開嘍不就行咧？叫你家姑娘還是進家裡去哇，和泥搬磚，不拉得不行。
爸爸說：坐開水嘍，俺送她去她姥姥家。
垛子上的人說：你這兒有甚好茶葉沒有了？
爸爸說：俺平時不在家，家裡就沒茶。一會兒俺出去給你買點兒，想喝甚茶了？
垛子上的人說：沒有就算咧。
爸爸把茶壺坐在爐子上，過來拉了丫丫進屋裡。丫丫說想看看，爸爸說在裡邊兒也能看。丫丫拿了個小凳子坐在了門口。
拉磚的兩個人卸了磚走了。打水的兩個人回來了，把牆根兒堆著的灰沙用鐵鍬扒開，倒了水和泥。
春生大爺來了。垛子上的人跳下來問窗戶幾點能來，春生大爺說：俺往過走的時候，看見他們的車已經走咧，快哇？
爸爸湊到春生大爺跟前輕聲說：人家師傅想喝茶了，俺也不知道該買點兒甚茶好了？
春生大爺扭頭看著爸爸說：誰想喝茶了？
垛子上下來的人說：剛才看見林師傅坐水了，隨便問了一句。
爸爸說想喝就買點兒，垛子上下來的人說不用不用不用。春生大爺說：買甚了？讓小王到俺家去拿點兒就行咧。
垛子上下來的人說：老李，真的不用，剛才就那麼一說哇。
春生大爺說：平時也就不給，今天是給俺自己幹活了，天氣又這來熱，喝點兒茶哇。俺那可是好茶，不是咱們發得那福利茶。他們從哪給俺帶回來的了？忘咧，南方的甚地方來。
垛子上下來的人說南方的茶好。春生大爺說：那是俺老婆的個親戚來的時候帶的。
垛子上下來的人說：南方有西湖的龍井，安徽的毛尖，這都是好茶。
春生大爺說：知道的還不少了么。
垛子上下來的人說：喜歡個這麼。
拉磚的兩個人又拉了一車磚回來，一個人把著車把，一個人在旁邊幫著推。春生大爺踢了一下推車人的屁股說：灰渣了？
那人沒回頭說：人家說上午才能掏出來了，現在還沒有得了。
春生大爺說：一會兒再去看看。哎，那甚麼，去下俺家，跟你嫂子拿點兒茶葉去哇，咱們的大工子要喝茶了。
剛才說喝茶的那個人說：李師傅，你還當嘍真咧哇？
春生大爺說：喝點兒哇，俺也喝了么。
推車的說：現在就去？一會兒回去吃飯的時候拿哇么？大早晨的喝甚茶了。
丫丫跟著媽媽到了巷子口，一輛卡車慢慢地停下來。媽媽看看卡車上面，說：是不是給咱家拉得東西了？
司機轎子里跳下一個人來，丫丫認出是給村裡學校拉電線的那個司機。司機摘了白線手套，抬頭朝馬槽上面喊道：卸哇卸哇，就這兒咧。
媽媽問是啥東西，司機說是窗戶，一大一下兩個。媽媽問：從哪弄得這現成的窗戶了呀？
司機說：正好有個工地撤呀，拆工棚拆下來的。挺好，油漆還新得了。
車上的工人從車屁股後面把窗戶遞下來，司機接了靠在牆邊兒，然後開始卸瓦片兒。
媽媽問司機瓦片是誰家的，司機說：給你家的，也是拆工棚拆下的。
這時爸爸也出來了，媽媽使勁拉了拉爸爸的胳膊說：弄下瓦咧，弄下瓦咧。
爸爸說：這下可美死你得哇。
司機說：也就是老李，其他人可從工地拿不出東西來。
媽媽說：想不見春生這來厲害了。
爸爸掏煙遞給司機一根說：麻煩你們咧。
司機說：麻煩甚了？老關係咧還。老李的朋友就是俺們的朋友。司機捏了捏丫丫的臉蛋兒，又說：是不是了？小朋友。
媽媽說：還認得俺閨女了？
司機說：那回老李給他二姑娘回來看病，就是你家姑娘領過來的么。
爸爸看了一下靠在牆邊的窗戶說還是新得了。司機說：可不是了。這個工地幹了一年哇，這門窗最多也就用了七八個月。
媽媽問為什麼沒要門子，爸爸說：俺看了看咱們的那個門子還能用，就沒有叫春生要門子。
司機說：門子咱們也有了，要不俺再給你拿個門子去？
爸爸說快不用，媽媽說有個能用的就行。爸爸說：廚房小，弄下這麼大的門子窗子，忽扇得不結實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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