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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註:日常書寫,書法藝術的續命之本

我讚美喋喋不休的日常書寫

馬凱臻

我最見不得「專業」書者對「業餘」書者送去鄙夷的眼神。所以,五年前當有人懟莫言的書法「莫言,莫言,莫亂書」時,我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在書法文化的當下境遇中……喪失了提起毛筆的書寫衝動,才是中國人根基上的文化痛楚。」

所謂書寫衝動,當然不是指書者堅持不懈、池水盡黑的日課,也不是指書者對前人經典辭章的不倦抄寫,更不是指書者為進入書協或入選某展某拍賣的精心「創作」,而是指一切無功利目的的日常性的隨機記寫。

我聽說某位知名書法家在一個很是重要的場合呼籲「解決漢字在互聯網時代傳播當中的流失」。其實,互聯網時代漢字還在,它沒有流失,它怎麼可能流失!流失的是什麼?準確地說應該是提起各類書寫工具的日常性的書寫衝動。眾所周知的原因,歷史已將漢字書寫送進了一個脫離了日常生活語境的、我稱之為「後書法時代」的時代。這一時代的前世,我認為其「書法的文化空間呈現為一種人人共享的狀態。大家可以自由地使用毛筆表達思想。而從這種文化生態中顯山露水的書法大家,一定是水漲船高的結果。他們從本質上區別於當代書法家水落石出的精英姿態」。所以,在我看來,中國書法衰落的重要標誌,就是日常書寫的悄然遁去與擺脫了日常書寫的精英化書寫已然形成的不可撼動的話語霸權。顯然,那種打水漂樣蹈空而起的精英化書寫儘管以藝術的名義呈現,卻與書法的本質相去甚遠。這個時代可以將生命的體驗與感悟,輻射到書寫行為的書者太少;同時激發書者投入書法「創作」的機會又顯太多。不是嗎?想想那個書法的黃金時代,人們的書寫多是一種日常行為,哪裡有什麼「創作」意識的彰顯!

我自然是不反對對書法技術有提升意義的精英書寫。我質疑的只是精英們自攜書法評判權力的愈來愈排斥民間書寫行為的傲慢。正是這種傲慢阻止了大眾的書寫衝動,同時弱化了精英們自身的日常書寫能力。這種阻止與弱化的直接結果有目共睹。比如你隨意走進一個書法展示現場,或拉出一串獲獎作品名單,無不等於在膜拜對前人經典辭章的精美抄寫。當然,我不否認書者的抄寫過程中,或許會因這些歷經時代淘洗的經典而有醍醐灌頂、心心相印的某種感悟。但我會繼續質疑:這種感悟是由書者自己的靈魂深處生髮出來的嗎?它與書者自身的生命痛癢有什麼關係?我真的相信抄寫是一種有益的文化行為:我們需要汲取從前人生命皺褶中溢出的智慧,並將之傳播開來,繼承下去。但緊跟著的問題是:我們這一代書者自己就沒有思想的產生,就沒有智慧的傳遞?難道我們的書法家的稱謂,不過是對抄書匠的廉價命名?

所以,在我看來書法這件事最要緊的,更關乎其生命延續的,一定是褪去了各類書法家扮相的日常生活中的書寫行為,這才是書法文化當中的最本質的層面。如果將日常書寫從書法文化中抽離,我們奉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書法,一定呈現為一個貌似源遠流長、實則半生不熟的文化死結。我當然知道那個逝去的「書法時代」只是一個美妙的文化記憶,日常書寫再無可能成為中國人的生命常態與必要行為。但我更知道,日常書寫是一種不必藉助他人思想與智慧的直接表達,它以個體的生命體驗為核心,表達著書寫者自己的生命愉悅、自己的生存悲苦、自己的思想語言。這種自帶「本性」的自說自話,才是一種與柔軟的筆尖融匯一起的質樸而美妙的書寫,其書寫行為才是「我」的心律外化。這樣的書寫斷絕了任何功利性的揣摩,讓書寫的提按使轉真正與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命感知發生了有機粘合。只有這樣的書寫才能使書法文化濾去虛假,掩去旺火,矯正造作,讓「後書法時代」與之前的那個書法的黃金時代有一個真正意義的有機銜接與繼承。申明,這樣的書寫並不排斥傳統的千年規訓,但它更著意從書者的骨子裡生出墨氣氤氳,其點、線、面,以及時空關係與書者的生命體驗有關,它少有技術性琢磨,它不願嫵媚頻頻專計討人歡喜,它不著意文人扮相唯我獨尊,它或許缺點多多,有敗筆,有筆誤,甚至還有錯別字。沒關係,因為它絕不會挑著繼承傳統的旌幡,於企圖妖惑他人的同時,竭力掩飾自己思想能力的頹萎。

忍不住最後嘮叨一句:中國書法史不是在字正腔圓地復誦著唐詩宋詞的過程中發展的,它一定是在對個體的喋喋不休的記錄中走過的……

堅持與堅守

李一

關於日常書寫,我的體會有兩點:一是要堅持動筆的日常化,二是要堅守文墨相兼、詩書合一的傳統。

書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藝術,不動手實踐僅空談理論是邁不進書法門檻的。有志於書法學習的人應該每天動筆,使書寫成為自己生活的常態。我們不能要求社會大眾都這樣做,但希望書家如此。書家要每天動筆,多年來,我是這樣要求自己的,也養成了習慣。可以說書法是我生活乃至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者說毛筆書寫是記錄我生活生命的重要方式。個人的生活起居、精神狀態、思想情感、學術追求都訴諸筆墨之中。我已習慣於毛筆日課、作文、寫詩、寫信、寫日記,二十餘年編輯《美術觀察》也常用毛筆審稿寫卷首語。工作再忙也堅持用毛筆寫日記,出國考察也攜帶毛筆。當然,我也用電腦、用微信等電子工具,但總的來說,書寫佔用時間最多的是毛筆,給我帶來最大快樂的也是毛筆書寫。每當夜深人靜,孤燈下伴我殺紙寫心者,唯毛筆也。毛筆已是我幾十年日常生活的伴侶,而且越來越親密。與毛筆幾十年的交往過程,可以說是我了解筆性,毛筆了解我性的過程。莫言曾說我是「生活在都市的鄉下人,用毛筆寫字的當代人」。

用毛筆書寫,與其他書寫工具相比速度慢一些,但慢有慢的好處。慢,有助於從容思考,有助於體會書寫的韻味和節奏,筆畫在紙上走動,能體會到翰逸神飛的樂趣,能帶來快感和美感,能激發靈感,有助於神思妙想;反過來,神思妙想又導引筆畫的飛動。儘管有人認為撰文、寫詩、寫日記的日常書寫不是純粹的書法創作,而我卻於此收穫多多,使我越來越熟悉筆性,使我於書法越來越心手相應。日常書寫的重要性,打個不甚貼切的比喻,如同打仗前平時練兵,而創作則等於實戰,平時訓練練出了真功夫和真本領,實戰方能得心應手而取勝。

在快速發展的電子時代,毛筆與大眾生活已漸行漸遠,要求人人都堅持用毛筆書寫不切實際。但以毛筆為工具而創作的書法家應堅持下去。堅持數年,必有好處。堅持日常書寫能鍛煉身心,練就功夫,是創作的基礎。這是我的第一點體會。

與堅持動筆的日常化相關的,是堅守文墨相兼、詩書合一的傳統。堅守此傳統關係到書法的創造性轉換和創新性發展,所以十分重要。書法作為一門藝術有其獨立的表現形式和方法,應該深入鑽研,更應該看到的是,書法是一門獨立而不孤立的藝術,是一門集詩文翰墨於一體的綜合性藝術。唐代張懷瓘所提倡的先文後墨、文墨相兼的主張在今天仍有其現實意義。因為今日書壇出現的問題之一是有墨而少文,一些書家缺乏能詩能文能畫懂金石印章的綜合性素養,從長遠來看,缺乏綜合性素養的書家是很難有大的發展的。從學理上來說,詩文翰墨之間是相通相融、交互為用的,有著相互滲透、相互促進的關係,文心詩魂可強字骨、增書韻、擴書境,可鑄書法之魂魄。書藝之提高,書風之卓然獨立,書境之創造,都離不開文心和詩魂。沒有文心和詩魂的書法,精神是蒼白的,面目是乏味的。真正的書家,應在詩文翰墨多方面下功夫,力求打通它們之間的關係。我們今天強調書法的文化內涵,應該加強書法藝術的綜合性和豐富性。書法當然要講形式,但不能僅講形式,它不是純抽象的藝術,它的形式和內容是相輔相成的。文墨相兼、以文潤墨、筆墨飽含精神,既是傳統文脈應傳承的也是當前書法創作應提倡的,是當代書法創造性轉換和創新性發展中的重要問題。至於詩書合一的傳統更應該發揚和光大。我一直主張「我手寫我心,我書寫我詩」,創造當代詩書合璧、文質兼美的藝術。

順便說一句,有人把日常書寫與審美割裂開來是不妥的,應該說日常書寫的實用與審美是合一的。

流水賬

劉華峰

我藏有一本民國時期的賬簿,俗稱流水賬。書法非上乘,卻也靈動流暢,且有意設置諸多閱讀障礙,記一些日常貨物出納,典型的賬房體。記錄是目的,書法次之。這便是一種職業化的日常性的書寫。字寫得好壞,取決於賬房先生的文化層次。據說韓羽西先生就是賬房出身,十幾歲的事,因為字和算盤都比老賬房好,所以經常被找茬。從事非書法行業的大書家更是大有人在,比如醫生。在使用毛筆的時代,書法應用之實際用途大於其欣賞的用途,書寫是日常性的。可以想見,日常書寫曾經是中國人生活中重要的一個部分,雖然「曾經」一詞用在此處並不恰當,因為相比中國人使用毛筆的歷史,日常生活中去毛筆化的時代僅僅是剛剛開始。

記得多年以前去敦煌看壁畫,驚訝地發現有一些未完成的局部,只有線描底稿,沒有著色。但相比周邊絢麗的設色,這些線描更讓我感受到了畫師的存在。似乎是他剛剛畫了這些草圖,放下畫筆,稍息片刻還要回來繼續完成它。這也是日常性書寫所帶給我的印象,即讓我更深刻地感受到書寫者的存在。

民國時丁丑年十一月的一天,白石老人鄭重地寫了一幅門條貼在門口,上書:「凡我門客,喜尋師母請安問好者,請莫再來。」筆道高昂,正如他自己畫中的一隻雄雞,時刻謹防外人窺覷他的後宮。

魯迅在1912年的一則日記中寫道:「夜作書兩通,啖梨三枚,甚甘,夜半腹痛。」我們看到的是魯迅日常生活中的一面。先生無心做書家,卻對北碑鑽研極深。

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師圓寂,臨終前三日書「悲欣交集」四字並注「見觀經」,完成了他人生最後一次日常性的書寫。

如此說來,日常書寫即是書法在生活中的應用。生活的景況使書寫者的心境如此鮮活地溢於紙上,正如壁畫上的底稿,時刻在拉近畫師與觀者之間的距離。書者已融入遙遠的歷史,而他們的書寫,以簡便的複製的形式,隨時會陳列在你的面前。

從壁畫線描稿中受到啟示,我將自己的記事本題名為「流水賬」,取人生如賬之意。所畫儘是朋友家人,生活瑣事。沒有宏大敘事,不需名人軼聞。這樣為畫稿配些文字或為這些文字配上插畫便是很自然的事。於是我就有了屬於自己的日常書寫並樂此不疲。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是,當代生活狀態之下的日常書寫意義何在?單從記錄的角度,我們已經有了比毛筆快捷百倍的新媒介。多維度高效率的記錄方式已為所有人接受,而當今的書法愛好者們也樂於將書法從原本與日常的結合中剝離開,使得書法要麼變得更純粹,要麼變得概念化。書寫不僅在形式上被替代了,我們從內容中也難發現諸如徐渭、八大山人在他們各自的書寫中流露出的人生困境及民族特徵。書寫的意義完全被轉移成為視覺的宣洩,而它的承載功能常被人漠不關心地對待,甚至拒絕閱讀。文化結構的改變同時也改變著當代書法的氣質,這就意味著你要麼放棄傳統的美學標準冒險前行,要麼墨守成規無所作為。

你不得不承認,日常性書寫已經遠離了我們的日常,而現代的記錄方式中已尋找不到傳統書寫過程中伴隨的審美與怡情。或者說,我們的日常表達已無暇顧此。人們早已找到了其他的情感的出口,日常書寫已變得百無一用了。

當然,我們也可以重拾日常書寫,謹慎地尋找一個途徑,既不會因為它的私密性而使旁人無法介入閱讀,又不能刻意為之,讓觀者譏諷為一種矯情。用一套陳舊的方式觀照現代生活狀態,雖然還算說得過去,但總讓人覺得這是一樁勉強的聯姻。社會情境的改變,讓我們面對日常書寫時,不得不先作出一番概念上的轉換,更不用說我們再次嘗試日常書寫時所感受到的困惑——它的意義所帶來的困惑。

儘管如此,我還會記我的流水賬。我很清楚它沒有什麼意義,只是我自己喜歡。

圖解:

去法國需要的資料包括:護照、照片、申請表、邀請函、法方住宿證明、機票訂單、other artist、配偶工作證明、單位執照複印件(蓋章)、銀行流水、戶口本複印件、房產證複印件、結婚公證及認證書。至濟南辦理,繳費六百餘元。昨日收到快遞,簽留法五十日,廿六日機票,上海起飛。六月十八日記。同行李世亨、田偲音、劉穎、梁軍。

圖解:

去秋,楊林幫忙村裡賣蘋果。陳光兄在西藏,訂購幾箱,托李光送一箱給張洪浩。李光將蘋果放在我處,等洪浩來取。冬天陳光回,大家說他,外鄉人不懂,本地送蘋果沒有止送一箱的。再者,東西存在華峰處,再拿出來就難了。還真是這樣。洪浩說,你留著吃算了。蘋果為本地的特產,是我最喜歡的水果。一月十六日記。

圖解:

我獨自走過你身旁,並沒有話要對你講,我不敢抬頭看著你的,噢,臉龐。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大海的方向,你的驚奇像是給我,噢,讚揚。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我不知不覺忘記了,噢,方向。你說我世上最堅強,我說你世上最善良,你不知不覺和花兒一樣,你要我留在這地方。十一月四日記

圖解:

老聶喝酒打人,對方報警,索賠三千元。聶沒錢,楊林給他付了。事後聶還錢,楊林教他用這錢去買老徐的畫,就算了事。在此事件中,被打者拿到三千元,老徐賣畫得三千元,老聶買的畫過些年價值翻番沒有問題。老聶也將得到三千元。楊林用三千元做了件九千元的事,他得到了好名聲。

圖解:

五舅傳信善奏笙。藏民國舊笙一把,制笙者後人重金欲購不得。一月一日與表兄凱臻同去探望,別時,五舅將這把笙贈與了我。一月十九日記。傳信排行老五,年少時即精於各種樂器。此笙為四舅傳智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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