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螺螄粉的是哪個我
北京護國寺大街有家螺螄粉店，常年排著長隊，路過的遊人都很不解，嘀嘀咕咕地說一個螺螄粉有必要排這麼長的隊嗎，有那麼好吃？每當這時，長隊中總有人挺直了腰板，更大聲地表達著自己滿滿的期待，其他人便露出謎之微笑，一臉「爾等哪知凡俗之樂」的表情。
同事推薦這家店時並沒有特別費勁地賣安利，都是吃貨，才拋出餌我們就急不可耐地上鉤了。下班排了好半天隊才得以進門，門帘一掀開，猛吸一口氣，哇，好臭啊！好期待呀！一份小碗爽辣的端上來，紅彤彤的湯上佇立著黃燦燦的脆腐竹，飄著綠油油的青菜、黑乎乎的木耳絲，旁邊浮著酸豆角、酸筍和花生，白色的粉條若隱若現，令人食指大動。再加個鴨掌，完美！
在北方和江南一帶很少能感受到正宗的辣，南方的店開過來便會改良口味，盡量適應當地人的飲食習慣，於是所有的辣度都大打折扣，即便是超辣級別，吃到嘴裡也就是個微辣程度，讓我等嗜辣如命的人總難吃得酣暢淋漓。這家的螺螄粉就比較耿直了，說爽辣就真的辣到爽歪歪。不過感受過一次爽辣之後我便堅定了中辣立場，到底放的都是辣椒油，放太多就比較影響湯的口感了。如果是中辣，既能爽到，還能把湯喝得一乾二淨，大滿足！
最初附近還有家賣mojito的飲品店，吃完一碗螺螄粉，慢悠悠晃蕩過來買上一杯，咬著吸管坐地鐵晃回家，就算得上一個極樂的晚上了。可惜後來飲品店關門了一段時間，再開時已經改賣山楂食品了，不能不說是一個大大的遺憾。雖然這條美食街還有其他餐廳賣酒水飲料，但到底不是那個味道，吃完螺螄粉跑去墨西哥餐廳或者精釀酒吧買酒喝？怎麼想都會破壞氣氛。
一次和朋友一起跟一對情侶拼桌吃螺螄粉，我們都是一上來就開吃，對面的男生頓時渾身都不自在了，一副我們暴殄天物了的感覺，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抓過桌上的辣椒水放到我們面前，興奮地說：「你們加點這個，加點這個，加了這個特別好吃！真的！！」我和朋友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倒是對方的女朋友立馬開口教訓起來：「人家吃東西你管什麼，就你會吃是吧！」男生訕訕低下頭不再說話。
這情景略尷尬，但該男生能冒著被女朋友訓斥的風險強力給陌生食客推薦，那瓶辣椒水看來真的是極品了。之前我們一直都把它當作蒜汁忽略過去了，也許，是我們狹隘了呢？我立馬打開蓋子，先聞了聞，頓時感到慶幸不已。醋香！是醋泡的辣椒水啊！連舀了兩三勺到碗里，再遞給朋友，嘗了嘗，又加了四五勺進去，驚喜之情溢於言表，連聲跟朋友感嘆，我們以前怎麼就把這麼好的東西忽略了呢？感覺過去的螺螄粉都白吃了啊！朋友忙不迭點頭贊同。對面的情侶也已經開吃了，攝於女生的威力，我們倆沒敢開口感謝男生「點化」之恩，只好誇張地表現出歡喜的情緒，想來這表現也足以寬慰他了。
又一次，我一個人去店裡吃，坐在最靠廚房的長桌邊。對面是幾個姑娘，看起來是好友，剛逛完街的樣子，四個人只點了一個小份，大概是其他三人不愛吃吧，我想。螺螄粉就是這樣，喜歡的人離不開，不喜歡的甚至聞到都會掩鼻而走。那姑娘和我一樣極愛醋泡辣椒水（托前面那個男生的福，我也變得極愛了），加了許多到碗里，靠著她的一個姑娘陶醉地深吸一口氣，一臉享受。我就納悶了，看樣子不像是討厭的人啊，為什麼都進店了卻不吃呢？這時，她那個好友忍不住笑了，調侃道：「不然跟要個小碗，你稍微吃一點吧，你看你饞的。」姑娘仍舊扒拉著好友的胳膊聞著味道，但卻堅定地拒絕：「不要，我吃點那個辣椒水就會胃酸。」「那你要份不辣的嘛，吃清湯的，什麼都不加。」姑娘頓時直起身子，柳眉倒豎，一臉不滿：「不辣不酸還算是螺螄粉嗎？！不吃！」好友笑罵道：「你說你糾結不糾結，你又不能吃，她們也不愛吃，你還非拉我們過來讓我一個人吃一碗，作的啊！」姑娘不屑地笑了笑，趴回去繼續對著那碗螺螄粉陶醉：「那我還可以聞聞味兒啊！」那神態，讓我想起了《胭脂扣》里抱著蘋果陶醉地聞果香的如花，只不過如花是痴情鬼，這個姑娘……大概要算是饞鬼了。
我一直覺得餐廳飯館是有屬性的，有的地方得端著吃，有的地方重要的不是吃，有的地方適合群體狂歡，有的地方便於交流，有的地方即便是挨坐在一起也有無形的個人空間。而螺螄粉店不同，它與生俱來的那種愛的人上癮、不愛的人嫌棄的特質，使得這些店鋪成了一個個同好會組織，但凡聞著味進門的，都是有著共同癖好的同道中人，距離感和陌生感就悄然消失了。
說來奇怪，平日里聽到無聊、瑣碎的事情，諸如情侶間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朋友間對共同認識的人的八卦，一家人的家長里短，同事、同學間對工作、學習的商討與抱怨，我會覺得吵鬧不堪，想不通為什麼親密的人之間會充斥著這些沒有營養的話題，為什麼這樣的話題竟能維持住親密的關係。只有在螺螄粉店聽到這些雜談，才會覺得，嗯，這才是熱熱鬧鬧的日常生活嘛，俗世生活就該是這個樣子。或許在不把這些食客們當作陌生人的情況下才會這樣想吧。
我常常被人說看起來很遙遠，很難靠近，而且越熟悉這種感覺會越明顯。這或許是因為很多事我並不願參與其中，討厭錯綜複雜的關係，對一切可能的麻煩都會感到焦躁，旁觀才是最讓我感到舒適的姿態。我儘可能讓自己的生活簡單明了，好留出大把時間觀察分析其他的人生模式，無論是通過交流還是通過書和電影（這有一個前提，就是我自己的人生可分析的已經不多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朋友們在遇到煩惱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找我分析，就連公司新入職的同事有想不通的事了都會私下找我。原來不懂他們怎麼就會從身邊那麼多人里挑中我，明明我是最不願管閑事的那一個，嫌麻煩的心理都寫在了臉上。現在漸漸了解了一些，旁觀者清嘛，一個人生活的姿態是掩飾不了的，所以他們也能憑直覺確認找我有用且安全。
這麼看來，吃著螺螄粉的我，或許是最接地氣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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