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遇見的南宋光陰

這次去大阪，是奔著南宋建窯的「油滴」茶盞去的。

在日本，這種南宋時代的建窯油滴茶盞被稱為「曜變天目」。全世界僅剩三隻半，完整的三隻在日本，剩餘的半隻殘片在我國的浙江杭州。2016年9 月15 日紐約佳士得「臨宇山人」專場中，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的「南宋曜變天目茶盞」拍出了人民幣7800 萬元的天價。在日本，1隻建盞相當於1500套別墅。這隻天價建盞原藏於日本靜嘉堂，曾被國際陶藝界公認為「碗中宇宙」、「天下第一名碗」，並譽為陶瓷藝術的珠穆朗瑪峰。它當年從中國遠渡重洋到日本後，被德川家族當做代代相傳的鎮家之寶，也是家族當時傲視天下權勢的象徵。拍賣的自然無緣一見，天價也與我不相干，所幸三隻半茶盞中，我認為最美的一隻仍在大阪藤田美術館。

靜嘉堂文庫所藏的曜變天目茶盞

龍光院所藏的曜變天目茶碗

浙江杭州曜變天目殘片

藤田美術館的曜變天目也是德川家族收藏過的，由德川家康到德川賴房，大正7年即公元1918年到藤田平太郎，現在在藤田美術館。這隻茶碗，光澤漆黑，釉厚實，有大小不規則形狀的圓斑散落，周圍如彩虹色的光輝，外側青白小斑紋也是點點生輝。藤田美術館的曜變天目茶盞是大正時代，以53，800日元購買了。

藤田美術館所藏的曜變天目

「曜變天目」在我國古時稱為建盞，產自建窯，「建窯」是我國著名的古窯之一，它的製品在宋代已負盛名。「曜變」即窯中產生的偶然的變化，是富有詩意的表現。「天目」早在宋代，留學中國浙江天目山一帶的日本禪僧們，就把當時的黑釉系茶碗當作寶貝帶回國，他們把這類黑釉茶碗稱為「天目茶盞」。為何曜變建盞會如此珍貴？因為燒制難度極高，成品率極低，萬無所得，要從上百萬件、乃至更多的建盞里才能偶然發現，在南宋當時就已經不可複製，完全不能量產，珍稀非凡。

還有一種說法，流傳至今的曜變建盞之所以少之又少，是因為其異常耀眼的藍色，在審美觀偏於內斂的南宋人看來，十分不穩重，甚至一度被認為是「妖物，是次品，均做打碎處理。我當然不同意這種說法，南宋是東方藝術美的巔峰，宋人的審美怎會如此淺薄，但這至少說明了一個道理，儘管如今建盞燒制技術發達，可工匠們無論如何研究、實驗，也很難完美複製南宋時期的曜變盞，其原因在於曜變盞根本沒有套路可琢磨，一切都源於偶然，一切成於「變」字。鐵胎、厚釉，一次性上制一次性高溫燒成，釉斑形態大小不一聚落成群，隨光線和角度變化，可謂神乎其技。

我想，只有南宋的文化與技藝，只有南宋的情愫與聰慧，才會有此得。於是，到大阪的第一站，就是藤田美術館。

人生有趣的地方就在於此，心花怒放終是開到荼蘼。當我做足了見它的準備，當我千里迢迢遠渡重洋，當我徹夜難眠激動不已，當我買好了進館的門票之後，館員用特別生硬的英文回復，次年的2月才是曜變天目的展出時間。

瞬間，一萬道雷電擊中我。強忍熱淚，我近乎怒吼，在官網裡你們為什麼不加以說明？為了平復我，館員推薦了一本涵蓋所有館藏品的畫冊給我，只能這樣了，買本畫冊也不錯，雖然是照片，好歹還是和它見了一面。

當然也不盡然都是一把辛酸淚，藤田美術館裡收藏的梁楷《寒山拾得圖》終是有緣一見。來自宋的藝術品，都是我心之所往的。

梁楷《寒山拾得圖》

牧谿的《瀟湘八景圖》

我一直有一種冒險的想法，雖然很難估量出曜變天目和梁楷、牧谿的畫有什麼內在的關聯，但他們來自同一時代，來自同樣美好的南宋一朝，又很難沒有任何聯繫吧。值得確定的就是，梁楷、牧谿的簡筆畫傳到日本，尤其是牧谿的《瀟湘八景圖》《煙寺晚鐘圖》中表現的大氣與光影，其技法影響到了浮世繪的產生，而浮世繪又影響到了歐洲印象派繪畫。雖然隔著600多年的光陰變遷，不信你看，曜變天目和梵高的《星夜》多像，至少我一直這樣固執的認為。

我也常常畫畫，雖然技藝連普通的票友都算不上，純粹取悅自己，但用色上的過度謹慎甚至是「慫」，一直是我跨越不過去的障礙。所以每次看見利用光影的技法與用色大膽的作品，我的心中總有一百萬匹戰馬奔騰，欽慕之情如火山噴涌。牧谿的畫不以線條為主，而是以墨色的濃淡暈染出效果，給欣賞者留出了無盡遐想的空間，「曜變天目茶盞」上耀人眼目的色彩與印象派繪畫用色的大膽，同樣給欣賞者擴展出無限的思緒，這些元素在藝術的表現力上是多麼的重要與可貴。

記得以前看過原研齋的一則訪談，他直言不諱的表示，他對無印良品廣告的設計靈感，很大一部分來自「無盡遐想的空間」和「擴展出無限的思緒」，這種感覺在原研齋這裡稱為「餘韻」「幽玄」。

西方藝術史大師貢布里希認為，在再現藝術的歷史上，古希臘、宋代和歐洲文藝復興三個時期創造了最輝煌的藝術成就。時間和命運，如變幻無形的河水流淌至今，而那些來自宋代的藝術品，並非只是一個個定格的場景，並非只是過往雲煙，而是一個充滿想像力的黃金時代。

在大阪遇見的南宋光陰，縱使有憾，依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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