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包羞忍恥是男兒，多情卻被無情惱
在唐朝詩人中，有這樣一個人——
他，年少成名，26歲進士及第，卻一生鬱郁不得志；
他，挑燈看劍，為《孫子兵法》十三篇作注，卻始終無緣沙場；
他，風流倜儻，俊朗飄逸，卻只贏得青樓薄名；
他，晚年幾欲把平生所著付之一炬。
他，就是晚唐大詩人杜牧。
一
杜牧（803年－852年），字牧之，號樊川居士、杜紫薇，西安人，晚唐著名詩人、散文家。與李商隱合成「小李杜」。祖父杜佑不僅是三朝宰相，而且博古通今，是個大學問家。父親杜從郁也是朝廷命官。祖父給杜牧留下了豐富的遺產，不僅有樊川別墅一套，還有滿滿的一屋書籍。
杜牧的童年是幸福的，無憂無慮。別墅里鬱鬱蔥蔥，鳥語花香。生活雖不是鐘鳴鼎食，但絕對是衣食無憂，小康生活。十歲那年，風雲突變。祖父、父親相繼駕鶴西去。家裡失去了經濟來源，生活頓時陷入困境。這段慘淡經歷，用杜牧自己的話說是「食野蒿藿，寒無夜燭」。
23歲，杜牧創作了懷古詠史名篇《阿房宮賦》，名噪一時。名士吳武凌看後擊掌叫好，稱杜牧有王佐之才，極力向考官崔堰推薦，而且還必須是狀元。崔堰很為難，說狀元已經內定。最終經不住吳武凌的軟磨硬泡，答應給杜牧第五名的待遇。所以，杜牧的進士是內定的。現在看來這種做法是作弊，可在唐朝是正大光明，專業術語叫「通榜」。即官員可以推薦好苗子，不算作弊。
除了牛人吳武凌，還有20多人為杜牧積極推薦，輿論的力量是強大的。26歲，杜牧順理成章考中進士。為此，特寫了一首詩：
及第後寄長安故人
東都放榜未花開，三十三人走馬回。
秦地少年多釀酒，已將春色入關來。
二月份，花還沒開。一群風流倜儻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在街上接受粉絲的尖叫聲，別提多舒服了。毫無疑問，這個春天，屬於杜牧。至此，杜牧的十年寒窗華麗收場。那麼，在官場上，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呢？
二
杜牧畢業後，職業生涯的第一份工作是弘文館校書郎，屬於管理典籍的芝麻官。半年後，便下放到地方幕府，開始了長達7年的幕僚工作。先後在洪州呆了兩年，宣州三年，揚州兩年。
幕僚工作大多是抄抄寫寫，發個公文，很無趣。好在編製上屬於國家公務員，沒事可以陪領導四處應酬，結識達官貴人，有大把閑散時間。
杜牧是一個有政治抱負的人，渴望建功立業，濟世安民，然而生不逢時。晚唐內外交困，邊事不斷，民不聊生。宦官弄權，黨爭不斷，大唐之舟里滲外透，風雨飄搖，隨時都會傾倒。這樣的年代，屬於劉邦、曹操、朱溫這樣的亂世梟雄，需要的是心狠手辣，殺伐果斷。文人喝喝酒、吹吹牛，粉飾太平、妝點道德、吟詩作賦還湊合，真要刺刀見紅、治國安邦還是算了。書生王莽，一心想建立一個理想國度，結果灰飛煙滅。劉禹錫、柳宗元幾個文人試圖改革，也只是曇花一現。歷史和現實註定了杜牧的悲催。
但事情總是存在兩面性。「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國家動蕩，反而會激發詩人靈感，創作出超越時空的好作品。
三
在洪州，也就是王勃寫《滕王閣序》的地方，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杜牧認識了一個歌妓張好好，是杜牧的老闆沈傳師的家妓。雖然只有十三歲，但身材曼妙，色藝雙絕，兩人互生情愫。但造化弄人，沈傳師有個弟弟，捷足先登，棒打鴛鴦，把張好好納為小妾。杜牧官微職卑，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忍痛割愛。「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相比與詩人崔郊，杜牧是不幸的。
幾年以後，杜牧在洛陽為官時，兩人再次相逢，唏噓不已。這時張好好已脫去樂籍，靠賣酒為生。杜牧真情流露，不能自已，為張好好作了一首著名的五言長篇《張好好詩》，並且揮毫，一蹴而就把這首詩寫了下來。沒想到，這是杜牧留存在世的唯一墨寶，價值連城。這幅《張好好詩》書法作品為杜牧贏得了書法家的地位。
也許是杜牧真摯的感情賦予了這幅書法靈魂，注入了杜牧性格，這幅書法作品顯得是那麼瀟洒、飄逸與剛健。《宣和書譜》評價這副書法作品：「氣格雄健，與文章相表裡。」宋徽宗、乾隆等都收藏過此墨寶。溥儀出宮後，輾轉各方，也始終帶著它。後被民國大收藏家張伯駒花了5000大洋購買，欣喜若狂，天天放在枕邊入睡。1956年，張伯駒無償獻給政府，現保存在故宮博物館內。屬於國寶級文物。
四
在宣州，杜牧繼續做幕僚，風流韻事總是少不了。
耐不住寂寞的杜牧，聽說湖州山清水秀，美女如雲，秀色可餐，便起身去了湖州。湖州刺史崔某得知大詩人光臨，自是命美酒相迎，佳人相伴。席間推杯換盞，其樂融融。杜牧眼睛瞪得比牛都大，卻找不到意中人。崔某倒是解人風情，建議不日在湖邊舉行一個大型派對，搞個湖邊競渡活動，屆時一定能心滿意足。杜牧對此當然樂不可支。
果然，活動當日，杜牧在湖邊找到了一位妙齡女子，但礙於年齡尚小，便下了聘禮，相約十年後一定明媒正娶。若干年後，大約是十四五年，杜牧來到湖州做官，想實踐自己的諾言。可惜人家早已嫁為人婦，孩子成群，都會打醬油了。杜牧惆悵不已，做了一首詩：
嘆花
自是尋春去較遲，往年曾見未開時。
如今風擺花狼藉，綠樹成蔭子滿枝。
這首詩有多個版本，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五
受牛黨帶頭大哥牛增儒的邀請，杜牧從宣州來到了揚州。揚州歷來是繁華之都，多情之地。杜牧和揚州，交相輝映，互相成就。杜牧在揚州呆了兩年，繼續縱情青樓，及時行樂。「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是杜牧對自己的調侃和自我鄙視。在揚州啥也沒幹，只在青樓贏得了些虛名。
杜牧33歲時，要回京師任職。馬上就要離開揚州了，杜牧依依不捨。臨別，杜牧為心愛的一名歌妓寫下了如泣如訴的一首詩：
贈別二首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枝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起珠簾總不如。
多情卻被無情惱，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流淚到天明。
杜牧發明了「豆蔻」一詞，較之傾國傾城的濃列，的確給人一種清新美的感受。
至此，杜牧的幕僚生涯告一段落。在這七年里，杜牧政治上是懷才不遇，碌碌無為。面對時局無能無力，壯志難酬，杜牧把一腔悲憤寄託青樓，交付酒肆，縱酒狎妓，情願「一世一萬朝，朝朝醉中去」。屬於典型的聲色犬馬、墮落分子。但在古代，婚姻實行包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文人墨客即使有家室，也喜歡往青樓跑，尋求精神上的安慰和寄託。在唐宋，如果你沒有幾個青樓知己，都不好意思說是文人。才子佳人，卿卿我我，不知為唐詩宋詞增添了多少光彩。若沒有青樓女子，唐詩也會黯然失色不少。
六
長安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各種明爭暗鬥，觸目驚心。一不小心，就稀里糊塗地掛掉了。杜牧沒呆多長時間，便要求下放。就這樣，杜牧來到了洛陽。剛離開長安，就發生了駭人的「甘露之變」，血流成河。杜牧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幸虧及時離開。
杜牧在洛陽呆了一年多，837年，杜牧35歲。由於在揚州的弟弟患了眼疾，生活不能自理。杜牧只好請假，前往揚州去照看。此去揚州，住在揚州的智禪詩，環境清幽，不比上一次住在煙花柳巷熱鬧。按照唐律，100天不歸，就開除了。弟弟眼疾一時不得好轉，杜牧索性辭去了洛陽職務。但這時候開支是個問題，全家老小到處要花錢，財政一度危機。
為了養家糊口，杜牧設法在宣州謀了個職務。期間憑弔古迹，寫了一首著名的七律：
題宣州開元寺水閣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閑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
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詩人分明已經感受到了大唐的頹廢和不可挽救，但依然希望自己能像范蠡那樣「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誰說杜牧只會尋街問柳，吟風弄月？
七
在宣州呆了兩年，杜牧再次被掉到長安。告別了弟弟，杜牧再次踏上回京的路。古時交通不發達，路上要花費好幾個月的時間。杜牧一邊走，一邊寄情山水。在路上寫了好多著名的詠史詩。
題烏江亭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兵家勝敗乃是常事，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包羞忍恥」四個字毫無疑問是杜牧價值觀的最生動體現。杜牧才華橫溢，志向遠大，青年時期熱衷兵事，熟讀兵書，曾為《孫子兵法》十三篇作注。後人評價杜牧：「雄姿英發」「其詩如人，如鶴舞長空」。但就這樣一個奇男子，卻絲毫看不到狂大的一面，不像李白、陶淵明、劉禹錫那樣的才子，一言不合就走人，愛咋地就咋地。在他身上，固然有風流的一面，更多的是包羞忍恥，也就是務實的一個人。
就這樣，杜牧來回在地方和京城奔波徘徊。京城沒呆幾天，又下放到地方，如此反覆循環。在46歲那年，終於跑不動了。回到長安，把樊川別墅重新裝修了下，安享了幾年清凈的晚年生活，終年50歲。
杜牧在臨走前，自己親自寫了墓志銘，畢生手稿也燒了十之七八，幸虧侄子有備份，才為後人留下了杜牧一生的心血。
杜牧終其一生，大多時間是在幕府工作。刀筆小吏，默默耕耘，沒有機會實現金戈鐵馬、醉卧沙場的夢想；沒有主政一方，造福百姓的舞台，可能是杜牧一生最大的遺憾。時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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