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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1949:一個奧地利修士畫家的北平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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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立鼐,一位被遺忘的奧地利修士和畫家,在中國生活長達26年之久,並曾在北京輔仁大學任教16年,培養了眾多傑出的中國年輕藝術家。正如奧地利大使艾琳娜在本書序言中所說的:「據他的日記可以意識到,白修士對中國的感情非常深——他把自己生命的26載獻給了中國。他很不情願地離開了北京,雖然1948年和1949年的北京處於很微妙的處境,而他很擔心將來的發展。他當時很憂慮在華的外國人和中國的基督徒可能會受到一些影響。」

45歲時的白立鼐修士

在這位修士藝術家的水彩和素描作品中,眾多「老北京」的細節被詳細記錄:蜿蜒而過的護城河、恢弘的故宮與城門城牆、鐘樓白塔寺廟教堂等各色建築、郊區的自然山水風光,以及淳樸的車夫、農民、工人等「老北京」市民形象……透過這些生動的畫面,你彷彿能穿越時空,領略到1949年前後的「北平」風情。同時,你還會看到中西文化在藝術中交匯的和諧與驚艷,比如,中國古典燈籠與西方聖誕節飾品交相輝映時的溫暖畫面。此外,你也許還會忍不住許下和奧地利大使艾琳娜相似的願望:「白立鼐的一幅水彩畫是從景山上畫的故宮。當我下次爬上景山並眺望紫禁城時,我就要找白立鼐當年站的位置,用他的視角看故宮……」

從景山眺望北京紫禁城(無年代)

圍繞著北京的護城河(1936年)

鐘樓,北京(1938年7月)

「世界公民」、同樣在中國生活數十年的奧地利學者雷立柏先生花費數年時間,搜集了白立鼐的日記和塵封在奧地利聖佳伯爾的117幅白立鼐的畫作,整理成書。

白立鼐日記摘選

(奧)雷立柏 譯

1948年12月12日

陽光普照,萬物安寧!一種告別的氣氛籠罩我們所有人。無論你遇到什麼人,他都問:「您也離開嗎?什麼時候走?」在我住的樓對面有一座新建設的小教堂,快要竣工。周圍的地方都已經清理好,現在還需要刷漆,風格是經常見到的「宮廷風格」。

我已經裝好了我的箱子和手提包,並寫上了地址。蔡修女來看我,她說學生們計劃舉辦一次畫展,並且要自己給自己打分數。陸鴻年和王肅達已經有好幾個星期天沒見面了。

中國老人(無年代)

1948年12月14日

早上8點,我正要去上課,突然院長(芮歌尼)神父對我說我必須馬上準備出發,9點半就要到天津。我快速地準備我的東西,來不及和任何人告別。這時有電話過來說,火車不開。因此,放棄吧!我又改去教室,但也無心教學。從今夜以來,我頭疼,耳鳴,頭暈,感到不舒服。一個人要如此倉促地離開不能有這種身體狀況。所有人充滿恐懼和困惑。很多軍人在城內宿營。敖爾伯修士和邊懋廩神父今天來到北京了。新教堂草草完工。

1948年12月18日

奇怪!昨天一直到中午12點還有炮聲和機關槍聲,但今天夜裡和早晨一切平靜,這種平靜似乎令人感到不安。這幾天——直到昨天——我耳朵疼,左邊的太陽穴也疼,我有點頭暈,但今天我感覺非常好,沒有什麼病。

發生了什麼事呢?戰爭結束了還是只是暫時停戰?我們都非常不安,因為視察員富施公神父12月5日決定了誰要離開,誰要留下。下午我和關廣志先生一起拜訪馬槽的製造者唐先生,要和他一起看看耶穌誕生像。這些雕像很有創意,但在比例上有很多錯誤,比如手臂和腳的比例有問題。這個工匠應該受一個「專家」的指導。

北京輔仁大學美術系的塔樓(無年代)

1948年12月25日

昨天晚上我們還在美術系的聖母山那裡舉行了聖嬰遊行,此後在新教堂里舉行隆重的隆福儀式。非常隆重和壯觀!在晚餐時有人唱聖誕福音。我在房間里和過去每年一樣點燃一根蠟燭,讀《約翰福音》,想念我的母親、我的兄弟亨利和姐妹們波勒迪、米納……這個夜晚非常安靜。當我早上6點之前走到門前時,我看到什麼了呢?一切都是白的!下雪了,而且仍然在下!我在新聖堂的祭壇為三個神父的三個彌撒當副祭,此後早飯,祝大家聖誕快樂!8點大彌撒。我正在聽他們唱:請舉心向上!

很多人,包括很多中國神父,都與我們保持距離。「門徒都離開他逃走了。」(馬太福音26 : 56)很奇怪,原來住在這裡的士兵大多數昨天傍晚從輔仁中學撤走了。我早上刮鬍須並為了招待我的聖誕節客人做一切準備。這時門邊有人悄悄敲門。我最沒有想到的人來了——鄭宗鋆!他很不好意思,甚至有點害怕地進來了,馬上從外套口袋裡拉出兩張賀卡,一張給我,一張給院長神父。不久後他們都來了:劉彥斌、陳路加、陸鴻年、王肅達??還有一些男女學生,最後還有崔興廉。在美術系的辦公室里我們吃了一些餅乾,喝了一瓶紅葡萄酒,並談論最近幾天所發生的事,一直到中午!這是1948年的聖誕節!在不太平的時代仍然是一個很平安的聖誕節!

聖誕節靜物(無年代)

1949年1月1日

新年,但是並沒有新年的氣氛,天氣不太好,是陰天,一切都很安靜。聽說中國的總統(蔣介石)宣布他渴望和平,並準備下台。兩個學生來,他們祝我新年好,又通知我說院長神父(芮歌尼)允許他們用某某教室舉行祝賀新年的活動。我本來不想參與這個活動,但仍然去他們所說的那個教室看看。我以為所有的系的學生都要在那裡集合。在那個教室的門外站著校報的記者,他姓劉。他強迫我進去。我一進去便感到非常驚訝:這裡只有美術系的學生和老師!在前面主席台坐的有陳緣督,還有其他的老師:啟功、陸鴻年、陸和九、劉彥斌。我上去也坐在他們旁邊。那個校報的人講開幕詞,此後有陳路加講話,後來我講,接著是陸鴻年。另外還有兩名陌生的客人來了。後來大家吃點餅乾,喝茶,最終我們在校門前合影。這一切好像是某人巧妙安排的——大概是校報的記者。在合影后,我走了,但學生和其他的老師又回到那個教室去。

北京輔仁大學美術塔樓中的一個房間

1949年1月9日

我早上9點要準備離開輔仁大學。來和我告別的老師包括陳路加、陸鴻年、鄭宗鋆、崔興廉、王肅達。最後還有關老師和劉彥斌女士。還好,飛機延誤到11點,所以我可以換衣服,同時作最後的準備。老師們和我的助手老李很親切地和我告別。劉彥斌和崔興廉還帶來了一些禮物。我們都感到很難受!還有一些學生也來到我們的車庫,但李寬明沒有來!

我們11點出發,車裡還有芮歌尼院長、蓋筏士修士和徐思本神父。我們先到旅遊公司的辦公室,在那裡需要等到11:30。後來有人說,飛機15:00才來。因此我們開車到達梅斯先生那裡,在那裡一直等待到15:00,又到辦公室那裡,此後坐旅遊公司的巴士到天壇附近的機場。大約15:45我們乘中國航空公司的飛機起飛。天氣非常好:晴朗、寒冷、無風!

在飛機里:我們已經飛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好像在一個車間,在一個有很多機器的房子。感覺不到是在飛。始終能聽到嗡嗡聲,整個飛機有輕微的顛簸。在飛機里的人們可以讀書,可以寫字。裡面很熱,太熱。有很濃的汽油味。沒有人說話,那麼大的噪音,說話也無法聽清。也看不到什麼風景,除了黃昏日落之外。窗戶很小、臟,而且乘客背著窗戶而坐。我坐在靠近駕駛員的那排。我們這40個乘客中有很多小孩。我內心感恩,感謝上主,回憶起今天我的同事、老師、學生、老李和門房的老田如此親切地向我告別,還有徐思本神父、蓋修士和我們的廚師。我在北京認識那麼多非常忠誠的中國人,我會不會在別處再次遇到這麼誠懇的人呢?——我們離北京越遠,政治變化帶來的不安和焦慮越少。

上海徐家匯(1949年1月)

1949年1月29日

今天是中國春節,但我幾乎忘記了它!幾天前,陶百齡修士離開上海,到美國去,而患病的顧禮貝要求有一個新的同屋,但李寶勤修士不可以住那裡——他打呼嚕。因此,我昨天把我的所有箱子從徐家匯用公交車和黃包車運到我們帳房!上海的交通太可怕!需要等很長時間,上下車需要爭奪一個座位,車裡那麼擁擠!路上的交通那麼危險!有汽車、洋車、自行車、行人,始終很危險!而在路上還有一些玩耍的孩子,他們都不關心周圍的情況!早晨我給主教們當副祭……此後呢?我將來應該去哪裡?再過幾天我就能知道吧。

北京的新政府和俄羅斯簽訂了一些條約,又制定了新的貨幣,還規定一切機構需要登記自己有多少外匯。對教會的機構來說,這會有什麼後果?北京政權已經更換,而現在大家很關心上海和全中國。而如果整個中國周圍的「鐵幕」被拉緊,傳教士還能出來嗎?這些問題是我們每天都在發愁的!總會長要很快離開,他擔心他也被封鎖在中國。我已經傳給他一些文獻,比如史瓦森堡醫生的診斷(黏膜炎,腓神經麻痹),來幫助他做決定。現在我等待他的決定。總會長也患病(也許他太累或身體不好?),所以他不接見任何人。

1949年2月26日

有人來,有人走,而每天都是陰天。那個飛到羅馬的團體從加爾各答還寫信給我們。有20名會士從青島來,而另一批坐船到比利時。從閔行(徐家匯)也有一些人來這裡,包括孔廣布神父。20多名會士準備乘船走。他們需要領取護照、疫苗證和警方的簽證。我自己的簽證昨天來了,我可以去香港!從北京來的消息:馬德武神父並非死於非命。到1月中旬沒有什麼大的變動。共產党進入北京,但居民有點失望,因為物價飛漲。

香港(1949年)

香港(1949年)

1949年3月12日

昨天我獲得了香港簽證,付了17400金元。6000個金元兌換一美元。簽證有效期三個月。我還需要辦警方的簽證。飛機上的座位已經定了,大概我會3月14日飛走。來自北京的消息說,歐洲人不得在北京開車,如果不帶護照不可以離開北京。據說各國的領事館和使館的抗議沒有用。神父們如果有火車票可以離開北京,但不可帶走任何東西。有一個消息說,一些女學生把仁愛會修女從她們創辦的學校驅逐出去。

文中圖片均為白立鼐所繪,見於《別了,北平:奧地利修士畫家白立鼐在1949》(新星出版社,2017年)。其中包括白立鼐1948年底至1949年離開北京前後的日記。此外書中還收錄了8幅高清珍貴歷史照片,如白立鼐與輔仁大學校長陳垣等人的合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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