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銘 /文

場景一，街邊小市

「廿娘，跟我走！」

一騎飛馬由遠至近，馬未停穩，上面的人就飛身而下，一把抓住正笑盈盈招呼客人的女子。

「這位將軍，請自重！小婦人已許配他人，不日即將完婚。小婦人不才，承蒙將軍錯愛，奈何小婦人命淺福薄，就不勞將軍惦念了。

聽聞皇恩浩蕩，將軍此去京城，天子賜婚溫賢公主，此去經年，山高水遠，怕是永生不能再見，小婦人在此願將軍福澤綿延，世代安好……」廿娘暗自咬著牙，強抽回被抓住的衣袖，臉上笑意不減，連退三步，俯身行禮，緩緩道來。

「廿娘！我杜忠浩是鐵骨錚錚的男兒，吐口唾沫釘個釘，我當年說過，待我凱旋，定八抬大轎娶你過門，今日我來兌現我的承諾。你為什麼要騙我說要嫁作他人？」見廿娘刻意的與自己拉開距離，杜忠浩一個大跨步上前，伸手就想將她撈到自己身邊。

廿娘見狀，旋著身子躲入籠屜後頭，斷了杜忠浩的念頭，也隔開了他的視線。「將軍，小婦人並未騙你。二狗，你來！」

「哎！廿娘子，叫我何事啊？後廚可還蒸著饅頭呢，離不開人，要不然這籠屜里的饅頭可都就不能吃了！」後廚一個「球」狀物迅速「滾」了出來——細看，竟是一個高低腳的小矮子，此人不僅高低腳，還雞胸，面相如孩童，身材若水桶。

「二狗，你可敢娶我？」廿娘神色不變，問道。

「你敢？！」杜忠浩先一步喊叫出聲！

「那個，杜江軍，小的我也是……」二狗苦著臉，正想求饒，卻被廿娘厲聲打斷：「二狗你個混貨，今日你敢不娶我，我就……我，我就再不用你蒸饅頭了！」廿娘氣得右腳一跺，發了狠！

「別別別，廿娘子，你可不能開除我，我家娘子可還等著我的工錢養家糊口呢，要不……要不，哎！廿娘，委屈你做……做妾了……」二狗說完，臉都集中到一處了。

「混蛋，你敢讓廿娘做妾？不對，廿娘，你……你寧可嫁給這個滾地龍做妾，也不嫁我？」杜忠浩氣得口不擇言，大手一揮，一摞籠屜應聲滾落地面，無數白胖的饅頭，帶著清香和溫熱，蹦跳著鋪滿了馬路。

「杜忠浩，你混蛋，你敢糟蹋老娘的饅頭，信不信老娘跟你拼了！」廿娘再顧不上裝淑女，拍著面前的長條案，就跳了起來。

「呦，不跟爺面前裝淑女了？」杜忠浩雙眼一亮，隱住笑意。

「哼，老娘是不是淑女跟你沒關係，將軍走好，不送！」廿娘氣不過，邊拾地上的饅頭，邊沖著外頭看熱鬧的人高喊：

「饅頭，好吃的饅頭，凡地上的饅頭一文錢三個，籠屜里的饅頭買兩個贈一個……快來買呀，過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一擁而上，迅速將廿娘和杜忠浩的距離拉開老遠。杜忠浩還想上前說個明白，耳邊忽聞馬聲嘶鳴，回頭一看，可憐那馬被擠得東倒西歪，杜忠浩無奈，只得抽身，牽著馬遠遠的站在一旁。

饅頭店人頭攢動，杜忠浩苦笑，又聽裡面傳來這麼一聲：「買饅頭的，凡沖本姑娘和二狗喊上一聲『恭賀廿娘和二狗大喜』的，再送一個饅頭！」

一時間人聲鼎沸，杜忠浩臉色大變，飛身上馬，揚鞭而去。

店內，二狗扯了扯廿娘的裙子：「廿娘子，你這是何苦？」廿娘臉上笑容一僵：「滾回去蒸你的饅頭，今兒的饅頭要是毀了，扣你二日工錢！」

二狗跳腳，蹦著回去後廚，臨了回頭嘆了一聲：「哎！」

場景二，金鑾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游擊將軍杜忠浩，平息叛亂，安我邊陲，功在社稷，今加封定遠將軍，賜黃金千兩，良田百頃。

另，朕之第十三女，品性純良，自幼為朕所鍾愛，其母慧玉昭容，賢德恭謙。現逢公主及笄之年 ，今特晉封為溫賢公主，賜婚於杜忠浩，望爾二人今後同心同意，永結秦晉之好。欽此。謝恩！」

「陛下隆恩，杜忠浩感激不盡，臣一介武夫，且臣已有媒妁之約，雖尚未過門，但不敢冒犯公主天顏，還望陛下收回成命……」杜忠浩雙膝跪地，躬身大聲道。

「大膽！」

天子震怒，讓剛生出些溫情的大殿，瞬間充滿肅殺之氣。

「大膽杜忠浩，你敢抗旨？皇上，杜忠浩自持有功在身，大殿之上竟敢公然抗旨，其罪當誅！」原本就跟杜忠浩屬於敵對陣營的吏部尚書，見機不可失，雙膝跪地，真誠地懇求。

「萬萬不可，皇上，杜忠浩雖有錯在身，可念其事出有因，求皇上網開一面……」刑部尚書出面求情。

「求皇上網開一面……」眾大臣也不忍心見杜忠浩就此落難，齊齊跪地求情。

「你……你們，你們這是要造反嗎？」皇上看著地上跪著的一群人，氣得大吼。「來人，把杜忠浩給我綁了！」

「皇上……」

「不……不……父皇，父皇手下留情，父皇……」溫賢公主突然沖入大殿，撲倒在地：「父皇，求父皇看在兒臣面上，饒了杜忠浩吧。糟糠之妻不下堂，兒臣，兒臣願與其未婚妻子同做平妻，父皇……杜忠浩，你快說啊，你……」

「溫賢？放肆！是誰讓你進來的？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哪還有一點公主的尊儀？你這是想氣死朕嗎？」皇上臉漲得通紅！

「不，不，兒臣不敢，兒臣懇請父皇垂憐……」溫賢公主立刻輕扶髮飾，整理衣衫，接著以額觸地，久久不肯起身。

「你……哎！杜忠浩你怎麼說？」皇上急忙將問題甩給杜忠浩。

「杜忠浩謝過公主錯愛，只是忠浩只心系未婚妻子一人，不敢玷污公主清譽，還望……」

「杜忠浩你……」皇上的話尚未盡，就被一個尖銳的女聲打斷！

「杜忠浩，你放肆，本宮都這麼低聲下氣的求你了，願意跟那個賤民同為平妻，你竟然，你竟然敢這麼侮辱本宮？你真以為本宮不敢殺了她嗎？」

「臣不敢，這世上，還沒有您溫賢公主不敢做的事情！」杜忠浩雖然雙膝跪地，卻挺直上身，冷言傲對溫賢公主。

「杜忠浩，你敢污衊本宮？」

「污衊？公主敢說沒有拿刀逼迫廿娘遠走他鄉？公主敢說沒有拿平安鎮全鎮的人命逼迫廿娘嫁給二狗？公主敢說沒有暗中派人監視忠浩的一舉一動？敢問公主，這都算污衊嗎？」杜忠浩牙根緊咬，青筋暴突。

「杜忠浩你說的都是真的？」滿朝文武嘩然，天子震驚。

「你胡說！」溫賢公主大驚，撲到跟前，「父皇，父皇，這都不是真的，是杜忠浩為了不娶兒臣的污衊之詞！」

「杜忠浩，你說！」

「皇上，杜忠浩願以十萬將士起誓，所言句句屬實，公主前些日子的行程，陛下一問便知。」杜忠浩漠然以對。

「來人，將公主的近侍帶進來！」

「不，不，父皇，父皇，兒臣知錯了，父皇，兒臣只是心儀杜忠浩，並無他意，求父皇開恩……求父皇開恩……」溫賢公主叩頭如搗蒜。

「你……你……好一個溫賢公主，你的品性純良呢？你的溫柔賢德呢？皇家的臉面都讓你給丟盡了。來人，溫賢公主不是急著嫁人嗎？

禮部尚書，前些日子琉球小國上書願求朕之皇女為王后，朕看也不用選了，冊封溫賢公主為安國公主，即日下嫁琉球！大婚之前，令其閉門勤學《女戒》，聖旨馬上就下，拖下去拖下去！」皇上龍袖一甩，幾個殿前侍衛急忙拖著滿口求饒的安國公主出去了。

天子震怒，大殿之上眾大臣們跪的老老實實，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

「杜忠浩，至於你！念你功在社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既然不願意娶公主，那你就一輩子不要娶了吧。朕看京城十里外的清心觀就不錯，朕賜你道號了塵，你自己思過去吧！還不領旨謝恩？」皇上喘著粗氣，一個一個開刀。

「臣……領旨謝恩！」杜忠浩叩首到底，久久沒有抬起來。

「哼！退朝！」皇上抬腿便走，身後近侍們慌忙跟上，大臣們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場景三，街邊小市

「廿娘，廿娘，不好啦，不好啦……」二狗從門外躥進來，邊跑邊喊：「現在外面都在瘋傳，說是杜忠浩大殿上悔婚，被判誅九族啦。真的，真的，公主都氣得自暴自棄遠嫁琉球了。廿娘，廿娘你怎麼啦？快，快去叫大夫……」

「病人沒事，就是一時受了刺激，太激動了，醒了就沒事了。」

「謝謝大夫！」

「忠浩……不行，我要上京城，我要去找他……」

「廿娘，你先別急，我們再打聽打聽，咱這離京城遠，杜江軍福大命大，興許人已經沒事了呢……」二狗死攔著廿娘勸道。

「真的？」廿娘六神無主，「對，對，二狗你說的對，快，快去，快去打聽打聽，等會兒，這些錢你拿著，到處打點打點，別捨不得花錢……」

「廿娘子，這，這可是你全部的家當了！」二狗接過沉甸甸的錢袋子，大驚。

「少廢話，快去！」廿娘倆眼一瞪，二狗「滾」著就躥出去了。

場景四，街邊小市

「敢問，姑娘可是廿娘子？」

「你是誰？」廿娘杏眼圓睜，帶著疑惑看向來人。

「在下沈沖，是杜將軍身邊的隨軍小將……」

「杜忠浩？你快說，他人呢？他現在在哪裡？真的被皇上下旨斬首了嗎？」廿娘一步躥出長條案，揪著沈沖的領子質問。

「姑……姑娘，姑娘鬆手，咳咳……」沈沖沒料到廿娘能來這麼一下，嚇得被自己口水嗆個半死，「姑娘，杜江軍沒事，呃……不是，有事，但是……」

「什麼有的沒的，到底有沒有事兒？」廿娘一巴掌拍向長條案，吊著眉嬌喝。

「沒事！」沈沖衝口而出，接著不好意思地撓著頭髮道：「姑娘，杜江軍死罪免了，但是，活罪難逃，皇上下旨，讓杜江軍在京城十里外的道觀出家當道士了，還賜道號：了塵！

哎……姑娘你要去哪裡？我還沒說完呢，杜江軍還托我給你帶了口信啊！」見廿娘撒腿就往外跑，沈沖慌忙追了兩步，大叫道。

「他讓你跟我說什麼？」廿娘折身躥回來。「快說啊，他說什麼了？一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是不是個爺們兒！」

「我沈衝堂堂正正，當然是個……我說我說，杜江軍說：『無量佛，廿娘子，貧道不才，無福與姑娘攜手百年，願姑娘今生福澤綿延，世代安好……』完了，就這麼多！」

見廿娘不知哪裡抄起一根兒木棒，沈沖立刻改口，將杜忠浩的話，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從說話的速度來看，絕對是背得滾瓜爛熟，一個字都不會錯的。

木棒應聲而落，廿娘一聲不吭地轉身回了條案後，默默不語地看著滿籠屜的饅頭，抓一個在手裡，捏緊，捏緊，直捏得饅頭碎裂了一地。

「廿娘子？」沈沖和二狗面面相覷，都小小聲地叫了聲。

「來來來，今兒老娘心情好 ，饅頭買二贈一……老娘親手做的甜水饅頭，買二贈一……」

突然間，廿娘將手中饅頭一扔，揚起盈盈笑意，沖著街外大聲吆喝，隨著吆喝聲，周圍的人蜂擁而至……

「廿娘子，你這是何苦？」二狗不忍，勸道，「既是知道了杜江軍沒事，你且去找他去啊，告訴他你未嫁我，跟他遠走高飛，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過日子去呀。」

「二狗你個混貨，你以為你傻，皇上跟你一樣傻？」

「你……哎！」二狗搖頭，一搖一晃，回後廚繼續蒸饅頭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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