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農人王家嶺礦難採訪手記你家的媳婦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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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書友大家好！歡迎收聽時光讀書，我是今天的播講人張麗媛。本期時光讀書為您推出的是山西著名作家魯順民的力作《天下農人》。今天為您播講《王家嶺礦難採訪手記》之《你家的媳婦好看嗎》？

你家的媳婦好看嗎？

作者：魯順民朗誦：張麗媛 片頭播音：王英配樂：弘新

接下來的日子,是在傾訴與傾聽之中度過。

4月11日到13日,4月15日到17日,幾個人走遍了收救被困工友的河津市人民醫院、山西鋁廠醫院、山西省人民醫院、山西醫科學第一附屬醫院、山西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的特護病室,在陽光與早春清新的空氣之間穿行,黑暗、潮濕、恐懼、慘烈沒有離開過身邊半步。

困在井下的八天八夜,哪裡是一個慘烈能夠表述的?一個個工友,我的兄弟們,他們向我們轉述,向我們訴說,訴說的同時,中國當代關於農民的所有問題像黑色的蝴蝶一樣翩翩飛進龐大的王家嶺煤田碟子溝深邃如墨的巷道里。

巷道里在那八天八夜裡發生過什麼?不必條縷清晰地總結表述,凡看的人都可以看出來。

地下的苦難,源於地上的艱難。

劉學軍,是困在井下可數的幾名黨員之一。他的身體素質應該是最好的,因為這個來自於晉東南陽城縣的小夥子,曾在四川省軍區教導大隊當過不短的5年義務兵,2005年複員。身坯子不錯。

2010年3月28日,他和同隊的30多名工友被困在巷道盡頭。他們應該是最走運的一批工友,施工現場地勢比較高,水進人退,被困在一個高台之上。

劉學軍,30歲,山西省陽城縣人。屬於中煤掘進4隊。

去年九月來到王家嶺煤礦。有一個老鄉,叫過來。來了之後,與63處工程隊簽訂用工合同。

家裡父母親都在,但他們沒有來,還沒見面,愛人來了,那天見了一面,現在已經回家去了。

我干掘進工,隸屬於63處4隊,工作面是皮帶大巷那塊,掘進了大概有1000多米,是個死巷子。除了自己的工作面,對其他巷道並不了解,只了解自己隊的一條大巷。

在下面幹活就是計件,幹得多就掙得多。一個月掘進一百米多少錢,就這樣掙。一個月下來也就四五千塊,有掙得多的,一天可以掙一百二三。我們隊屬於項目部的隊,工資不是太高,像外包的就比較好一些。

出事那一天,水位上來。我們所在的皮帶大巷地勢比較高,救我們出來的這條大巷上水比較快。他們那邊的人就著急了,那邊的炮掘隊的人集中在一起,兩條大巷之間有一個巷道沒有打透,有四五米的樣子就快透了,用炮炸開一個口子,大約能容一個人過來的樣子,從那裡跑到我們這邊來,大概有三十多個人。

這條巷子水沒上來,但水漲得跟平台一樣高。他們是綜2隊、普2隊、普1隊好幾個隊。他們知道那邊有一點點沒打通,後來給打通了。他們過來之後,發現也是出不去。

具體怎麼打透的我也不知道。

怎麼出水也不知道。

當時我們在底下,停電了,也停風了,感覺不對,到了28隊前面一點點,有一個立交,前面有喊說出事了,前面已經出去了。我們只能退回來,退到最高的地方,水追著屁股跑,水漲得太快了。我們就三十幾個人躲在那裡,突然聽到隔壁有人放炮,聽到放炮的時間與漲水的時間間隔大約有兩個多小時。

我當時想,是不是上面來救人了?這時候我們正在搭架子,預備水再漲的話我們三十多個人坐上去,我們還可以往更高的地方去,離水面有四五十公分,就我們隊23個人,再加上28隊十幾個人,共三十幾個人。綜3隊在前面,水漲得都看不見他們,當時在那裡就我們兩個隊三十幾個人。綜3隊的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掛在頂上和錨索網片上,堅持了兩三天,水落下去一點,有一人多深,他們才最後過來和我們會合在一起。

裡面有些人,水位漲上來之後,沒在我們這邊,往外游,死掉了。

綜2隊過來之後,帶過一部電話,有信號但不通,以為進水了。我們又回到我們那裡拿過一部電話,也是燈亮,打不通。沒用上。我們還綁了三個筏子,一個道木扎的。還有一個油桶做的。還把風筒割開,鼓起來,做了一個筏子,可以坐兩個人。坐筏子出去看水位,如果水落下去我們還可以自救。但水就是下不去。沒用上。

我們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巷道,準備搭架子堅持。他們過來之後才知道有這麼個巷道,而且比較乾燥。迴風大巷那邊放炮過來之後,我們剛開始有七八十號人,兩支隊伍會合的時候,大家都往那裡跑,他們比我們人多,以為是救我們的,歡呼,他們也以為我們是救他們的,鬧半天都是過來逃難的,都困在裡頭了。

出事之後,我們不都是有帶隊的?他們指揮我們,一部分人搭架子,一部分人到前面觀察水位,組織得比較好。

水落下去一點之後,都在一塊休息。大家說做個筏子到前面看一看水位,也沒有想到說馬上逃出去。

剛開始漲水的時候有點害怕。後來也不害怕了,不要緊了。

就怕漲水。上面打通管子之後,有些怕,漲得跟出事那一天差不多,一下子漲兩米多。以為是另一個老窯水出來了,因為下邊也有當地人,他們說附近有許多小煤礦,大家害怕。可漲上來之後,就穩定了。

打通第一個眼之後,水位下降了一點點。我和我們帶隊的已經開始用井下的泵排水了。我們想著把前面的水排到後面去,後面有一個低洼地,想排到那裡。把管子也接好了,干半天累得不行。兩三天了嘛,力氣不大。那個泵就是用高壓風來驅動的,自己搞了兩台,排了一個多小時,不起作用。

這個時候有人叫說打眼下來了,就都撤回我們待的地方,有人叫說這下子有救了。這時候有一個人趟水過去,踩著皮帶架子,那個水還齊腰深。他敲第一個管,上面沒有迴音。

隔了好長時間,隔一天還是兩天,沒有時間概念。第二個管子下來了,我拿一個硬紙板寫了一封信。下邊有一個安檢員,他有筆。寫了兩條:一是說下面有120人被困,需要水和食物,等待救援。這時候沒有120人,也就90多個人,沒有具體數過。大家開玩笑說多報一些人數,能多放一些食物下來,大家都餓壞了。這就是一個玩笑數字,是虛報的。寫完之後大家又說再讓放下一部電話來,好跟上面聯絡。就這麼兩條。

同樣的內容寫了兩封,都是這個意思,放在自救器的盒子里,給了過去敲管子那個人。這個人不認識。

水還有齊腰深,他把衣服脫了趟水過去,他又敲管子的時候,上面有迴音。然後他把那個東西掛在鐵絲鑽頭上面,還小心壓了塊石頭,上面有風,怕吹跑了。我讓他拿根鐵絲拴在那個鑽頭上面,升鑽的時候不就帶上去了?

這樣就回來等,等好長時間也不見投下食物來，大家想,既然管子通下來了,你應該往下送點水啊食物啊,怎麼沒有?第二次去敲管子,有反應,但也沒見往下放東西,再敲管子就沒有迴音了。我們就懷疑,這個管子也不是救人的,是不是上面村裡頭打井人家把管子捅到下面了?不知道下面是一個煤礦,更不知道有人。

大家都挺失望,到第三天也就沒有人再過去看了。上面再敲也沒有人再管它了,因為過去一趟不容易,還得趟水過去。

上來之後,知道上面確實也投食物了,但我們沒有揀到,有人揀到沒揀到,不知道,反正我沒見到。這邊的水面比較寬,比較大,齊腰深,水下得慢。

過了幾天?哪裡知道。後來水下去一點,我們想的,是紅旗隊他們那邊比較低一點,那邊水抽下去,我們可以從那邊出去,大家都等著水位下去,每天都有人看水位去。

救我們出去的那一天,有一個人出去看水位,看見前面有燈在晃。回來告訴大家說前面有燈在晃。大家聚在一起說快把燈滅了,再仔細看一看,他們到底是來救人的,還是排水的,還是困在其他地方的人來了。

那個時候,有好多種說法,有的人不是在小窯待過嗎?以前碰到過這種事情,怕礦上對這個事故瞞報或不報啦,不救我們啦,是下來滅口來了。事實上大家都比較擔心,也有這種想法。所以大家滅了燈,都在那裡等。

等了一會兒,看見有人過來了。大家還沒有動。

那邊的人說,有沒有人?我們是西山救援隊的。

啊!有一個人喊了一聲說,有人有人。這下子,所有的人都把燈打開了,把能亮的東西都亮起來。

我們那個燈,在休息的時候,都滅了,只在有人看水或打水的時候才開燈。

西山救援隊有人過去看,看見在地上留下腳印,距離他們發現我們的地方,有兩個水窪,中間有一個空地,有腳印。他們說有腳印才過來的,如果不喊他們很可能就和我們繞開了。我們大家都滅了燈嘛。

在干這個工作之前,沒有干過這個活兒，是進來之後才邊干邊學。安全培訓在班前也開會,強調安全意識。剛來上班的時候都培訓過。

有些老工人下去之後帶乾糧,都是一個個人習慣,他們不吃或吃不了也帶,沒有硬性規定。想帶就帶,不想帶就不帶。我沒有帶。但帶的也不多,頂多帶一瓶礦泉水一個燒餅。

困在下面,第三天的時候,有點餓。我就是喝水,沒吃其他。許多人都在喝。我一天能喝兩三罐水。自救器那個東西的殼子,我們打開來盛水。自救器我們會用。大巷裡的那個水不能喝,我們喝的是水退下去之後的積水。

水位下降之前,掛在網片上那些人沒辦法,只能喝這個水,他們說用礦泉水瓶子接一點,掛在那裡澄清了再喝。有的還喝自己的尿。我們沒有喝。

大家在裡頭很自覺,沒有誰組織,沒有混亂。大家都主動去看水。想喝水了,順路出去看一看水。誰醒了誰去。也不害怕。水位上漲有些怕,但下去之後就不怕了。在一塊還瞎說八道,開玩笑。也睡得挺好。我出來的那時候還有力氣,體質不錯。我們出來還幫著救援隊劃那個皮划艇。

救我們出去的時候,只有一個人不能走路,是扶出去的。

我們這個隊,都困在裡頭了,23個人,沒有一個升井上去。我們這個隊是山西人、河南人、河北人。還有鄉寧本地人。我們隊的人都上來了。

我們那個村子是近城村,就在縣城邊上,沒有地可種了,媳婦沒有工作。父母親打一些零工,在城裡打掃打掃衛生什麼的。我在城裡剛買了房子,共24萬,錢還沒交清,還欠10萬。還是優惠的。老婆是城鎮戶口,她也是剛轉成城市戶口,買的那種廉租房。

10萬塊錢是個大數目,要不也不會來這裡的。

我愛人出事的第二天就過來了。我在裡頭也想他們啊。孩子才六歲,女孩子。

醫生護士專家對我們挺好。香皂、毛巾、刮鬍刀都買回來了。手上的黑,很黑,出來第二天護士就給洗頭。洗了好幾遍,這幾天才摳,摳下來。

我們下井的時候,直到今天,行李、手機都在礦上。

我是2002年入的黨。在部隊入的黨。在四川省軍區教導隊,主要承擔訓練新兵的任務。當了5年兵,退役的時候是一級士官。

我們一起走的有60多個戰友。戰友們知道之後,給我打電話,我沒有讓他們全部打,給幾個人說我會回去的,他們要過來,我說你們過來幹什麼?我會回去的。

跟工友們都不認識,是進到醫院之後才認識的。

我現在就是想早些出去,回家去。

正好,身邊的護理護士也在聽。我逗劉學軍說,你媳婦有她漂亮嗎？

劉學軍眼光一閃看了一眼護士,說,比她好看嘛——自家的媳婦,就應該是最漂亮的。

《天下農人》

作 者：魯順民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年：2015年9月

魯順民，山西河曲人。中共黨員。1987年畢業於山西師範大學中文系，同年參加工作，任中學語文教師八年。1996年調入山西省作協，歷任《山西文學》編輯部編輯、編輯部主任、副主編、主編。

張麗媛，趁陽光正好，趁微風不噪，趁繁花還未開至荼蘼，趁現在還年輕，在時光中感悟、升華…開心依然，希望依然，精彩依然！

特別鳴謝：

山西佳誠液壓有限公司

山西新聚星鍋爐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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