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局外人》中的「臨終體驗」

加繆的局外人

摘要：

本文擬將討論的重點放在加繆的小說《局外人》中，主角默爾索被宣判死刑後的心理活動，根據其「臨終體驗」，結合相關著作及報道，探討小說對生命與現實的反思；並從主人公默爾索、作者阿爾貝·加繆和讀者這三個層面，探討小說的現實意義和實際影響：最終都指向對人生和生命的關注。

《局外人》是阿爾貝·加繆的早期作品，是其一系列傳世之作的重要開端。出版之初，在社會各界就飽受好評；引入中國，尤其是90年代以後，在國內也掀起了一定範圍的熱潮，柳鳴九、郭宏安等學者對其進行了譯介和研究。

雖然加繆本人否認自己屬於存在主義作家，但其作品中表現出的存在主義傾向是不可忽視的。小說《局外人》正是如此，在荒誕的筆法背後，其實可見作者對人生的積極態度。

這種態度在小說中所佔的篇幅是不多的。小說主體分為兩部，共十一個章節，在前十個章節中，主人公默爾索的形象都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第一部中，對母親的去世不關心，對朋友的選擇無原則，對愛情的價值不認同；第二部的前四節中，接受審判的自己的命運完全被掌控在別人手中，毫無辯駁的機會，也沒有辯駁的慾望。直到第二部第四節的末尾，「庭長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對我說要以法蘭西人民的名義在一個廣場上將我斬首示眾」，真正被宣判了死刑，默爾索的內心活動才變得激烈起來，才開始表現出對生的留戀和渴望。

本文關注的重點，正是這最後一節的全部內容。在這一節中，默爾索的身份從「局外人」轉變為「局中人」；同時也成為作者加繆的化身，更加直接地闡述了他的觀點；更帶給讀者重要的指引，使讀者獲得對「生命」的歸屬感。

一、默爾索所思考的：如何面對死亡

被宣判死刑後，默爾索的思想經歷了幾個階段：首先是試圖「逃避不可逆轉的進程」想「逃跑」；接著否認判決的正確性，「……這一切使得這決定很不嚴肅」；在承認這項決定是「可靠」的之後，開始認命地幻想出逃，幻想一個在他看來更合理的制度；到了想無可想的時候，就「一邊活著一邊想著『我』將整個兒地死去」，在夜晚等待黎明，在白天考慮上訴，卻接受被駁回。

在此之前，默爾索看起來都不是一個有著這樣強烈的生存欲的角色。他對任何事都抱以無所謂的態度，甚至直到自己殺了人，也仍然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因為他並不知道生命的可貴。

但到了自己臨刑的時候，到了確定自己將面臨死亡、生命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他突然表現出強烈的貪生，對活著的幻想，甚至使他產生了看似不該由他產生的情緒：幻想獲得特赦給他帶來了一種苦惱，「這需要是我的血液和肉體的衝動不那麼強烈，不因瘋狂的快樂而使我雙眼發花」。

可以說，默爾索在等待行刑的這幾個月里進行的思考，比此前的幾乎整個一生（雖然長度不夠，但確實是他的整個一生了）的思考都更多。這也許是因為無聊，也許是出於悔恨，但必然有一部分是對生命的熱愛所致：即使是默爾索這樣一個完全的「局外人」，也無法對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他在這時「對我的生命，對我將到來的死亡，都有把握」。

死亡近在咫尺，生命的可貴才熠熠發光。

二、加繆所表達的：如此看待生命

在等待行刑的這段描寫中，加繆顯著地表現出兩個思想傾向：一是否認上帝，二是批判法律。

通過默爾索對神甫的態度，非常明顯地可見默爾索其人對上帝是完全不相信的：屢次拒絕接待神甫、否認神甫的一切觀點、拒絕稱神甫為「我的父親」，認為神甫「甚至連活著不活著都沒有把握，因為他乾脆就像行屍走肉」。

而加繆本人對默爾索的態度幾乎是肯定的，因此可以肯定這並不是一個基督教徒的反諷手法（事實上，加繆也並不是一個基督教徒）。之所以否認上帝，加繆在不長的篇幅中反覆用到「沒有把握」這個片語。神甫「說他注意到有時候一個人自以為確有把握，實際上，他並沒有把握」，但他的這種觀察結果是愚蠢的，因為其實他才是連死活都「沒有把握」的人。

「最虔誠者只祝禱，不虔誠者還會有所求。」神甫正是這樣的一個「最虔誠者」，他放棄了有所求的機會，失卻了對生命價值的追求，他的存在本身沒有意義，也沒有在存在的基礎上創造意義。他的生命即是虛無，他雖是宗教的「局中人」，卻成為自己生命的「局外人」。

二來，加繆通過小說對當時法律的批判也是顯而易見的。在默爾索的幻想中，「有幾次，我就制訂了一些法律草案。我改革了刑罰制度」。而前文中，在判決的過程中，默爾索明明是當事人，卻是唯一始終被排除在案件之外的「局外人」，「小說中司法程序把被告排斥在局外的這種方式，正是現代法律虛偽性的表現形式」。之所以對這種法律進行揭示和批判，正是因為這種法律所體現的是對生命的蔑視——根據與案件本身不相關的事實，以脫離案件本身的主觀態度，對案件真正的當事人宣判死刑。

加繆的這兩個思想傾向，最終指向的都是生命存在的肯定。小說雖然講述了一個走向「死亡」的故事，其根本目的卻正是探討「生命」的可敬。

三、讀者所感悟的：向死而生

只有不迴避剖析「死亡」，才有機會了解「生命」。

《局外人》是一部蘊含著多重意義的小說，從不同的角度可以解析出不同的現實價值。對於大部分讀者來說，研究它所屬的流派、探討它在法學領域的意義等，確實是有一定難度的；但幾乎人人都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尤其是從本文著重討論的最後一章節中，人本能對死的抗拒與對生的貪戀。

「求生欲」是寫在所有人基因里的本能，是最基本卻最偉大的。人對一切事物的熱愛，都必須以對生命的熱愛為基礎；而沒有過瀕死體驗的絕大多數人，很難真正體會生命的可貴性。文藝作品是彌補這種缺失的重要渠道。

而在無數描寫和探討死亡的文學作品中，《局外人》又有著顯著的獨特性：它是最平靜的，卻又是最劇烈的。這不是一種簡單的欲揚先抑，而是對人貪生本能的最直白的揭示。無論讀者原本的思想觀念如何，無論在閱讀前文時對默爾索的態度如何，讀到這段「臨終」的情節時，往往都能產生巨大的共鳴，與默爾索一同慟哭；而在默爾索「已經離死亡那麼近」。「感到了解脫」的時候，大概會油然而生一種慶幸，慶幸自己還沒有走到生命盡頭，不必急於「把一切再重新過一遍」，而是按照生命現有的進程，創造其價值，在本無意義的「存在」上創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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