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的現在和未來——從余秋雨散文《筆墨祭》說起

余秋雨教授有一篇論析中國書法藝術前景的散文，題為《筆墨祭》。「筆墨」指毛筆書法，也代指書法藝術。「祭」是祭奠的意思，一般是指對先輩、死者的追思和紀念，也作送終、唱輓歌解。余教授在對書法藝術的過去和現在做了一番思辨之後，帶著感傷的情調，表示要與書法藝術揮淚告別，對書法藝術進行一次「酸楚的祭奠」。

其理由有二：其一，「一切精神文化都是需要物態載體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已用「鋼筆文化」代替了「毛筆文化」，「作為一個完整的世界的毛筆文化，現在已經無可挽回地消逝了」。

余秋雨圖

其二，當代書法已失去了整體上的社會必需性，已經沒有多少實用價值。余秋雨寫道：「我們今天失去的不是書法藝術，而是烘托書法藝術的社會氣氛和人文趨向。我聽過當代幾位大科學家的演講，他們寫在黑板上的中文字實在很不像樣，但絲毫沒有改變人們對他們的尊敬。如果他們在微積分算式邊上寫出了幾行優雅流麗的粉筆行書，反而會使人們驚訝，甚至感到不協調。當代許多著名人物用毛筆寫下的各種題詞，恕我不敬，從書法角度看也大多功力不濟，但不會因此而受到人們的鄙棄。這種情景在古代是不可想像的。因為這裡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信號系統和生命信號系統。」

余秋雨書法作品

基於以上兩條理由，余秋雨的文章認為：「過於迷戀承襲，過於消磨時間，過於注重形式，過於講究細節，毛筆文化的這些特徵，正恰是中國傳統文人群體人格的映照，在總體上，它應該淡隱了。」這就是說，到了現代社會，作為傳統藝術之一的毛筆書法，不可能再煥發出光彩，應該退出歷史舞台。

書法家、學者文師華認為，平心而論，《筆墨祭》作為一篇文化隨筆，其立論是有新意的；但若作為一篇學術性文章看待，其觀點是偏激的，其證據也缺乏說服力。

文師華書法作品

首先，漢字是書法的唯一載體，毛筆、鋼筆只是書寫漢字的工具。早在20世紀初期，就有人提出過廢除漢字的口號，但歷史發展到今天，漢字不僅沒有被廢除，相反更加受到中外人士的重視。

黎鳴《漢字：統一全人類語文的最佳選擇》一文指出：「漢字是兼具象、想像與抽象三者為一體的藝術化文字」；「漢字在人們的文化交流之中，幾乎可以同時激起人們對空間(形象、視覺)、時間(想像、運動、聽覺)和信息(抽象、意義、直覺)三方面的記憶、想像和直覺。這極有利於充分調動人類感官和大腦兩半球的潛能，提高人們文化交流的速度和效率」。

余秋雨書法《大聖塔碑》

黎鳴還引用西方學者普魯斯的話說：「漢語將成為聲控計算機的第一語言……因為清晰可辨的具有獨立音節的漢語語音最適用於聲控電子計算機」；「漢語將成為2l世紀的第一語言」。

由此可見，無論現在還是將來，漢字都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而中國書法正是一門「藉助於漢字的書寫以表達作者精神美的藝術」。因此。只要漢字不廢除，書法藝術就不會消失。至於鋼筆、毛筆這兩類書寫工具，它們的性能各有長處，使用範圍也不一樣。

鋼筆的筆尖是用金屬做的，尖細而堅硬，適合於寫小字，加之筆膽能蓄水，攜帶方便，因而與人們的生活和工作緊緊地連在一起，人們寫便條、寫信、寫文稿、做習題等等，都是使用鋼筆或圓珠筆等。當然，隨著電子計算機的開發、普及，鋼筆、圓珠筆的使用範圍也在日漸縮小。

王小寧硬筆書法作品

毛筆的筆毫是用動物毛做的，筆毫可根據書寫者的需要，製成大小不等的各種型號。毛筆最大的長處是筆毫富有彈性，能寫出粗細、方圓、剛柔等多種變化，而且能寫很大的字。毛筆的這些特性，是鋼筆、圓珠筆所不能取代的。毛筆的短處在於，書寫的時候，需要不斷地蘸墨、掭墨，書寫的速度較慢，而且不便於攜帶，因而，隨著鋼筆、圓珠筆的普及，毛筆與人們的生活和工作漸漸地疏遠了，使用範圍也縮小了。

但是，應該看到，時至今日，毛筆依然有它的使用範圍，毛筆書法依然充滿獨特的藝術魅力。例如：人們在寫對聯、寫招牌、寫標語的時候，必須用毛筆，領導人在題詞時也多用毛筆，用鋼筆題詞則顯得沒有氣派。毛筆在這些場合的功能，是鋼筆、圓珠筆和電腦所不能取代的。若從藝術創作而言，毛筆能創造豐富多變、美妙無比的境界，而鋼筆、圓珠筆的表現力卻極其有限，根本不能與毛筆相比。余秋雨教授無視漢字所蘊藏的旺盛的生命力，無視毛筆所具有的特殊性能及其使用範圍，而僅僅根據五四新文化運動後出現了「鋼筆文化」這一表面現象，就斷定「作為一個完整的世界的毛筆文化，現在已經無可挽回地消逝了」，這種看法顯然帶有較濃的主觀色彩。

楊修正硬筆書法：弘一法師名句

其次，余秋雨教授說：「我聽過當代幾位大科學家的演講，他們寫在黑板上的中文字實在很不像樣，但絲毫沒有改變人們對他們的尊敬。」又說當代許多著名人物用毛筆寫下的各種題詞，……從書法角度看也大多功力不濟，但不會因此而受到人們的鄙棄。」

余秋雨以這兩個現象為例證，說明當今社會已經失去了「烘托書法藝術的社會氣氛和文人趨向」。余教授在這裡實際上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他所用的論據與實際不完全相符，因而他所得出的結論也就缺乏足夠的說服力。

文師華教授指出，中國有句俗語：「字是門樓書是屋。」這裡的「字」是廣義的書法；「書」是指知識、學問；「門樓」是大門上邊牌樓式的頂，起裝飾、美化作用。「字」與學問的關係，好比門樓與房屋的關係，前者是外表，後者是內質，內質固然重要，外表也不可忽視。

文師華書法

在我們這樣一個重視書法的國度，字的好壞往往成為有無才華的標準之一，這是自古以來形成的社會審美心理。你同別人打交道，只要動筆，首先給人家留下印象的是你的字，其次才是你的文章、學問。你的字好，人家會產生欽佩的心理；字寫得不好，別人馬上會產生一絲輕蔑的心理，當然不會輕易表露出來。許多人在一起開會，簽名的時候，自己拿起筆來，又翻看別人所簽的名，人家如何，自己如何，不難「得失寸心知」。

這些都說明，字在人們的心裡佔有較重要的地位，字有重要的實用性，也說明當今社會並未失去「烘托書法藝術的社會氣氛和文人趨向」。少數大科學家的中文字寫得很不像樣，固然不會影響到他作為一個科學家的形象，但會影響到他作為一個文化人的形象。這些眾所周知的事實，余教授怎能置之不顧呢?如果仔細推敲，我們還可以發現，余教授在他所陳述的第二條理由中，不僅否定了毛筆書法，而且連鋼筆、粉筆也一起否定了。

余秋雨著作

基於以上的辨析，我們認為余秋雨列舉的兩條理由中存在著主觀臆斷和以偏概全的錯誤。因而，他所作出的「毛筆文化應該談隱了」的結論同樣是錯誤的，他對書法藝術唱輓歌的做法是不可取的。當然，我們也不否認《筆墨祭》有某種積極意義，那就是，它從反面提醒人們要更多地關注書法的現在和未來。同時申明，對這篇《筆墨祭》的評說絕不意味著對余秋雨先生的不恭，並對余秋雨先生於中國文化發展的巨大貢獻欽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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