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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我喜歡你

小和尚,我喜歡你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葯郎君 | 禁止轉載

1

入秋後,天氣突然變得陰冷潮濕,寒意入骨,慈寧宮早早燒起了地龍,蘅寧窩在太后懷裡,手上拿著茯苓糕小口吃著,粉嘟嘟的小嘴一噘一噘,瞧著可愛極了。

太后慈愛地看著她,手上輕拍,「慢點吃,一場病下來,可把哀家的小心肝給饞著了。」

蘅寧咀嚼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岔開話題,把手裡捏得七零八落的糕點朝太后舉著,奶聲奶氣道:「皇祖母吃。」

太后捻起一小塊,露出笑容,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哀家的蘅寧可真孝順。」

身後的幾位大宮女聞言具笑著附和,蘅寧見話題已經被轉移,不由吁了口氣。

蘅寧其實是衡寧,一個普通的現代女孩,在十六歲生日那天,她和同學去KTV唱歌慶生,唱累後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睡醒以後,她便成了大乾朝的五歲帝姬——蘅寧。

醒過來的那一秒,衡寧得到了小蘅寧所有的記憶,這也避免了她被拆穿是冒牌貨的可能性,只是可憐失足落水的小蘅寧,卻是永遠離開了人世。

衡寧自此便成了蘅寧,她是皇上唯一的嫡女,皇后早逝,便一直養在太后膝下,自幼受盡寵愛。

蘅寧打娘胎裡帶有不足之症,落水後,她的身體更加離不開藥材的溫養。

太后心疼孫女,準備去雲恩寺替蘅寧求一道平安符,蘅寧知道後,立馬鬧著要去,她穿越這麼久,還沒出過宮,可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太后拗不過她,只好答應。

2

雲恩寺是大乾朝的國寺,自前朝建寺百餘年,香火不斷,香客不絕。

太后入寺,自是閑人避開,主持大概四十上下,長得慈眉善目,向太后行禮後道了句佛號。

蘅寧被大宮女芍藥牽著,頗有些好奇地盯著主持腿邊的小矮墩。

小矮墩長得眉清目秀,眉心一點香戒印,竟襯得他小小年紀便有幾分俊美。

大概是衡寧的目光太過灼熱,小矮墩不自在地偏頭垂眸。

接下來是入室禮佛,太后知道蘅寧待不住,便吩咐芍藥帶她去後寺轉轉,主持聞言道:「阿彌陀佛,青燈,你帶小施主去吧!」

「是,師父。」青燈雙手合十,走到蘅寧跟前,「阿彌陀佛,小施主,請跟我來吧!」

「我自己走。」蘅寧掙開芍藥的手,軟軟的聲音十分甜糯。

她走到青燈身邊,好奇地盯著他看。

青燈被看得臉頰緋紅,道了句佛號,偏頭道:「小施主,你為何一直看小僧?」

蘅寧手背在後面,眉眼彎彎道:「因為我是第一次見到小和尚。」

在現代,蘅寧最喜歡玩遊戲劍網三,而自古佛秀最虐,她又玩的是七秀,每次聽到秀姑娘喊「小和尚」就覺得心有戚戚。

聽到蘅寧的回答,青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偏偏他剃了度沒頭髮,腦袋上只有兩個戒疤。

蘅寧身體不好,走了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她也不要芍藥抱,乾脆走到附近的亭中休息。

芍藥拿過身後小宮女的食盒,拿出裡面的點心擺放在桌上。

蘅寧捻起紅豆糕,把它遞給青燈,「小和尚,給你吃。」

青燈立馬搖頭拒絕道:「阿彌陀佛,多謝小施主的好意。」

蘅寧有些遺憾地收回手,「真不吃嗎?很好吃的,又軟又甜,裡面還有豆沙。」她一面說,一面咬下一小口,細細嚼著,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青燈到底是孩子,聞言默默咽了咽口水,視線黏在蘅寧手中的紅豆糕上也不自知。

蘅寧見狀微微一笑,從碟中拿出新的一塊遞給他,「吃吧!」

青燈到底抵不住美食的誘惑,他接過道謝:「阿彌陀佛,謝謝小施主。」

又在亭子里待了會兒,一行人接著悠哉走著。

自建立了一同吃糕點的革命情誼,一路上,青燈的話也比開始多了,就這樣,一個真正的小孩子,一個冒牌的大孩子,竟然還聊得十分開心。

蘅寧問道:「小和尚,你知道四皈依嗎?」

「四皈依?」青燈疑惑地輕皺眉頭,「我只知道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還有……」蘅寧接道,「皈依秀姑娘。」

青燈更加迷惑:「秀姑娘是誰?」

「秀姑娘是……」蘅寧噎住了,想了想,反正她在現代玩的是七秀,她乾脆道,「秀姑娘就是我。」

「啊?」青燈瞪大眼,忽而道,「阿彌陀佛,小施主,不能亂說,你這是對佛祖的不敬。」

蘅寧做了個鬼臉,嘻嘻道:「我就喜歡四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秀姑娘。」

3

自那次以後,蘅寧又去了很多次雲恩寺,與青燈更是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她本就是個大孩子,如今身體變成五歲小孩,她的童稚彷彿突然復甦,行事說話跟小孩無疑。

但長到八歲後,蘅寧再未出過宮,也沒有再見過青燈,雲恩寺求來的平安符大概不管用,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太醫都稱是落水的後遺症。

蘅寧本就先天不足,落水後身體更加虛弱,即便每天的滋補藥材不斷,她的身體也早積沉痾。

太后七十壽誕時,請來雲恩寺主持誦經,一同前來的還有已經長成少年的青燈。

皇太后心疼蘅寧體弱多病,吩咐青燈每日到她的攬月殿誦經祈福。

蘅寧坐在榻上,一道屏風隔絕著她與青燈,木魚一聲聲敲響,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蘅寧靜靜聽著,待他把一段《心經》誦完後,輕聲喊道:「小和尚?」

青燈敲木魚的手一頓,半晌才道:「阿彌陀佛,公主殿下,不知喚小僧有何事?」

蘅寧臉上有幾分激動,這七年間,因為身體不得受寒,她甚至連攬月殿都很少出,宮中無其他皇子公主,她一直都覺得孤單極了,現在突然見到童年玩伴,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讓人把屏風撤了。」她吩咐芍藥道。

芍藥應聲,讓小宮女移開屏風。

如此,少年青燈便映入蘅寧眼中。

昔日比她還矮的小矮墩已經長成清風霽月的翩翩少年,他穿著白色僧袍,容貌俊美,氣質典雅,頭上的戒疤已經由兩個變成六個。

七年過去,兩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孩童,突如其來的陌生感瞬間席捲蘅寧,她檀口微啟,卻發現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青燈垂眸斂目道:「公主,可還要小僧誦經?」

蘅寧嗯了聲,淡淡點頭。

霎時,木魚聲聲起,而角上的香爐中,裊裊檀香未曾停歇,青燈盤坐於蓮花座,目光溫和祥瑞,好看的薄唇一開一合。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打斷青燈的誦經,他微抬眸,便看見蘅寧蹙著娥眉,捂著唇輕咳。

青燈眸里含著絲擔憂,不由自主地開口:「公主,可有大礙?」

蘅寧輕搖螓首,拿開綉紋精緻的手帕,唇色殷紅,與秀美臉龐的蒼白形成對比。

芍藥卻眼尖地看到手帕上的一團血色,她眼含憂色,公主的病越來越重了。

蘅寧突然有了幾分倦色,她望著窗外,輕聲道:「小和尚,今日就先念到這,下次再繼續吧!」

青燈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窗外是灼人目的桃花,艷烈地隨風搖擺她的風姿。

他起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告退。」

第二日,青燈按時來到攬月殿誦經。

蘅寧有些意志闌珊,等他誦完一段後,問道:「小和尚,你能不能給我講點其他的?」

青燈微怔,復而抬眸道:「阿彌陀佛,公主想聽什麼?」

蘅寧想了片刻,忽而一笑道:「你講什麼,我便聽什麼,但是不許誦經。」

蘅寧生得貌美,長年不見陽光的肌膚比雪還白上幾分,只是因為不足之症,她的臉色一直是病容的蒼白,此時綻放的笑靨,竟讓青燈產生了想一輩子呵護的衝動,她是那麼的脆弱,不得不讓他心存憐惜。

青燈默了半晌,薄唇輕啟,一些名人軼事和江湖傳聞從他口中娓娓道來。

他的聲音清朗,語氣卻平板無波,蘅寧撐著螓首,淺淺地笑了。他可真不是一個合格的說書先生,但是她卻聽得有趣極了,不知是因為故事本身,還是說故事的這個人。

講到江湖傳聞時,蘅寧十分好奇,笑著問他:「名人軼事便算了,這還能從書中得知,那些江湖傳聞你講的跟身臨其境似的,難道你去過?」

青燈微微一笑,「小僧十歲時,跟著了悟師叔雲遊,曾遇許多性格爽朗的江湖人士,小僧給公主講的,便是他們的故事。」

蘅寧眼中含著羨慕,「小和尚你這麼小就雲遊四海了!」

青燈謙虛道:「算不得四海,只是走過很多大好山川。」

蘅寧心生嚮往,「我也想去看看大好山川。」

青燈默了片刻,低聲道:「總會有機會的。」

而後的兩個月,青燈便成了攬月殿的常客,每天雷打不動地到殿中給蘅寧誦經講故事。

蘅寧的病似乎有了好轉之象,已經有一個月不曾咳過血,她的笑容越來越多,整個人散發著少女的生氣。

只是,芍藥卻越來越擔心,公主對青燈彷彿有了異樣的情愫,每天青燈離去後,公主都會講她與青燈小時候的事,有時嘴裡還會情不自禁地呢喃出青燈的名字。當青燈離開後,公主也會不由自主地感嘆,期盼著他明天再來。

芍藥憂色漸重,終於忍不住將事情告訴太后。

太后震驚萬分,怒道:「好一個妖僧,竟敢引誘蘅寧。」

她怒氣難掩,準備派人去抓青燈。

芍藥見狀連忙道:「太后息怒,如若青燈被抓,公主知道免不了傷心,她的身子弱,奴婢怕她承受不住,不如讓青燈出宮,別讓公主再見到他了。」

太后聞言覺得有道理,便依了芍藥所言,剛剛怒火上頭,她差點忘了,青燈不是普通的僧人,而是雲恩寺下一屆主持。

雲恩寺是國寺,如今的主持了嗔德高望重,在大乾儼然是國師的角色,青燈身為他的徒弟,自然與尋常僧人不同。

4

自那天以後,青燈便再沒來過攬月殿,蘅寧不顧芍藥的阻攔,氣喘吁吁地跑去慈寧宮,蒼白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紅暈。

「哀家的小心肝,外面風大,怎麼就這麼跑來了。」太后見狀心疼極了,連忙吩咐宮女拿披風來。

蘅寧握住太后的手,娥眉輕蹙,「皇祖母,怎麼這幾日青燈沒來攬月殿誦經?」

太后聞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青燈到底年輕,想必佛法還不夠精深,哀家等幾日請了嗔大師為你誦經祈福。」

蘅寧不依:「我覺得青燈挺好的,皇祖母,你就讓他回來吧!」

太后微微斂笑,將她拉到榻上坐下,語氣有些肅然:「蘅寧,你告訴皇祖母,你為什麼一定要讓青燈給你誦經?」

「我……」蘅寧突然噎住了。她為什麼一定要青燈誦經?因為……因為……

見她怔愣,太后嘆了口氣,問道:「蘅寧,你是帝姬,需要正確了解自己的身份,你和青燈,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蘅寧喃喃道,突然鼻子一酸,一種異樣的情感在她腦海里滋生。

晶瑩的淚水從眼眶中滑落,蘅寧微愣,獃獃地撫過臉上的淚痕,奇怪道:「我怎麼哭了?」

這句自問如咒語般,語畢,一行行清淚不住地從她眼中流出。

太后心疼不已,將她擁住,拿過芍藥遞過來的手帕,輕輕替她擦拭,連聲嘆道:「心肝兒,快別哭了,你哭得皇祖母心都碎了。」

蘅寧任由眼淚自流,突然明白皇祖母先前問她的話。

她為何一定要青燈來誦經?

因為,因為她喜歡他。

不知從何時開始。

她喜歡他給她誦經,當木魚敲響時,他平和莊嚴的目光。

她喜歡他給她講故事,當面對她千奇百怪的問題時,他啞然失笑的無奈。

她喜歡他,只要看著他,她便覺得心滿意足。

情不知其所起,卻一往情深。

可是,他和她,終究不是一路人,她是帝姬,而他是雲恩寺的下屆主持。

5

又到了入秋的季節,京都的秋天涼意入骨,攬月殿早早燒了地龍,蘅寧倚在榻上,身上披著狐裘,她遙遙望著窗邊,吩咐道:「把窗戶打開。」

芍藥擰眉道:「公主,窗戶開了會有風進來。」

蘅寧擺了擺手,淡淡道:「無事,開吧。」

芍藥只得遵命稱是,她走到窗邊,剛一打開便是陣陣涼風進屋,絲絲涼意打在臉上,她回頭遲疑道:「公主,外面的風很大。」

「無事。」蘅寧撐起身,慢慢走過去,窗外的桃花早就敗了,只剩灰漆漆的禿頭樹枝。

已經……四個月了。

她已經有四個月不曾見過青燈,可為何,腦海中青燈的容顏越發清晰,彷彿已經侵入骨髓,她愈漸想念青燈,想要見到他,如以前那般再跟他說一句:「小和尚,你再給我講個江湖傳聞好嗎?」

雲恩寺,香客絡繹不絕,主殿中,主持了嗔正在給弟子和香客講解佛經。

一個時辰後,鐘聲被敲響,意味著此次講解結束,了嗔腳步微抬,向禪院走去。

禪院中,青燈盤坐在蓮花座上,微閉著眼,手上敲著木魚,一聲聲心經從他口中流出。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了嗔道了句佛號,淡淡道:「青燈,你的心亂了。」

青燈手上動作一頓,口中的心經停了一瞬,復而又接著低誦:「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了嗔勾起唇,慈眉善目的臉上竟然露出幾分陰狠,「大乾的皇帝佔據我大雍的江山四十餘年,是時候還回來了,青燈,你莫要被兒女情長所誤,你是我大雍皇室後裔,與大乾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便你未出家,也不能愛上仇人。」

青燈睜開眼,眸光閃動,他停下誦經,放下木槌,抬頭道:「大雍已經亡國,如今也只剩我和你,師父你為何一直執著,難道你認為憑藉你我之力,可以撼動大乾的江山嗎?」

「那不是大乾的江山,是大雍的。」了嗔面目冷冷道,「很快,大雍便可復國,青燈,你只需要看著便是。」

語罷,了嗔轉身離開禪院,青燈再次敲響木魚,誦起佛經,只是,卻如何也靜不了心。

師父說得對,他的心,亂了。

腦海中漸漸浮現一張蒼白美麗的容顏,他閉上眼,耳邊彷彿響起一句笑吟吟的話語:「小和尚,你再給我講個江湖傳聞好嗎?」

6

九月初十,懷胎十月的皇貴妃岳明雪臨盆,最後誕下一名皇子。皇帝五十才得一個兒子,自然欣喜不已。

第二日,皇帝前後下了兩道聖旨。

第一道,冊封剛出生的大皇子為太子,第二道,將蘅寧公主下嫁於威寧侯世子岳明琛。

蘅寧接到這道旨意時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獃獃問道:「為何父皇突然替我賜婚?」

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何公公尖著嗓子道:「聖上的心思咱家也不清楚,公主,你還是接旨吧!」

蘅寧就像突然回過神來,猛地一下從地上站起,「我不接,我不嫁。」

何公公瞪眼,聲音更加尖利:「公主,你這可是。」

「蘅寧自幼在哀家膝下長大,婚事自然由哀家做主。」太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隨著太監的通報,皇太后和皇帝一同走進來。

「參見父皇,參見皇祖母。」蘅寧福了福身,臉上還帶著幾分郁色。

太后連忙拉過蘅寧的手,心疼地撫上她日漸消瘦的臉龐,「蘅寧別怕,皇祖母不會讓你隨便嫁人。」

太后看向皇帝,冷聲道:「皇上,你不跟哀家解釋解釋嗎?蘅寧自幼承歡哀家膝下,到現在,哀家是否連她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了?」

皇帝是孝子,見狀連忙賠不是:「母后息怒,岳明琛一表人才,文武雙全,是不可多得的好兒郎,堪堪能配蘅寧。」

太后冷色未消,「恐怕是皇貴妃求的吧,哀家只問皇上一句,蘅寧的婚事,哀家能否做主?」

一面是母后,一面是深得他心的皇貴妃,皇帝即便再寵岳明雪,也不會枉顧自己的生母,可現在的問題是,那道賜婚的聖旨他已經賜了下去。

皇帝只好搖搖頭道:「母后,恐怕現在賜婚的聖旨已經到了威寧侯府。」

「什麼?」太后難掩驚愕。

蘅寧只覺萬念俱灰,聖旨一下,金口玉言,便是皇帝也不能反悔。

太后擁住蘅寧,心疼地連聲嘆息。

自那天以後,蘅寧的病症越發嚴重,每日咳嗽不止,捂唇的綉帕浸著團團殷紅。

她的身體不得受風,只有每日倚在暖閣的榻上,窗戶被關得嚴嚴實實,她再也看不到外面,再過幾個月,她便要成親,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蘅寧開始回憶,她經常給芍藥講她與青燈小時候的事。

「他那時已經八歲,卻比六歲的我還要矮上兩分,我將紅豆糕遞與他時,他雖拒絕,但視線始終黏在我手中的紅豆糕上……」

說到這,蘅寧笑了起來,轉瞬,她忍不住咳嗽,她把銹帕從唇邊移開,看著那血色殷紅淡淡笑了,「後來,他長成了如斯少年,每日誦經念佛,能渡蒼生,不知能否渡我?」

「公主,你別再說了。」芍藥語氣沉痛,她開始後悔,也許她不該將公主與青燈之事告予太后。如今的公主周身籠罩著一股死氣,再也沒有青燈在時的生氣。

7

太子百日宴上,皇帝請來雲恩寺主持了嗔大師為太子祈福。

彼時,宮宴上觥籌交錯,絲竹悠揚,蘅寧倚在攬月殿的暖閣中,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芍藥擔心道:「公主,你的身體……」

「無事。」蘅寧淡淡道,起身走到門邊。

芍藥違抗不了命令,只好拿過一件白狐斗篷給她披上,再往她手裡塞了個暖手爐。

大門一開,陣陣寒風撲面而來,蘅寧沒有目的地走著,最後停在一片梅林前。

北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但寒梅卻堅貞不渝地盛放,朵朵清冽。

蘅寧微怔,原來已經入冬了。

她抬手輕撫花枝,口中喃喃道:「梅花清烈高傲,是花中君子,可我還是比較喜歡桃花,艷麗得灼人目。」

「阿彌陀佛。」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佛號,蘅寧身子猛然一怔,緩緩回過頭。

少年依舊著白色僧袍,隨著寒風肆意飛揚,他雙手合十,剋制地收回視線,垂眸道:「參見公主殿下。」

不知道過去多久,蘅寧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輕聲喊道:「小和尚。」

青燈抬眸,眸中划過一抹痛色。

幾月不見,她越發單薄了,臉上無一絲血色,唯有朱唇,不點而紅,但卻透著病態的不自然。

青燈喉中乾澀,低聲問道:「公主近來可好?」

蘅寧抿唇而笑,不答反問:「你呢,小和尚,你近來可好?」

「小僧……」青燈頓了一瞬,斂目輕聲道,「小僧大概不太好。」

「為何不好?」蘅寧向他走了兩步。

青燈微微垂眸,「阿彌陀佛,佛曰不可說。」

蘅寧輕聲笑了下,腦海里突然浮現一個大膽的念頭,她吩咐芍藥等人退下。

芍藥有些遲疑猶豫,蘅寧見狀拿出公主的威儀,蹙眉道:「本宮的話你們也不聽?」

芍藥等人無法違抗命令,只好暫時退下。如此,梅林外便只剩蘅寧與青燈二人。

「小和尚,你看著我。」蘅寧微微一笑,翦水雙瞳凝視著他。

青燈道了句佛號,緩緩抬眸,與她四目相對。

少女眸中的情意掩藏不住,滿滿的,都是對眼前這個少年僧人的愛意。

她問道:「小和尚,你還記得我給你講的四皈依嗎?」

青燈點點頭,「小僧記得。」

蘅寧唇角微翹,輕聲呢喃:「那你說與我聽好不好。」

青燈雙手合十,在蘅寧凝視的目光中,平聲而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

蘅寧含著笑,眼裡卻噙著淚,「第四個皈依,小和尚,你說啊。」

青燈緩緩搖頭,閉上眼低聲道:「阿彌陀佛,佛曰不可說。」

「佛曰不可說,那我來說。」蘅寧眼中的淚水滑落,她慢慢走到青燈面前,抬眸笑著道,「小和尚,我喜歡你,你呢,可喜歡我?」

「公主,不可說。」青燈搖頭退後兩步,垂眸掩飾自己的情感。

蘅寧輕聲笑了起來,復而捂唇咳嗽,帕上的殷紅灼人目。

「公主。」青燈不由上前一步。

蘅寧搖搖頭,慢慢上前,與他擦肩而過。

青燈回頭,只看見她削弱的背影,還有被風帶來的輕聲呢喃:「小和尚,你是青燈,可惜我不是古佛,你餘生伴它,卻捨不得渡我。」

8

自入冬以來,攬月殿每日都少不了銀炭的供應,地龍燒得極熱,可蘅寧還是覺得很冷,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敗,各種藥材源源不斷地送進攬月殿,但卻療效甚微。

一日,蘅寧咯血暈倒,太后擔心不已,宣了十幾個太醫來攬月殿,太醫連番把脈,具是搖頭嘆氣。

太后喚來院判,急聲問道:「公主病情如何?」

院判搖了搖頭,道:「公主本就有不足之症,加上年少落水,鳳體十分虛弱,必須以藥材溫養,可近來半年又鬱氣於心,實乃病入沉痾之象,恐怕……」

剩下的話院判沒敢再說,可屋內的所以人都知道,公主恐怕是藥石無醫。

太后難掩震驚,大罵庸醫,她可憐的蘅寧,還未滿十六啊!怎般身子已經衰敗到藥石罔治。

蘅寧醒來後,正巧聽見太后欲發作太醫,她出聲阻止了太后,自己的身體她最清楚,這也不能怪太醫。

而後的十來天,珍貴的藥材成車地運進攬月殿,但都對蘅寧破敗的身子療效甚微。

蘅寧愈漸瘦弱,精緻的小臉更是瘦成巴掌臉,顯得一雙盈盈秋眸有些突兀。

太后暗自著急,卻發現無計可施,芍藥心疼蘅寧,向太后建議道:「不如將青燈召來為公主誦經祈福。」

太后眉頭皺起,略微遲疑。

芍藥又道:「想必看見青燈,公主能稍微開懷一點。」

太后沉思片刻,到底還是同意她的建議。

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太后的口諭還未下達,宮中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突然駕崩了,沒有絲毫預兆,這個消息打得滿朝文武措手不及。

太后暈倒了好幾次,再醒來已經全身動彈不得,甚至連翻身都做不到,太醫稱,太后本就年事已高,此番傷心過度導致了中風癱瘓。

蘅寧拖著病軀去慈寧宮,看著床上只能睜眼閉眼的老婦人淚流不止。

自她穿越以來,皇祖母待她如珠似玉,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她還未來得及報答她的恩情,可是現在,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皇祖母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動。

9

大乾四十二年,未滿半歲的太子登基,尊太后為太皇太后,尊皇姐蘅寧為長公主。冊封生母皇貴妃岳明雪為元德皇太后,加封外公威寧侯岳猛為攝政王,任命雲恩寺主持了嗔大師為國師。

大乾四十二年春,元德皇太后垂簾聽政,攝政王與國師輔佐。

四月十四,攝政王壽誕,宴會上歌舞昇平,一派熱鬧之象。

宴會過後,攝政王府的書房中,岳猛與了嗔把酒言歡。

了嗔笑道:「這大好江山,最後還是回到了我們手中。」

岳猛回以一笑,「蟄伏了這麼多年,總算如願以償。」

原來,了嗔與岳猛具是前朝皇室姬姓後裔,大雍亡國時,兄弟二人還是孩童,逃過一命後,他們便跟著死士謀臣蟄伏在京都。

岳猛天生神力,參軍後一步一步立下汗馬功勞,彼時,皇帝需要一個新貴牽制士族權貴,而毫無根基的岳猛便是最合適的人選。

了嗔智多近妖,多虧了他出謀獻計,他們在宮中安插了不少細作,幾十年間,皇帝除了皇后老蚌懷珠拚死生下的蘅寧,再無一子出生。

岳猛娶妻生下岳明雪後,他將岳明雪送入宮中,這便有了帶著姬氏血脈的太子出生。

10

雲恩寺禪院中,青燈坐於蓮花座,敲響一聲聲木魚,了嗔慢慢走了進來,淡淡道:「青燈你還俗吧!」

青燈動作一頓,抬頭平淡道:「師父,你既然給我取號青燈,便知我註定伴古佛一生。」

了嗔嗤了聲:「可是你的心亂了,青燈,你是我的外甥,如今江山盡在我和大哥的掌控之中,難道你真想當一輩子的和尚?」

青燈沒有說話,再次敲響木魚。

了嗔見狀悠悠笑了:「這月十八,長公主會下嫁給威寧侯世子。」

青燈再次停住,眸里有幾分厲色,「攝政王不會讓世子娶公主。」

「的確如此。」了嗔點點頭,又道,「但是,先皇的旨意已下,為了不被後人詬病,大哥也不會公然不尊。」

青燈擰起眉頭,又聽見他道:「雖然世子很喜歡公主,但是,誰會要個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秧子當兒媳呢?更何況,她還有大乾皇室的直系血脈。」

青燈猛地一下站起,向外面衝去。

了嗔淡淡一笑,不管是對於世子還是青燈而言,蘅寧始終是個禍害,禍害便應該被消滅。

攬月殿,聖德皇太后鳳儀駕到,蘅寧半倚在榻上,聞言只是微微轉了下眸。

岳明雪穿著威儀的宮裝,年輕美麗的臉上是肆意與跋扈,她揮退眾人,緩緩走到蘅寧面前,勾唇道:「聽聞公主知曉與明琛的婚事後,鬱氣積心,可是看不上家弟?」

蘅寧面無表情,抿唇淡淡道:「太后多慮了。」

岳明雪低低笑了聲,忽而道:「哀家知道公主看不上明琛,是因為早已經心有所屬。」

蘅寧依舊沒有反應,眼眸無神地斜望著遠方。

岳明雪接著道:「他是青燈對嗎?」

蘅寧睫毛微顫,「太后慎言。」

岳明雪笑聲如銀鈴,她臉上掛著同情,彎著唇道:「公主你到現在不會還想著包庇青燈吧!怕哀家知道他引誘皇室公主而怪罪於他?不用擔心,哀家可不會怪他,畢竟,他還是哀家的表弟。」

表弟?蘅寧心裡難掩震驚,她抬眸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岳明雪笑得更是張揚得意,「你以為先皇駕崩是個意外嗎?」

蘅寧喘息漸重,厲聲呵道:「是你,是你害死的父皇。」

岳明雪露出狠毒的笑容,低聲道:「我便讓你做個明白鬼。我父與了嗔大師具是前朝血脈,而我進宮,便是為了奪回我大雍的江山,青燈是前朝公主之子,本該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卻因為亡國而不得不屈身寺廟,你認為他會喜歡上仇人的血脈嗎?」

岳明雪勾起唇,口中的話語愈漸惡毒,「都說七苦求不得,公主,愛而不得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不過你越難受,青燈便越開心,因為他的目的便是引誘你愛上他,然後再讓你求而不得。」

「不是,不是這樣的,咳咳咳——」蘅寧捂住唇,絲絲殷紅從指縫間流出,她搖著頭,連聲否認,「青燈不會這樣對我。」

青燈只是因為被世俗的身份禁錮,不得不拒絕她,遠離她,他只是有了古佛,便沒有辦法再陪伴她。

岳明雪居高臨下看著,忽而一笑道:「你不相信也無所謂,在奈何橋上等著他吧!再去問個清楚。」

語罷,她拍了拍手,門外的大太監立馬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中央,是一壺酒和一個酒杯。

岳明雪親手將酒斟入杯中,晶瑩剔透的酒水漂亮極了,她端起酒杯,緩緩遞向衡寧。

「你想幹什麼?」蘅寧慌張地打翻酒杯,心裡湧起陣陣恐慌,她高聲喚道,「芍藥,芍藥。」

「不必喊了,那丫鬟不會來救你。」岳明雪直接拿起酒壺,美麗的容顏猙獰嚇人,「就你這破身子,反正也活不久,不如就讓我送你一程。」

「不要……唔……唔……」

蘅寧使勁掙扎,但破敗的身軀哪裡能逃得開,晶瑩的酒水從她唇角流出。

「嘭——」門被猛地一下撞開。

青燈衣襟散亂地衝進來,掀開岳明雪,扶著蘅寧神色焦急,「公主。」

血慢慢從蘅寧唇角流出,她張張口,聲音嘶啞不堪:「小和尚,她說你是故意引誘我愛上你,我知道她在騙我。」

青燈心如刀割,抹掉她唇邊的血,低聲道:「公主,你別說話,小僧會救你的。」

他轉向岳明雪,厲聲道:「解藥呢?」

岳明雪冷笑一聲:「既然要她死,自然是無葯可解。」

「小和尚。」蘅寧拉住欲要暴起的青燈,淚眼婆娑地問道,「你告訴我,你從未騙過我。」

「小僧從未騙過你。」青燈終於握住她削弱的手,眸色沉痛。

蘅寧聞言微微一笑,喉中血腥難抑,她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公主!」青燈慌亂地擦掉,聲音顫抖。

「小和尚,你還記得我給你講的四皈依么?」蘅寧的意識漸漸渙散,雙眸微闔。

「小僧記得。」青燈緊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

「第……四個……皈依,小和……尚,你……說啊……」

青燈眼裡滑落一滴淚,沙啞道:「皈依……秀姑娘。」

蘅寧眼角浸出一滴淚,永墜黑暗。

青燈撫著她秀美的臉,彷彿回到了初見那日。

「秀姑娘是誰?」

「秀姑娘就是我!」

11

「醒醒,醒醒。」

有人在推她,蘅寧皺皺眉,迷濛地睜開眼,入眼處是一張放大的人臉。

那是……她在現代的同桌。

蘅寧怔住,再仔細一看,黑暗的包廂閃著幾束燈光,前後兩個電視上播放著音樂。

女生道:「衡寧,到你的《皈依》了,還不唱?」

「我的……皈依?」蘅寧喃喃道,忽而耳中傳入一段熟悉的音樂。

念白聲起,小和尚跟著秀姑娘念著四皈依。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

「皈依秀姑娘,小和尚,你說呀!」

蘅寧恍如隔世,彷彿聽見死前青燈沉痛的呢喃:「皈依……秀姑娘。」

情不知其所起,卻一往情深,蘅寧猛然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後記:

不知過去多久,一日,蘅寧去圖書館,無意間發現一本名叫《大乾野史》的書。

書中記載:雲恩寺有一得道高僧,法號青燈,大乾六十年坐化,年僅三十七。坐化後,蓮座留一《心經》,僧人翻看,只見經末寫有一句:「小僧有四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

第四皈依是何,後人翻遍萬書也未得知。

蘅寧合上書,淚眼婆娑,掉落的清淚恰好滴在第四個皈依上,她輕聲呢喃:「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秀姑娘。」

彷彿間,蘅寧看見青燈在她面前笑聲輕問:「秀姑娘是誰?」

「秀姑娘……就是我啊……」(原題:《小和尚》,作者:葯郎君。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小和尚,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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