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下冠軍命題 你們殺過人嗎？
意外的禮物
文 / 路 茶
01
老王是從十八歲時發現自己的這個病的，那時老王還是小王。
九八年的春天，A市海棠花開得格外的盛，在A市一中的公告欄上，赫然寫著距離高考還剩一百天的花體字樣。
「王順！王順！叫你起來回答問題呢，你發什麼呆！」
小王被氣急敗壞的數學老師從座位上拎起來，眼神飄來飄去終於重新定格在了黑板上。等他眯起眼睛終於看清楚黑板上的天書時，恍了半晌，才怯怯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不會。」
老師像是早就意識到了王順會這麼回答，拿起書本就扔在了他身上，嘴裡像機關炮一樣開始吼:「你媽辛辛苦苦送你來上學，你坐在教室里不認真聽講在那看花。這麼簡單的一道題都不會，你將來肯定考不上大學......」
嘟嘟嘟，嘟嘟嘟。
「你考不上大學」，「笨得無藥可救」，「沒出息」。
嘟嘟嘟，嘟嘟嘟。
小王感覺一連串的子彈打到自己的身上，緊接著，身體一軟，就癱到了地上。
02
小王從醫院裡醒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醫生在和自己的媽媽交談。
「很奇怪，這種病是史無前例的。我甚至懷疑它超出了我們這個世界的維度，這更像是發生在科幻小說里的事情。嗯，您聽我跟您解釋。簡單來說，別人對他說出的話，在他身上會具現為一種真實的傷害。就像今天的情況，那個老師對他說的話，在他的身上具現成了毆打的傷害形態，這也是您看到他身上的淤青的原因。」
「您別哭，先別著急。雖然以我們現在的科技和醫療水平，我們還找不到這個病的病因和治療方法。但我們請求您讓我們對您兒子進行長期的跟蹤治療。我們了解這個病越多，就越有攻克它的可能......」
王媽帶著小王出院了。她沒有同意醫院堂而皇之的跟蹤治療的請求，她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像一隻小白鼠一樣地被觀察，再被剖開。嗯，只要讓兒子聽不到那些傷人的話就行了。即使自己只有一個人，也能努力養活兒子。
小王從有記憶起就只有媽媽沒有爸爸。王爸在小王出生三個月後就消失了，從此人間蒸發無處可尋。王媽一個人把小王拉扯大，白天出去賣菜，晚上還同時打幾份零工。
對她來說，兒子就是自己的一切，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他。
03
小王患病後，母子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王媽不放心讓小王繼續去學校讀書，甚至不敢讓小王去人多的地方。她曾有一次帶小王一起出去賣菜，自己中途去上廁所時讓小王看了會兒攤，回來的時候發現兒子的胳膊上出現一道十厘米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後來聽了隔壁攤位的大娘講才知道，因為小王賣菜的時候，價錢一直算不對，顧客又趕時間，就罵了小王兩句，結果親眼目睹了小王胳膊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自己裂開。顧客當時就嚇得魂不守舍，菜也不要錢也不要了就跑走了。
A市是待不下去了，小地方人言可畏。街坊鄰居表面上客客氣氣的打招呼，背後罵小王是怪胎。
有時小王躺在床上睡不著，看著窗外的星空，想著，鄰居們也沒有說錯，自己就是一個怪胎。這樣活著，自己永遠都只能是媽媽的累贅，是世界運行過程中生產的垃圾。
04
小王經歷了好久的內心掙扎，還是決定自殺。他看不了媽媽每天同時做好幾份工作還要趕回家照顧他。他想起了柜子里放著王媽的安眠藥......
王媽今天心情很好，今天的菜賣得特別快，最後算下來比平時多賺了十幾塊錢。這錢可以給兒子買點肉吃，兒子這兩年消瘦了許多。誒，自從得了這個病啊......搬來B市已經一年多了，兒子都沒出過幾次門。
想著想著，王媽的鼻頭一酸，背過身去用手背把眼淚抹了。
「兒子，看媽媽給你買了什麼好吃的。」一打開門，就看到兒子渾身蜷縮地躺在地上。
小王再次從醫院醒來。白花花的天花板，白茫茫的一切。王媽坐在病床旁緊緊握著小王的手，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想說點什麼，最後只是說了一句：「今天是冬至，媽去給你買點餃子。」
小王想起小時候坐在媽媽腿上，聽媽媽講，冬至吃餃子不凍耳朵。那媽媽，吃什麼可以不受傷呢？
護士匆匆忙忙跑進來時，小王幾乎瘋了一樣地往外沖，耳朵里嗡嗡地響。
「王順！你媽在過馬路的時候出車禍了，現在正在手術室搶救......」
手術很失敗。
王媽在還有一息尚存時，一把抓住了小王的手，「活......活下去......」再想說什麼的時候，卻只是喉嚨動動，吐出了口血吐沫。
05
小王已經有兩年沒和這個社會打交道了，他這兩年就像一列脫軌的火車，一直停滯不前。他決定活下去，去自己面對這個世界。
因為高中沒畢業，小王找工作很不順利。幸好，一家小的送餐公司給了小王生活下去的希望。一天送幾十單的外賣，小王最享受的就是路上的時間。在電動車上，時間是完全屬於自己，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擔心受到傷害。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零二年B市大雪封城，小王給一家送外賣，商戶離點外賣的人家距離十公里。小王的車騎了一半就拋了錨，硬是靠著雙腿走過去給顧客送餐。走到的時候外賣早就涼了。顧客家開了門，接了外賣，反手就扔到了小王身上。
「都涼了才給我送來，你是想把我餓死啊？你這樣的人一輩子就只能做個外賣員，滾......」
嘟嘟嘟，嘟嘟嘟。
小王覺得心臟疼得厲害。他失魂落魄捂著胸口，跑出了單元樓。
小王的第二份工作是在商場里當保潔員。每天早八晚十，認認真真把自己負責的區域打掃好就可以，可這份工作小王還是連三個月都沒幹滿。
聖誕節那天，小王推著清潔車走到一家餐廳門前開始打掃。那天排隊等餐的人很多，一個媽媽正氣鼓鼓地質問兒子為什麼成績下降了這麼多。兒子蔫蔫地低著頭不說話，媽媽卻越說越來勁。
「你現在不好好讀書，吃苦的就是將來！你看到那個打掃衛生的人了嗎？你不好好讀書將來就和他下場一樣！」
嘟嘟嘟，嘟嘟嘟。
小王覺得腦袋要炸了。他又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年輕的數學老師指著他的鼻子進行的辱罵。
嘟嘟嘟，嘟嘟嘟。
06
小王終於找到了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在偌大的快節奏的B市，沒有人會上來主動和一個拾荒者交談。
拾荒的辛苦風霜早就將小王的那張臉侵蝕得不成樣子。鄰居們都不知道這位新來的拾荒者的來歷，只知道姓王，不愛與人交談。沒有人看得出來這位神秘的鄰居今年甚至還不到25歲。
也是在鄰居這裡，小王變成了老王。
拾荒這件事，老王一干就是十年。這十年里，老王全憑自己的喜好作息。經常半夜遊盪在某個街口，在那些燈紅酒綠後的狼藉中翻找。
最近老王覺得精神頭不行了，走路經常發飄，腹部也時常作痛。鄰居們都勸他去醫院看看，他死活不肯，醫院帶給他的記憶包涵著太多了恐懼和痛苦，他想要逃離。
可逃不掉的，老王一次拾荒回來在家門口暈倒後，鄰居們把他送到了醫院。這是老王不知第多少次從醫院醒來，也是這次，醫生宣判了老王的死刑。
胰腺癌，晚期。
老王瞪著天花板，回想起自己短暫的一生，充斥著壓抑痛苦。老王突然覺得不甘心啊，就這樣結束了？
不，不要。老王決定死之前再最後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07
老王給國內多家知名新聞社寫信，信里細細地說明了自己身體的異能和身患絕症的境遇，並說自己會在七天後在B市的新時代廣場送給這個世界最後一個禮物。
B市沸騰了，全世界都沸騰了，人們紛紛猜測這禮物是什麼。有人說，他會把自己的異能傳授給另一個人；有人說，他不過是個想嘩眾取寵博眼球的怪胎；甚至有人說，他來自另一個星球，七天後就是另一個星球的星際戰隊來到地球的日子......傳言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離譜。
終於到了七天後，新時代廣場上人頭攢動，許多知名電視台都進行了同步直播。人群中有一個人大喊——老王出現了！人們紛紛避讓出一條道來。
只見老王穿著醫院的病號服，手裡提著一個錄音機。
聚光燈打到了老王身上。老王注視著黑壓壓的人群，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他一隻手緩緩地舉起手中的錄音機，一隻手拿著話筒：「你們殺過人嗎？」
底下的人群一片嘩然，這個人是個瘋子！
「我送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禮物是一場謀殺，而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同謀。」老王不顧眾人驚恐的目光，脫去了自己的衣褲，「好好看看，看看你們做過些什麼。」
老王摁下了收音機的開關。
「你學習這麼差，簡直笨得無藥可救，退學算了。」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真沒出息。」
「別人家的孩子怎麼都這麼優秀，你再看看你。」
「你這輩子就只能當個送外賣的。」
「不好好學習長大了就像他一樣。」
「長得這麼胖，還吃那麼多，跟豬一樣。」
「你這種人，活著有什麼意思。」
……
嘟嘟嘟，嘟嘟嘟。
源源不斷的話從錄音機中飛了出來。老王的皮膚不斷地裂開，身上的淤青越來越多。
嘟嘟嘟，嘟嘟嘟。
老王痛得蜷縮了起來。
嘟嘟嘟，嘟嘟嘟。
終於，老王千瘡百孔的身體在眾人的沉默中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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