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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蔚藍色的村莊

文/素心

【作者簡介】素心,本名於麗紅,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主要在《星星》《草原》《江南詩》《貢嘎山》《百柳》等純文學報刊發表作品。

散文:蔚藍色的村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個無眠的午夜,正輾轉間,朋友發過來一個鏈接,是來自藍素radio阿貝爾的配樂散文;戴上耳機,在午夜,我開始感知一個村莊的疼痛。

也許是巧合,我八歲時也如阿貝爾一樣逃離了村莊,但那卻是我不能選擇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草原深處閉塞的小村。

被團團綠色環繞,藍藍的天包裹著祥和的村莊,極目遠眺時,滿眼都是清爽的藍與充滿氧氣的色調。夏天各色野花綻放在門前屋後,就連我家後山上一到春天就開到荼蘼的山杏花都是野生的,不帶半點人工斧鑿的痕迹;杏花開得野蠻而囂張,常常使我流連忘返,忘記了回家吃飯的時間。村前有條蜿蜒如蛇行的小溪,清澈明亮,玉帶一樣纏綿著村莊向東流淌,所有童年難忘的趣事也跟隨著小溪涓涓流向遠方;然而溪流實在太小了,小到沒有留下名字。

溪流與村後的小山相傍相依,緊緊的依偎在一起,夏天蔥蘢的綠色掩映著彎彎碧水,冬天白雪皚皚時,小溪亦是一片白亮亮耀眼潔白的冰相呼應;村莊有了河,就流動起來,就有了生命的質感。不論冬夏,小村永不變色的是蔚藍色的天空,高遠纏綿。

小村位於翁牛特旗最西端、與河北圍場的東邊緣相毗鄰,開車往北行駛30多公里便是馳名中外的烏蘭布統了。相對於小村,喧鬧的烏蘭布統如同另一個世界般的存在,似乎與我生活在小村的人們沒有任何關聯。

我記得那時村裡有兩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分別是我的爺爺和奶奶。爺爺是方圓幾十里所有村莊中唯一懂醫術的人,看病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爺爺的肩上。據說爺爺年青時救過一個過路餓暈了的人,這人醒過來並沒有急著走,而是在爺爺家住下來邊調養身體,邊教爺爺醫術,無奈爺爺沒上過學,所以後來那人走後,爺爺只能配製簡單的中約,但是針灸的絕活卻學成了八九分,村裡的孩子沒挨過爺爺扎針的幾乎沒有。爺爺的銀針在那個缺醫少葯的年代,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而奶奶在村裡的地位同樣重要,她是附近村子裡手藝最好的接生婆。我的爺爺掌握著村裡人的生老病死,奶奶是迎接新生命的天使,承接著小村的驚喜與希望,而爺爺多數時候不得不面對人一生最後的悲傷與凄涼。爺爺奶奶就這樣背負著鄉親們的信任與期望,從不計較回報義務為鄉親們診病、接生。

散文:蔚藍色的村莊

村莊就在嬰兒宏亮的啼哭中,迎接著明天,在人們悲傷的哭泣中送走親人;生與死的輪迴間,周而復始日月交替中走著屬於它的路;我能感覺到村莊是疼痛的,每一次分娩、每一次告別,都會讓小村經歷陣痛,都會讓時間在承載希望與未來的同時一次次發生著裂變。

然而小村還有一些人走出了村莊,比如我,有著長長黑髮的懵懂女孩;比如村裡最讓人頭痛的男孩子走了,他走的更遠,去了北京。他是我的遠房三叔,年紀比我還小一歲。三叔從小就淘氣,村裡人都管他叫「驢小子」。人們嘴裡調皮的三叔,現在想來其實也沒做什麼大逆不道的錯事,只不過脾氣倔點,不像別的孩子那般對大人的話言聽計從罷了。別看三叔不是別人眼裡的乖孩子,但他卻極聰明,從上小學開始,他就連連跳級,一直到考上全旗重點高中烏丹一中成為了我的校友,那年他14歲,成了他們班最小的高一新生,而我那時已經離開小村有幾年的光景了。三叔高考考入了《北京郵電大學》,但在他看來這離他的目標北大差得太遠,三叔執拗得想補習,後來還是爸爸和他的班主任老師不停的做工作,最終他才十分不情願地去了北京郵電大學讀通訊工程系。

封閉的小山村,走出去了第一個大學生,還是北京的重點大學,為這個古老而陳舊的小村帶來了活力與希望。三叔畢業後留在了北京,娶了大學教授的女兒,一個南方姑娘做新娘。我和三叔都走了,正如阿貝爾所說的其實是逃離,三叔為了改變命運而讀書,而我則是因了父親工作的變動而被動的面臨人生不一樣的選擇。

從離開的那一刻起,小村就停留在我的記憶里,並且時不時的會去觸碰它。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尤其關心小村的變化,哪怕是點點滴滴的小事。我會從來城裡辦事的親戚口中聽到一些村裡瑣碎的人和事。村西的五保戶付老七死了,他是上弔死的,因為他沒有家庭,無兒又無女,一直都是由村裡發救濟糧生活,至於他因為何事上吊,至今都是個解不開的迷,那些八卦他風流艷事的人們,從此少了談資。王叔叔家的小女兒摔斷了腿,他自己看醫書治療骨折,用陳醋對水再用毛巾熱敷,結果把他的小女兒治成了瘸子,到了出嫁年齡而找不到婆家。那個整天流著鼻涕叫王生的男人,終於娶妻還為他生了個聰明的兒子。

這中間,爸爸媽媽試著把爺爺奶奶接來城裡生活,可是爺爺來我們家沒住幾天就喊著要回小村去,他說這裡太熱太吵,住得又太擠;沒有自由,空氣不新鮮,天空不是藍色的。爺爺最後還是離開了,從此再也沒來過我家,一直到他去世。爺爺去世時是臘月二十二,第二天就是北方農曆小年了,人們給爺爺穿上喪服,那是一件長長的藍色棉袍,新襪子,新鞋子;姑姑們為他上路做好了一切準備,可是爺爺卻怎麼都不肯閉上眼睛。於是姑姑找來村裡的老人,問爺爺是否還有什麼心愿未了,結果人們斷斷續續的聽到爺爺微弱的發出「三兒、三兒」的聲音,老人說爺爺一直在等爸爸,而此時爺爺的小兒子,我的爸爸,卻遠在北京出差。記得後來是一個和爸爸從小要好的高姓大伯,對著爺爺的耳朵喊:「我是三兒,我回來看您了」,爺爺聽到這樣的呼喊,動了動眼睛,手無力的抬了抬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爺爺走了,村裡為他舉行了最風光的葬禮,上下村的村民們都自發的來送爺爺最後一程,那些爺爺救治過的大人孩子們簇擁著爺爺的棺材淚如雨下,他們不知道再遇到生病長災會怎麼辦。

散文:蔚藍色的村莊

後來,有人生病了,人們騎上飛奔的快馬,跑到幾十里外的場部去接大夫,有個年青人為給病重的媽媽接大夫,半夜騎馬,誰知匆忙間摔下馬來,斷了左腿。人們那時才真正的意識到,原來爺爺的離開,是他們最大的悲哀與無奈。

然而爺爺已經永遠的住進了他最後的安息地,從此不可能再回來。小村的天空依舊湛藍,沒有一絲雜質;牧羊人的鞭子依然抽得蕩氣迴腸,潔白的雲朵也如往常那般在草原的上空游來盪去。

爺爺走後,奶奶住進二伯家,整天收拾她的小菜園。在小村是不需要種花的,因為當你抬起頭時,滿眼紅的、藍的、黃的、紫的花盡收眼底,有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遍地都是。奶奶的菜園子里種滿了南瓜、韭菜、芹菜、小蔥、大蒜等,二伯家的蔬菜基本可以自給自足。奶奶每天清晨起來,喂完雞鴨就會忙活她的小菜園,由於年事已高,她已經很久不出去接生了,接替奶奶工作的是張家媳婦,一個去衛校進修過的胖女人。

爺爺走後的第三年,奶奶也去世了,奶奶走時是秋天,正是小村收秋的大忙時節;我的家鄉是半農半牧區,所以家家戶戶都有種植小麥和莜麥,間或種些土豆或者豆類。奶奶就在大家都忙著搶糧歸倉的時候突然離開了,她讓所有人的悲傷措手不及;奶奶去世那年,我才剛剛初中三年級,她的猝然離世,給我留下了太多的悲傷與遺憾。

在後來漫長的生活與修鍊中,我才慢慢懂得阿貝爾所說的逃離與背叛的真正含義。其實離開本事並不是背叛,真正的背叛是與根深締固的封閉與愚昧做個了斷。

那一年春天,本家四嫂死了,她是自殺的。原因是她誤殺死了50多隻羊羔,對於牧民家庭來說,羊就是全家的命根子,是家中經濟的重要來源。春天的草原依舊寒冷,牛羊越冬的草料已經消耗殆盡,而母羊產下的冬羔才剛剛斷奶,正是羊羔開始發育成長的時候,營養及其重要,這時羊羔的體質直接影響到它是否能成活。四嫂看著50多個羊羔餓得嗷嗷直叫,就下到土窖里,把發了伢的土豆煮了一大鍋餵了羊羔,誰知道第二天一大早,發現50多個羊羔都已經斃命,看著橫躺一地的羊羔屍體,四嫂不能原諒自己,她用一碗滷水要了自己的命。

四嫂死的頭一年,三叔的大嫂走了。那個我管她叫嬸子的女人有姣好的容貌,為人開朗豪爽,媽媽在村裡時和她關係極好。她在三十七歲的大好年華扔下了一男一女撒手而去,她的死歸根於一場喪盡天良的騙局。據說一個身穿藍色套裝的女人,在一天上午推開了嬸子的家門,不知道用了什麼迷魂術,讓嬸子把孩子上學的學費3800元傾囊拿出,購買了她的假銀元,當嬸子幡然醒悟時,女騙子早已經不知所蹤,第二天一大早,小村裡就響起了報喪的嚎哭聲。

我想不明白,小村的質樸為何蒙上了無知的灰塵,為何單純善良的人們無法逃離欺騙與傷害。

在後來的日子裡,年青人一茬接一茬長大、離開,上學或者打工。從外邊不斷反饋到小村的信息翻新著花樣,外面的世界足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人們不再流連於黑土地里一鋤頭一鋤頭犁出白面饅頭的理想,而更嚮往大都市的繁華與喧鬧,渴求知識與力量。村裡的大學生不再稀少,小老闆也有幾個,破天荒的紅色小汽車也開進了村莊。

人們在不斷抱怨空氣污染、蔬菜有毒的牢騷中,收拾行囊轉身離去,告別村莊,告別天高地遠遼闊的大草原,住進鴿子籠似的出租屋、格子間,走在噴著有毒尾氣的大街上,偶爾回下頭,注視一下灰濛濛的天空會幽幽地說:「家鄉的天真藍,地真寬!」

幾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說了半天才知道她是與我同齡兒時的閨蜜,這麼多年未見,而我們說話一點都沒有陌生的感覺,聊了半天才知道,她已經做了外婆,我祝賀她的時候心裡湧出來的感覺充滿莫名的味道,我笑著打趣她,該叫她老人家了,她在那頭「呵呵」的笑著。聊了兩個多小時,她邀請我回家去看看,說我的家鄉已經豎立起一座座風機,再過幾年,亞洲最大的風電場就會成型;路也修好了,雨天也不再泥濘;收羊的車也多了,並且不再拋錨。

朋友相邀,我卻因為時間一直沒能成行。

時至今日,我已經許久沒有回過家鄉了。我不知道家門前的那條小河是否依然清澈,不知道後山陰坡的草叢裡,可還有採摘金針的長髮姑娘。只是,在午夜夢回的輾轉中,我不止一次親近我蔚藍的村莊,會在夢中重現捕捉蝴蝶的呆萌模樣;在打草時節,我飛奔在草場上;在杏花帶雨時,嬌羞的躲藏。

離開家鄉四十年了,如今再回去已經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尷尬場景了。然而我蔚藍的村莊還依然矗立在那裡,還是那麼純凈安然;晨起飄起炊煙,牧羊人依舊在揮舞著鞭子大聲吼著長調。而更多的年青人選擇離開,到城裡生活,此時的我不知道他們面對一切誘惑,內心是否已經將村莊遺忘?不知為何,現在的我卻想著逃離城市,那麼熱切地渴望擁抱我蔚藍色的村莊!

散文:蔚藍色的村莊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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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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