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禮文：尋找詩性的重要通道

玄魚，余禮文。1999年創辦新城市詩刊。上海作家協會會員。曾在《詩歌月刊》《星星》《詩林》《詩選刊》《作家》等發表詩文數百篇，入選《星星》甲申風暴詩歌大展，入選《中國年度最佳詩歌》。出版詩集《凡人之城》、合編《詩。城》，《海上風》。

一、《尋找詩性的重要通道》

中國新詩草創之初，新詩之對於傳統格律詩詞而言，絕不只是形式主義的變化(雖然視格律為囹圄，放手放腳什麼形式也不講究)，更重要的是人文內涵的與時俱進，更強調了「我手寫我心」。所以，從胡適到新月派之前的詩人，基本沒有形式方面的獨特建樹。等到二十多年後新月派才開始有側重形式藝術的發展。一百年來雖有屢見不鮮的形式創新，包括卞之淋、辛笛等人的現代性意象演繹，但大多沒有本質性可供楷模的開拓，因而也就導致新詩至今的形式上「找不著北」。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新詩形式的問題，其實是看似簡單而實質並不簡單。並且由此連帶出「新詩何往」的百年話題。新詩如想在藝術技藝等等硬體含量上匹配於中國古典詩詞的精美等級，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以下應該是一個可以讓人感到欣慰的答案：

《歲月沉香》

作者：雅儒

一起飛的自行車

划過逸夫樓的枝頭

三好塢的橋

留著最青澀的笑

那杯畢業的酒

梗在眼眸

退卻當初的上頭

這是一首非常凝練的短詩，但它又絕非只是凝練而已。歲月經過積澱已呈現沉香品質，回憶大學生活的詩歌不在少數，但如果沒有「驚心動魄」或「刻骨銘心」，大多也只是在過往時間表面劃一道美麗印記。雅儒的這首詩為何打動了我，在於她的語言材質組合形式。凝練不稀罕，稀罕的是詩句內在構造，詩共三小節，第一節就讓人心神為之躍動，洗鍊如水墨畫；第二節是一個簡樸的停頓，但「三好塢」能讓人聯想桃花塢哈，並襯托出第三小節的非同尋常：當初畢業離別的酒，怎麼就梗在了眼眸？詩人已巧妙將彼此事物進行了置換。可以說，此詩句是綜合了物我置換(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以及兩物相換(酒換作淚)這兩種有難度的修辭手法，合成新的高超修辭：淚光閃閃中，「褪去了當初的上頭」！！！神來之筆呵，雖然可能有一部分人不理解「上頭」是何意，但仍然掩蓋不了此詩句的精妙。可謂「猶憶離別酒，酒勁再上頭」。但是歲月如沉香，青春已成熟！

可以說，第三小節的獨特詩美，不啻是對當下漢詩的重要貢獻，如此詩句當然張力獨具。當年詩評家們把臧克家那句「烏鴉翅膀上馱著夕陽」尊為圭臬，雖然比較優美，但是依然呈現的是舊詩詞的意境美。與如今雅儒詩句比較，似可以立見高下。雅儒詩句特色頗像是用幾種顏色的泥料，按紋路絞合一起做成泥胎，塑造成藝術品即能呈現漂亮的肌理亮點，功效直追從中國唐詩中汲取意象養分的意象派大師龐德的描寫地鐵站名篇。所以現代漢詩的詩句不能再僅僅滿足於意象的平面排列或表層嫁接，必須嘗試語言內部的創造性熔鑄。新詩如能當之無愧並肩於古典詩詞之後，必須應該在詩句和詩意的內在結構，也包括「情節意象」等方面狠下工夫。當然，形式創意必須附麗於鮮活內容，此乃常識無需贅言。倘若再滿足現狀，那就真正是討論不完的「新詩向何處去」馬拉松話題……

二、 《散之韻，拔萃剛性詩美》

——讀《靜:黎明之根》

作者：語傘

疲倦和落葉都已俯身入泥。

我口含銀河,以嘆息為笑。

人類從故鄉流向遠方,舉起火焰、刀刃和酒杯,甩不掉的悔恨以及沉重的胃構成了殘缺的宴席。

殘缺,這種無端的、永恆的美。

正如衰老倒出秋天,孤獨的家園堆滿甜美的果實。

天地空曠。

生死,像頓飯,丟下空碗拍肚而去。

詩人語傘的作品有一種柔中含剛的語言輝光「舉著火焰出門，帶著灰燼回家」，有如此情懷的女子，絕不會遜色於鬚眉。

詩人警省著各類生命在場所呈現的晦明情節：「肉體面前是一個醒著的場景，靈魂深處有一個酣睡的故鄉。我恍惚，可我確信莊子精神的存在」。詩人語傘可謂是中國當代詩人中少見的擁有了莊子蝴蝶夢幻色彩。她的第一本詩集書名就叫《假如莊子重返人間》。專題表達了詩人與莊子的對話和遐思。這首《靜：黎明之根》主要也是敘述了人類所面對的現實困惑。語傘這樣深沉思索著

世界：「人類自己日益複雜了當下的處境」，我們「可以惆悵或者嘆息，但絕不可以絕望。」願人們「重新找回精神的自在與心靈的遨遊。」

於是她尋求在自己的「掌心的天地，流傳著屬於我的語言」。她說：「愛人類的一切秘密」。是的，她的作品企圖解密人的當下生存中，通過參悟傳統的睿智達到與當下現實同時臨場，通過充滿張力的語言達到天地大宇宙，人生小宇宙之靜與動、遠與近的動態而立體的精神跨越。

如此的廣闊思想遨遊，決定了語傘詩體語言的舒緩與張弛自如，一方面是借用散文體的豐滿細膩，一方面是現代性思維的挺拔與剛性。而這一切，均是沉浸在莊子的靜泊與豁達的「蝴蝶效應」下所能頓悟的某種生命寧澈：「生死,像頓飯,丟下空碗拍肚而去。」

是的，靜，是黎明之根；而黎明卻是渺茫生死場之根本……

三、 《自然而清新托起深邃》

從《詩經國風》中的許多植物呈現以及屈原詩篇對蘭芷品格和頌橘惜英之深情，使得植物成為詩歌的春天對話重要載體。

自然主義詩美是古往今來詩學中的清新恬淡核心內容。上海大學法學教授李本(桐)所作現代漢詩，大多以各種植物的融入詩意而使得她的詩別具一格，充滿大自然的乾淨氣息。

《我們看山去》

李本

一隻烏鴉偷走一顆烏桕子

向陽的松塔有更完美的裂口

如果格物

我們將致知一個啼笑皆非的世界

我才不會去丈量你的情感

因山色被遮蔽之處

才有蔥綠暗藍

我只消說

去

我們看山去

這首詩倒是只稍稍提及了有關植物「松塔」、「烏桕子」。但是，此詩依然瀰漫著大自然的清新淡雅：一個讓人並不討厭的烏鴉偷走一粒烏桕子、向陽的松塔有了更完美的裂口、想像山色遮蔽處的蔥鬱暗藍……而此詩絕不只是讓你感受春意盎然的氛圍美感，詩人還有精妙的哲學思想透出字面：「如果格物/我們將致知一個啼笑皆非的世界」

至此，讀者諸君，難道你還沒有收穫比瀏覽春天更豐盈的植物清香嗎?此中無疑涵蘊了秋之豐碩與深邃……「我們看山去」，其實一切也無需多言，「看山去」，正是沉浸，正是踏實……

四、 《穿越精神空間，靈異詩性引領》——讀《掐指算來 》

作者：劉國萍

掐指算來

你在前世等我已久

舉步，即可踏入今生

掐指算來

就在城廓之下的岔路口

你巳過了子宮暗哨和九曲巷橋

一隻靈貓，正在換裝

那是它第六次命劫

隨時可能見到你

可能在桃花的口語三月

龍牆紅杏的媚眼

可能是轉了幾世的孟姜女李清照浣紗西施。或者

一個賣花女的茉莉魔法

掐指算來

不必再去下一個百年

定在出乎意料的時辰

比如誰在觀雲坡的落陽上吟唱

而我恰好登臨「君歸亭」

洞悉天象

東方，一聲嬰啼殷紅了天下……

冥冥之中掐指一算，詩人好久沒有那樣的來感覺一下「前世今生」了，於是虛虛實實瀟瀟洒灑地穿越一回。其實這正是詩人精神乃至靈魂的一次回歸，是詩人對自我的聲情並茂的呼喚。並且借身體於若干名媛來與自己呼應，這或許正如「女子本身清水做成」賈寶玉一般骨子裡風流的傳統文人常見「緋聞」哈哈。甚至從靈貓有九條命之說來展示自己的人生追求之不屈不撓。詩人在此詩中輕靈邁開凌波微步，古今騰挪瀟洒至極。

詩人劉國萍(號佛柳先生)確實是個能夠「洞悉天象」的楊氏太極拳高人，所以他能在落陽上吟唱，每每登臨君歸亭，便能合三差五地聽到東方殷紅的嬰啼……

五、 《 古代梨園可植當代尤物》

——讀詩歌《牡丹 亭》

作者：邵彥山

昨夜所夢，池亭舊影

那影影綽綽的男子，又找不到歸路

誰家的娘子願意收留？這麼浪漫痴迷的靈魂

總把詩寫在屋頂，跟自己的臭襪子，遙遙相聞

許多激烈的故事，都是隔代相傳的

這個時候，我就知道，關於愛情

某個遊盪的靈魂需要一直挖掘，才能重生

才能告別那些默然的離別，把琴彈在酒杯里

?

就像把海水灌在我失眠的夜晚

燭光，一寸一寸的就吃掉了半生的事情

這是一首以古喻今的靈動飛揚的作品。夢是切入點，詩人變成了一個影影綽綽找不到歸路的遊盪男子。作者更能挖掘有關愛情，有關默然離別後面的言說不盡的淵藪。詩人還以臭襪子的自嘲，以及把琴音彈到酒杯里(此句頗有張力)，感到遊盪的靈魂需要重生。但免不了還是慨嘆歲月無常的燭光，一寸一寸吃掉了自己的某種半生緣……

這首詩整體跌宕緊湊，把湯顯祖的代表作中的人物性格巧妙對應於當今愛情流程的喜怒愛樂。情緒開合度在意象演繹間變化十分自如。

六、 四處長滿青青豆莢：雪豐谷詩賞讀

《豆莢生兩岸》

作者：雪豐谷

時間的犁鏵，從未生鏽

先犁我的額頭

再犁你的小脾氣

藉助你我的眼力勁

四兩撥千斤，終於犁出了

一條遊客止步的代溝

流水坐著花轎

一路上指指點點

兩岸的豆莢

合掌祝福，內心的話兒

噼啪著，不說也罷了

若是表達出來

一包包圓鼓鼓的綠色炸藥

豈不是要炸翻天

賞讀雪豐谷詩作《豆莢生兩岸》，有一種被綠色波濤所推動，向著期待中的景緻走去的感覺。不難看出在這首詩中的豆莢，並非是天然道具，只不過是某種情態處於一個達到飽和氛圍的借喻體。但是此詩同樣依然讓人熱乎乎感受到了充滿青翠欲滴非常接地氣的生活內涵：從「代溝」一詞，我們本應該可以看出有小脾氣的似乎是作者的女兒。可是事情很有意思地會呈現另一種類似「代溝」的存在，那麼詩美則無從明了確定，讓人頗費猜測。或許這也正是詩人創作動因的豐富性之一。總之詩歌能夠讓人依附生活，但卻更可別具幽默性格：「流水坐著花轎/一路上指指點點/兩岸的豆莢/合掌祝福，噼啪著不說也罷了/若是表達出來/一包包圓鼓鼓的綠色炸藥/豈不是要炸翻天」這種人生情趣就如同魔術師，能讓人感受到自然清新的綠色謠曲。然後這一切不外乎有非常鮮活而自信的詞語在歌唱。可見雪豐谷的創作狀態，也正是如此鮮活自信，孜孜不倦唱響在城市中的詩歌田園……

編輯：詩羊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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