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問、脾氣與天真

民國十四年，陳寅恪學成回國的時候，恰逢清華學校改製為清華大學，同時設立研究院國學門，並採納當時國內學術界聲望最隆的胡適的建議，設立導師制，擬聘請「用現代的科學方法整理國故」方面最具實力的學者為導師。

當時陳寅恪年僅三十五歲，尚未發表著作，且因其個人原因沒有獲取任何學位（他自己的說法是不願意為攻讀學位浪費有限的時間），可謂「三無」（無著作、無文憑、無聲望）學人。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樣一位「三無學人」卻很快就要角逐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之位。當時已經確定的兩大導師梁啟超、王國維，都是當時國內第一流的學者，籍籍無名的陳寅恪何德何能，可與他們並肩？

原來，有梁啟超對清華校長曹雲祥鼎力推薦。一開始曹校長不想答應：「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這就難了！」見曹校長有拒絕的意思，梁啟超開始發脾氣：「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廖廖數百字有價值！」曹校長無奈之下只好聘用了陳寅恪。

更有意思的還在後面。陳寅恪進入清華不久，便發表了一篇很有影響的學術文章，文中直言梁任公（梁啟超）對東晉陶淵明歸隱的解釋屬於誤讀。

梁啟超認為，陶淵明之所以歸隱主要是鑒於當時士大夫廉恥掃地，他縱然沒有力量移風易俗，起碼也不肯同流合污，把自己的人格喪掉。陳寅恪則指出陶淵明這樣做是源於「恥事二姓」，梁任公「取自身之思想經歷，以解釋古人之志尚行動」，在學術研究上實屬錯誤。

文章發表後，有人問陳寅恪：「梁公對你有知遇之恩，你這樣做，就不怕別人說你忘恩負義？」陳笑答：「錯了，我這樣做才是對梁公最大的尊重，也才沒有辜負他對我的賞識和抬舉。」後來，有人當面問梁啟超的看法，梁啟超表示對陳寅恪的看重並無改變，並稱：「無論是批評陳寅恪還是譏諷我的人，都把我們看得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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