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花狂人記：愛你愛到吃掉你

我是從小就喜歡花的。不過喜歡的方式跟別人有所不同，別人種花看花或者採花，我則以聞花和吃花的方式表達對花兒的愛慕。

很小的時候，我對著一盆含苞的月季傻看，覺得花兒在努力的開著，怕她累，就用手指頭去替她一瓣一瓣的分開。結果我很早就知道了拔苗助長這個成語，此後每每看到被摘下來的開的正好的花兒，我都好象能聽到花兒們在哭泣，心中就想起來那朵被我拔苗助長的可憐的月季。

那以後，我輕易不怎麼對花兒下手。

可是，我喜歡聞花，還喜歡吃花。

聞花是一定要把鼻子都探進花心去的，聞過後我的鼻子上總是沾滿了花粉，自己還不知道，樂顛顛的頂著一鼻子尖花粉滿世界跑。上高中的時候有個浪漫的女孩子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盆開著花的植物放在我課桌上，說你可不許聞她，一聞花兒就會死掉的。我才不信，趁她離開就去聞，結果她回來說我：你聞過它了！我說沒有呀沒有呀，她就舉著鏡子給我照，我鼻頭兒上細細的花粉當場出賣了我的行經。

花兒自然沒有被我聞死，是她知道我有這毛病故意嚇我的，那時大家都知道我有這毛病並不以為奇，因為跟吃花比起來，用鼻子尖去蹭蹭花心兒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大凡有些從小就有的毛病一定是有點歷史遺留原因的。對於我的吃花我反反覆復的想過，在我的成長道路上沒有任何事件能對吃花這個毛病負責，於是我只好歸罪於天生好吃的本性。對那些顏色和味道香香甜甜的東西，心裡能想到的第一個行為就是吃。看到漂亮的花兒開了，我除了傻看傻聞，心裡最想做的一件事其實是——嘗嘗她。

從小因為我愛吃花的這個毛病，我爸媽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生怕一不留神我就被什麼莫名其妙的花毒死了。現在我老媽還常發狠的對我說：我養你一個，比養十個你弟還費心。不過我吃花是很長心眼的，開的鮮艷的那種花通常不好吃，花兒越是開的素雅，吃起來就越是可口些，比如茉莉花比如白荷花白菊花……

以前我家陽台上總是有好多花草，不過開花的很少。家裡有個吃花女，養也白養。有年我媽在陽台上養了盆茉莉，頭天那茉莉花還開的天真無辜，第二天一大早就消失無蹤，我媽問都不問拉過我來在我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說：知道為什麼揍你是吧。我爸我弟在旁邊好奇的不得了，我眨著眼睛揉著屁股不吭氣兒。我當然知道為啥挨揍，可知道也裝著不知道，背著書包下了樓才敢長呼出一口氣——啊，那滿嘴巴的茉莉香呀！那還是我上中學時候的事情，茉莉花茶滿街都是，拿來生吃還是比較稀奇的。不過有年我在一家粵味小店見到一道菜：香煎茉莉，特意點了嘗嘗，原來是把干茉莉花泡軟了跟雞蛋煎成餅，吃起來也還別具一格，只不過跟我20年多前偷吃的我家陽台上開著的新鮮茉莉差太多了。

吃荷花倒不是我的獨創。相傳在古時候有個京城大官到濟南來公費旅遊，給濟南地方官出了道難題說：給我用你們大明湖裡的特產做出一席盛宴來（估計人家官話不象我的這麼直白霸道）。據我的不完整記憶記載，那餐盛宴里包括：荷葉雞、糖醋鯉、涼拌藕、蓮子羹，好象還有奶湯蒲菜、素炒茭白什麼的，不過其中最拽的一道菜就是干炸荷花瓣。遙想那京官湖上泛舟，品著這樣一桌水木清華的盛宴，那心靈也該沾染幾許清雅了吧。幾百年後一年初夏，我站在同一個湖畔上對著滿池新荷獃獃的看，旁邊的園林工人就用手裡的工具打了一朵白荷花送我，我把她養在清水中，可是到了中午那花兒就開始枯萎了，我懷著一種難過的心情——吃掉了她（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非常像捉住了唐僧的女妖，愛上了唐僧，卻怕今後遲早被其他妖怪吃掉，只好忍痛自己先吃了他……）。下午同事來上班，問我那朵荷花怎麼不見了，我說吃了。同事驚的說話都結巴了——吃……吃…… 吃了？！我說吃個花有啥奇怪的，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沒聽說過啊。

同事後來說我假善人真惡人——口口聲聲愛花不捨得採花卻要把好端端的花吃掉。我說不採下來還則罷了，采都採下來了，與其眼見她枯萎不如趁新鮮吃了，這好比與其讓美女在閨中獨自凋零，不如娶回家去給她個老婆的身份再慢慢凋零，左右是凋零，這樣還能落個安心落個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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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秋往，我已吃花很多年，積累了一些經驗。

多數花吃下去都會有微微的苦味，並不像她們表面上看去那般幸福甜美。可見人有人的深藏起的無助和憂愁，花兒也有花兒的不為人知的心事和悲傷。各花有各味。比如白菊花，吃下去很久都沒有聲息，半天那香氣才在腦子裡悠悠的散發開來。白菊花的香氣是往上走的。桂花小小的，香氣卻深厚而綿密。輕輕在嘴巴里抿著，卻有一種類似吃蛋糕暮斯的感覺，好奇怪。蘇州留園中有「聞木樨香軒」，只聽這名字，心中就有秋後新涼中滿溢著香氣的風吹起來。至於那些桃花呀梨花呀都有清澀與淡淡的甜，帶著點山野間的媚好質樸，吃下去心中怕要自由的撒野……但是你如果問我什麼花最好吃，答：白荷花的味道最好。尤其是靠近花蕊的那些花瓣，口感有一點點脆嫩，有微微的清苦氣息，細嚼會有新綠了的麥粒的清香，吃下去後，莫說口角噙香了，連整個腔子都是清冽清冽的香氣。並不是我偏愛荷花才這麼說的 ——我可以以我神農遍嘗百草的精神發誓……

如今吃花已經不是什麼怪事了，花草茶已經成了一種時尚，而飯店裡也經常會有炸南瓜花之類的菜品，不過生活中的自然之趣反離人越來越遠了，我吃花的習慣於是就收斂了很多。只是聞花的習慣改不了。每到春天的時候，我們院里的薔薇花兒就開了。我在安靜的中午從開的正自熱鬧的花下走過，總要趁左右無人時偷偷去花下聞聞，被我聞過的那朵就自千朵花兒中笑起來，好象被我聞的痒痒了一樣。我好喜歡笑著的那朵薔薇花兒，不厭其煩的在每個春日蒸騰的午後逗弄著花兒們。一次我剛把鼻子湊進花心兒就憑女人敏銳的直覺感到了細微的騷動，忙以迅雷的速度撤離，果然花心裡嗡然飛出一隻倉皇失措的蜜蜂來，結果是我和蜜蜂同時向相反的方向狼狽飛走，飛回家後總覺得那鼻子跟蜜蜂的爪子親密接觸過了。細看看，果然好象有幾道極細極細的爪痕——看來在驚惶失措的時候生物的第一個本能反應不是防禦而是逃跑，不只是人類才會如此，那蜜蜂不也忘記用刺攻擊我而先想到怎麼逃出花心的嗎（尤其是當它專心工作時 驀地闖來了一隻奇形怪狀的鼻子的時候）。原來呀，在人生的戰場上逃跑是上上策，攻擊是沒逃成才做出的選擇，至於善後么，等到攻擊過了還僥倖沒有被打死的時候再說吧。

幸好，我聞花吃花的後果不至於太嚴重，每次即使有些差錯也有機會逃跑或者善後，比如被蜜蜂蟄了；被長著細長的刺的花毛蟲扎了；被藏在花上的大蝴蝶嚇了；最驚險的是有一回差點被團在草叢裡一株野花下的蛇咬了。幸好我當時如同那隻被我堵在了花心裡的蜜蜂一樣選擇了逃跑，跑掉後害怕的心情馬上就平復了，只剩下冒險帶來的刺激和餘興。

現在回想起來，所有這些經歷在我的心中都那樣的美妙，生趣盎然。那些花兒的味道似乎已經嵌入了我整個生命，在任何時候想起來都新鮮活潑而明媚。

花兒的味道，有大自然的味道。

而在大自然中，有味道的豈止花兒。想想那些瞬間：比如當雪花融化在你的唇上、當春雨滴落進你的嘴巴里、甚至當風帶著隔岸的蘋果花香撲面而來……你有沒有用唇舌和心去品嘗過她們……或許你忘記了她們的味道？那麼趕快趁春來的時候 摘一株新綠的小草，把草徑含在嘴裡，你就能感受到最純真的大地和生命的氣息——當然，還有你自己深藏起來的天真的氣息。

每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整個天地間的芳草綠遍了我的心田，蜂蝶熙攘，雜花生樹，有秘密的芬芳自心中一直傳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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