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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溪動物小說

藏獒渡魂(連載1)

沈石溪

作者:沈石溪,原名,沈一鳴。上海人,生於1952年10月,漢族。中共黨員。大專文化。職稱文學創作2級。1982年10月加入省作協,1985年9月加入中國作協。 生於上海亭子間。從小體弱多病,與各種體育獎盃無緣。1969年初中畢業赴西雙版納傣族村寨插隊落戶。會捉魚會蓋房會犁田會栽秧。當過水電站民工、山村男教師。1975年應徵入伍,官拜宣傳股長。在雲南邊疆生活了18年左右,1992年調任成都軍區創作室。擅長寫動物小說。是動物學界的大王 。[1]代表作有《第七條獵狗》,《再被狐狸騙一次》,《狼王夢》、《白象家族》、《斑羚飛渡》、《最後一頭戰象》、《一隻獵雕的遭遇》。

(一)

我的藏族嚮導強巴從山寨牽來一條藏獒,用細鐵鏈拴在帳篷外的木樁上。這狗渾身漆黑,嘴吻、耳郭、尾尖和四爪呈金黃色,皮毛油光閃亮,就像塗了一層彩釉;滿口尖利的犬牙,一雙狗眼炯炯有神;脖頸粗壯,胸脯厚碩,腿部凸起一塊塊腱子肉;高大威猛,足有小牛犢這般大,真不愧是世界聞名的狗中極品。

見我靠近,它狗眼裡射出一股凶光,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嚎,兇猛地撲躥過來,把細鐵鏈綳得嘩嘩響。強巴趕緊撿起一根樹枝,一面粗聲粗氣呵斥,一面夾頭夾腦抽打。要是普通土狗,遭主人這般訓斥,早就收斂威風夾緊尾巴哀哀求饒了,可這傢伙絲毫沒有流露出畏懼神情,面對呼呼抽打過來的樹枝,不僅不躲閃,反而張開嘴一口咬住樹枝,嘴角惡狠狠發出咆哮聲,似乎在說:你再打我的話,休怪我不客氣,我連你也一塊咬了!

桀驁不馴,簡直就像是沒有教養的野狗。

我趕緊鑽進帳篷抓了兩塊中午吃剩的炸豬排,扔到它面前,它確實是餓了,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大口嚼咬起來。這傢伙牙齒就像鋼刀,毫不費力就把堅硬的骨頭嚼得粉碎,連肉帶骨頭統統吞進肚去。

不管怎麼說,劍拔弩張的人狗糾紛總算平息下來了。

「它叫曼晃,是條渡了幾次魂都渡失敗的野魂犬,咬死過三隻羊羔。」強巴不無憂慮地說,「但願它不會給你捅婁子惹麻煩。」

我聽說過藏族地區關於藏獒渡魂的習俗。藏獒是青藏高原特有的大型猛犬,敢隻身與狼群周旋,兩條藏獒聯手可獵殺成年山豹,是世界聞名的優秀獵狗。在藏族的傳說里,藏獒是天上一位戰神因噬殺成性觸犯天條而被貶到人間來的,所以藏獒性情暴戾殘忍,身上有一股濃重殺氣,必須在其出生滿七七四十九天時,將其與一隻還在吃奶的羊羔同欄圈養;羊是溫柔嫻靜平和順從的動物,四十九天大的藏獒正是生理和心理發育成熟時段,讓這個時期的藏獒與羊羔共同生活,目的就是要冶煉性情,減弱殺氣,用溫婉的羊性沖淡藏獒身上那太過血腥的獸性。這就是所謂的藏獒渡魂。經過七七四十九天,要是藏獒與羊羔和睦相處,就算渡魂成功,被稱為家魂犬。渡魂成功的藏獒,保留勇猛強悍的秉性,卻又具備順從忍耐的美德,既可調教為忠於職守的牧羊犬,亦可訓練成叱吒風雲的狩獵犬。並非所有的藏獒都能經受渡魂考驗成為家魂犬,事實上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藏獒能渡魂成功,一半左右的藏獒都過不了渡魂這一關,有的與羊羔同欄圈養後,就像水火不能相容,沒日沒夜地朝羊羔狂吠亂嚎,根本安靜不下來,更有甚者,還會在欄圈裡活活將羊羔咬死,這當然是渡魂失敗,即所謂的野魂犬。渡魂失敗的藏獒,脾氣暴躁,很難進行調教,不僅會傷害牛羊豬馬等家畜,有的甚至會傷及豢養它的主人。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有人把兩條渡魂失敗的野魂犬弄去做牧羊犬,結果它們將羊群挾持到深山老林,就好像這群羊是它們的私有財產,是它們活動的肉食倉庫,隔幾天就宰殺一隻羊來吃,等到這兩條藏獒的主人找到它們時,六十多隻羊吃得只剩下八九隻了。還發生過更讓人心驚膽顫的事,某山民帶著一條野魂藏獒進山打獵,遭遇暴風雪,被困在雪山埡口附近一個山洞裡,暴風雪日夜不停,到第三天時,獵人隨身攜帶的乾糧都吃光了,陷入饑寒交迫的絕境,野魂犬因飢餓而窮凶極惡,竟然撲咬主人,獵人拔刀殊死抵抗,人與狗搏鬥了半個多小時,最後野魂犬倒在血泊中,獵人也被咬得遍體鱗傷。

在當地,渡魂成功的藏獒,身價極高,牙口一歲的家魂犬,可賣到五千元。而渡魂失敗的藏獒,卻被當作廢品處理,品相再上乘的野魂犬,也賣不出價,隨便給幾十元,主人就會讓你牽走,比買一條菜狗也貴不了多少。

我長期在野外從事動物科考工作,我觀察站的帳篷就設置在荒無人煙的山溝里,這兒離國境線不遠,不僅野獸出沒,有時還會遇到殺人放火的強盜和走私販毒的歹徒。有一次,寒冷的雪夜,一隻狗熊為了避寒,竟然翻過籬笆牆鑽進帳篷來,我半夜醒來,聽到帳篷里有如雷鼾聲,好生納悶,擰亮手電筒一看,一隻足有兩百公斤的大狗熊正趴在火爐邊呼呼大睡呢。還有一次,也是北風呼嘯的冬夜,兩名越獄犯悄悄鑽進帳篷,把我和強巴的衣褲及乾糧席捲而去,扔下兩套骯髒的囚衣。在野外工作,安全確實是個大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養條狗,看家護院,攆山狩獵,跟蹤我所感興趣的野生動物,都能派得上用場。我在日曲卡雪山從事野外科考工作已近兩年,曾先後養過三條狗,第一條是名叫小白的土狗,對我倒是挺忠誠的,整天影子似的粘在我的屁股後面,遺憾的是膽子很小,遇到一隻狗獾也不敢追,嚇得拚命往我身後躲,把我當做它的盾牌了,養著它純粹是浪費糧食;第二條是名叫大黃的雜交狼狗,倒是挺勇敢的,面對嘴角翻卷長長獠牙的成年野豬也敢撲咬,但狩獵技巧實在差勁,與野豬交手還不滿兩個回合,就被野豬一口咬斷了脖子;第三條是名叫阿黑的牧羊犬,外表看上去挺不錯的,沒想到卻是一條患有神經質疾病的狗,天一黑就開始吠叫,一隻貓頭鷹飛過它會嚎叫,老鼠出洞覓食它要嚎叫,樹枝被風折斷它也要嚎叫,嗓門又大,在帳篷外徹夜吠叫,吵得我根本無法入睡,只有將它淘汰。

我的藏族嚮導強巴好幾次對我說:「你太需要一條藏獒了,哦,藏獒是狗中精英,你一定會感到滿意的。」

我當然知道藏獒好。遺憾的是,我是工薪階層,每個月一千多元的工資剛夠養家糊口,科研經費又十分有限,囊中羞澀,根本買不起渡魂成功的家魂藏獒,只有買渡魂失敗的野魂藏獒。

才化了區區幾十元錢就得到一條品相上乘的藏獒,雖然是條渡魂失敗的野魂藏獒,我也挺高興的。說實話,我對藏獒渡魂的說法並不怎麼相信。我覺得所謂渡魂,無非是一種性格篩選,不必太當真了。狗屬於食肉動物,凡猛犬都有點殘忍,這用不著太過於擔憂。

(二)

藏獒果然不愧是世界聞名的良種狗,比我想像的還要優秀。

用狗的標準來衡量,曼晃的智商可說是出類拔萃。我餵了它兩次食,它就認識我這個主人了,一叫它名字,便會興沖沖地跑到我跟前來。讓我感到吃驚的是,它似乎有察言觀色的天賦,僅僅過了三五天,也沒有誰刻意教它,它就知道我才是野外觀察站這頂帳篷里真正的主人,而把強巴降格為第二主人,我不在場時,它服從強巴指令,如果我在場,它就首先服從我的指令。我做過幾次實驗,把一串鑰匙放在我與強巴中間,然後我和強巴同時發出讓它叼取鑰匙的指令,任憑強巴怎麼橫眉豎眼喊破喉嚨,它都毫不猶豫把鑰匙叼到我手上來。

最讓我滿意的是,它在夜裡從不胡亂吠叫,貓頭鷹捉老鼠時從它頭頂掠過,它靜靜地駐足觀望,風吹折樹枝掉到它的頭上,它也只是悶聲不響地跳閃開去。凡它發出響亮的嚎叫,那一定是有危險逼近了。有一天晚上,我剛鑽進被窩,忽聽得曼晃發出猛烈咆哮,衝出帳篷一看,籬笆牆外的樹林里,有一對獸眼就像綠燈籠一樣在黑暗中晃動,憑經驗不難判斷,來者不善,不是孟加拉虎就是雪豹。強巴朝天放了兩槍,這才把危險驅趕走。還有一次,天剛蒙蒙亮,突然響起曼晃兇猛的吠叫,我和強巴趕緊衝出帳篷,順著曼晃撲躍的方向望去,乳白色晨霧中,有兩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在狼狽地奔逃。強巴是獵手,視力極佳,看見兩個漢子手裡都提著明晃晃的砍刀。很明顯,非匪即盜,不是偷就是搶。要不是曼晃及時報警,後果不堪設想。

「有曼晃在,連刺蝟都休想鑽進籬笆牆來!」強巴得意地說。

確實如此,自打有了曼晃,野外觀察站平安無事,我夜裡不再失眠,睡得非常踏實。

不僅如此,曼晃還成了我工作中的得力助手。我去尕瑪爾草原考察珍貴的野駱駝,但野駱駝藏匿在灌木叢中,一有風吹草動便逃之夭夭,只遠遠望見它們模糊的背影,我想從正面給它們照幾張相,卻忙碌了好幾個月也未能如願。那天我帶著曼晃來到尕瑪爾草原中部野駱駝最愛去的鹽鹼塘,發現好幾堆新鮮的駱駝糞,我讓曼晃嗅聞野駱駝足跡,然後命令它跟蹤追擊。它興奮地跳躍著,朝東南隅一片楓葉爛漫的雜樹林飛奔而去。我一根煙還沒抽完,就聽見雜樹林里響起曼晃響亮的吠叫聲,大大小小六匹野駱駝從樹叢里倉皇逃出來;曼晃好像知道我的用意,左奔右突,不斷修正驅趕方向,把駱駝群往我站立的位置趕來。我還是頭一次近距離正面觀察野駱駝,高興得忘乎所以,舉起相機就按快門,按了好幾下這才發現,相機是空的還沒裝膠捲呢!野駱駝已從我面前跑過去了,草地上滾動起一團塵埃。我懊惱極了,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大嘴巴。這時曼晃也跑到我面前,氣喘吁吁,狗舌伸得老長,看得出來已相當累了。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一面往相機里裝膠捲,一面向它發出繼續追攆野駱駝的指令。沒想到,它毫不猶豫蹦跳起來,旋風般朝差不多已逃出一里外的野駱駝追去。它的奔跑速度驚人,像貼著草尖在飛,轉眼間就追上駱駝群。我在望遠鏡里看到,它齜牙咧嘴狂嚎,試圖攔截野駱駝,但野駱駝仗著「人」多勢眾,用魁偉的軀體衝撞,繼續往前賓士。曼晃像頭髮怒的獅子,狂吠一聲,高高躍起,照準領頭的那匹駱駝頭部進行凌厲撲咬,迫使駱駝首領改變方向,駱駝群轉了個圓圈又朝我站立的位置奔過來了,我終於完成宿願,從正面照了許多張清晰的野駱駝照片。

曼晃是條牙口剛滿一歲的雌狗,屬於花季少女,或者說屬於青春美眉。它精力旺盛,我去野外考察,爬山涉水翻山越嶺有時一天要趕五六十里路,它照走不誤,從未掉過隊。它似乎天生就是打獵的行家裡手,視覺、聽覺和嗅覺異常靈敏。我有個科研項目,到密林觀察滇金絲猴家庭形態,但金絲猴膽小機敏,且在茂密的樹冠間活動,極難發現它們的蹤影。我牽著曼晃來到香格里拉國家森林公園,這裡是金絲猴棲息地,我讓它幫忙搜尋。茫茫林海,遮天蔽日的樹冠,要找到金絲猴群猶如大海撈針。可曼晃卻輕鬆地完成了任務。它抬起鼻吻嗅聞,支起耳朵諦聽,瞪起眼睛觀看,很快就辨別出金絲猴的去向,領著我在密林中穿行,很容易就找到在樹冠間喧鬧騰跳的金絲猴群,使我順順利利完成科考任務。

曼晃身上最突出的優點,就是勇敢。

有一次,我帶著它到三十多公里外的小鎮上去郵寄資料,回來時,半路遇到下冰雹,耽擱了兩個多小時,進山時天已暗了下來。走到離野外觀察站還有兩公里左右時,突然,曼晃全身狗毛豎立,那條蓬鬆的大尾巴挺得筆直,朝前方荒草叢中憤怒地咆哮。我警惕地停了下來,撿起兩塊拳頭大的石塊,啪啪砸向荒草叢。這叫投石問路。草叢窸里窣羅響,蹦出兩隻狼。這是兩隻名副其實的大灰狼,皮毛烏灰,眼睛白多黑少,大灰狼兼白眼狼,長長的狼嘴裡露出尖利的白牙。在蒼茫暮色中,我看見,這兩隻狼腹部空癟癟,肚皮貼到脊梁骨,是標準餓狼。

我的心噗噗亂跳,我曉得,飢餓的狼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不難判斷,這兩隻狼遠遠看見我和曼晃,就埋伏在荒草叢中,企圖對我與曼晃實施突然襲擊。幸虧曼晃及時發現,否則後果難以預料。我本能反應,就是想逃跑。可我還是克制住了想逃跑的念頭。我是動物學家,我清楚地知道,狗仗人勢,現在倘若我轉身逃跑,曼晃也會鬥志渙散跟著我逃跑,而我一旦表現出懼怕的神情,撒腿逃命,只會激起惡狼更強的撲咬慾望和殺戮衝動。在崎嶇的山路上我是跑不過狼的,我也跑不過狗的。我如果逃跑,用不了幾分鐘,狼就會從背後把我撲倒。我別無選擇,只有站在原地假充好漢,或許還有生的希望。我撿起一根木棍,硬著頭皮準備與狼搏鬥。

兩隻大灰狼互相嗥叫數聲,彷彿在商量對付我們的策略。過了幾秒鐘,兩隻狼從左右兩個方向朝曼晃撲了過來。要是一般草狗,面對兩隻窮凶極惡的狼,早就嚇得退縮到我身邊來了。要真是這樣的話,等於將禍水引到我身上。曼晃不愧是狗中豪傑藏獒,面對兩隻殺氣騰騰的狼,毫無懼色,全身狗毛恣張,勇猛地撲了上去。曼晃身體比狼稍大些,一下就把一隻狼撲倒在地,但還不等它張嘴去咬,另一隻狼就蓋到它身上,在它脊背上咬了一口。狼牙銳利,雖然光線晦暗能見度很低,但相距僅數米,我看得還是很清楚,曼晃背脊上立刻皮開肉綻。那隻咬它的狼滿嘴都是狗毛。曼晃跳起來反擊,與兩隻狼扭打成一團。我不敢過去參戰,唯恐混亂中被狼咬一口,我揮舞木棍高聲吶喊,用吶喊聲來聲援曼晃。狗咬狼,狼咬狗,雙方都挂彩受傷。曼晃畢竟獨狗難斗雙狼,略處下風。

突然,兩隻狼肩並肩齊聲嗥叫,它們四膝微曲,尾巴平舉,頸毛恣張,齜牙咧嘴,身體前後聳動著,擺出一副躍躍欲撲的架勢。曼晃也嚎叫著準備應戰。可兩隻狼並沒有撲上去,而是引而不發,長時間威脅嗥叫。我明白,這是狼的一種恫嚇戰術。狼是狡猾的食肉猛獸,遇到難以對付的獵物,就會採取恫嚇戰術。我曾在日曲卡雪山腳下親眼目睹這樣一件事:也是一對夫妻狼,追逐一頭帶著三隻小豬崽的母野豬,夫妻狼當然格外青睞這三隻細皮嫩肉的豬崽子,但母野豬也不是那麼好惹的,豬皮厚韌且滾泥塘時塗了滿身粘土,就像穿了一層鎧甲,一口結實的牙齒能啃斷樹根,狼若不小心被母野豬咬著,也會筋斷骨裂遭受重創的,出於護犢的本能,母野豬緊緊護衛三隻豬崽子,大有粉身碎骨誓死捍衛的決心,夫妻狼與母野豬搏殺了兩三個回合,突然就停止攻擊,兩隻狼在母野豬面前擺出躍躍欲撲的架勢,瞪起兇惡的狼眼,伸出血紅的狼舌,磨礪尖利的狼牙,發出窮凶極惡的嗥叫,用武力進行威逼,肆意製造恐怖氛圍,對母野豬來說,這比狼牙狼爪來直接撲咬產生更大的心理壓力,幾分鐘後,母野豬眼睛裡流露出驚恐不安的神情,意志崩潰,哀嚎一聲轉身逃命,那三隻豬崽子成了夫妻狼的盤中餐。

不戰而屈人之兵為上策。同樣的道理,對狼來說,不戰而獲得美味獵物為上策。

我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兩隻狼也是在採用同樣的恫嚇手段,它們雖然佔了數量上的優勢,但不願冒受傷的危險與曼晃搏鬥,它們想把曼晃嚇唬走,然後輕輕鬆鬆把我做成人肉宴席。我背脊嗖嗖冒冷氣,要是曼晃真的意志崩潰夾著尾巴逃之夭夭,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曼晃與兩隻狼對峙著,它脖頸和腿彎都被狼爪劃破了,好幾處挂彩,身上血跡斑斑。身體的傷痛,是有可能摧毀鬥志的啊。可它仍毫無畏懼,嚎叫聲猛烈而響亮,那根象徵著鬥志的狗尾巴旗杆般挺立,顯示一息尚存決不屈服的決心。不僅如此,它還主動朝兩隻狼撲咬,狗牙和狼牙互相叩碰,發出咔咔嗒嗒的聲響。兩隻狼恫嚇戰術失靈,不得已只能再次與曼晃扭打廝殺。

我已從最初的極度恐懼中漸漸回過神來。我想,眼前這場犬狼大戰,直接關係到我的安危,我也不能太袖手旁觀了。萬一曼晃不幸被兩隻惡狼咬翻,我恐怕也難以從狼牙下逃生。我不敢與狼擺開架勢正面交鋒,但打冷拳踢冷腳劈冷棍的魄力還是有的。我壯起膽子,掄起棍子靠近正在鏖戰的狼,冷不防一棍砸在一隻狼的屁股上。那狼突然背後受到襲擊,分了神,螞蚱似的驚跳起來,並在空中做出一個旋轉動作,惡狠狠朝我咬來。我沒料到狼能在瞬間完成如此高難度的雜技動作,有點猝不及防,還沒等我舉起棍子抵擋,那狼嘴已刺到我胸口,瞄準我頸窩咬了下來。我與那隻狼臉對著臉,我聞到狼嘴裡那股刺鼻的腥味。我想往後躲閃,但身體因恐怖而變得僵硬,像個木頭人一樣不會動彈了。狼牙快觸碰到我的喉結了,可突然間,那隻狼腦袋往後仰,擠眉弄眼好像挺難受的樣子,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嗥,掉到地上去了。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曼晃從背後咬住了狼尾巴,像拔河比賽似的把那隻狼從我面前拖走了。另一隻狼,看到同伴遭難,緊急出手救援,飛撲過來,跳到曼晃身上,張嘴朝狗頭噬咬。曼晃雖然遭受致命攻擊,疼得身體劇烈顫抖,卻咬緊牙關不鬆口。咔嚓,狼尾發出斷裂的聲響,狼痛得在地上打滾。我清醒過來,左劈右甩揮舞木棍衝上去。那隻騎在曼晃背上的狼一看情形不妙,三十六計走為上,一溜煙似的逃走了。那隻尾巴被咬傷的狼見大勢已去,只好夾起還在滴血的尾巴,灰溜溜落荒而逃。

曼晃吐掉那截狼尾,朝遠去的狼影大聲吠叫,顯得英姿颯爽。

回到野外觀察站,我查驗曼晃的傷勢,它身上有九處負傷,雖然都不是致命傷,但卻流了很多血,可它仍這麼頑強地與狼搏殺,絕對稱得上是狗類中的英雄。

可惜,它不像其它家犬,會向主人撒嬌獻媚。它從不鑽到我的懷裡來舔我的臉,即使分別幾天,突然重逢相見,它也不會激動得跳到我身上來親吻。它能蹲在我身旁靜靜躺一會,算是對我最友好的表示了。更彆扭的是,它不會搖尾巴。不不,它不是不會搖尾巴,而是不會像其它家犬那樣將尾巴搖得像朵花,用搖尾巴這種美妙的形式表達對主人的順從與熱愛,它在我面前那尾巴就像條凍僵的蛇,或者翹起或者垂落,硬梆梆地揮甩,從來不會大幅度全方位地搖轉。它屬於渡魂失敗的野魂藏獒,強巴說,所有的野魂犬尾巴都像凍僵的蛇。(未完待續)

《藏獒渡魂》選自《少年文藝》2003年第7期。

責任編輯:千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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