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出燒腦佳片《心迷宮》的導演，又出了一部不把觀眾當弱智的扎心之作

前幾天去電影學院看了《暴裂無聲》的點映，四月四號會在全國上映。這是導演兼編劇忻鈺坤的第二部長片。四年前，沒人聽說過這個拗口的名字。然而他的第一部電影，只花了170萬——這個資金在其他電影里請客串演員都不夠，他也沒用一個熟臉，在河南當地劇團找的農村臉（非貶義）演員，做成了2015年豆瓣評分最高電影，評分人數有十七萬多，全靠劇本的精巧彌補了製作上的窮。

姜文以前說過一句話，大意是好的電影用嘴是講不清的，必須要看。《心迷宮》就是這種電影，它的多重敘事複雜到你看完劇情簡介肯定一臉懵B，甚至你沒法把它歸類為哪種類型片，農村片、喜劇片、懸疑片。。。都是，又都不是。

當你已經快忘了前面鋪墊的細節時，結尾咔地一下把所有扣都合上了，合得入情入理，合得主題升華，就像拓撲學中的莫比烏斯環，魔術一樣的讓你控制不住打高分的手。

在雲南辦的導演協會會議上我見過忻鈺坤一次，這個協會是有過三部公映長片才會被吸納為會員，忻只有一部，因為成績太出色破格進入。很多導演太以自己的職業和智商為豪，走哪都是顧盼自雄，睥睨蒼生，他們聚在一堆這種氣質更是成倍放大。

忻鈺坤不一樣，他的氣質是老實巴交，說的都是拍攝時遇到了什麼問題如何解決，和另一個剛拍了一部高分文藝片的導演和剛拍了一部爛網劇的導演的高姿態形成鮮明對比。

電影圈裡不乏牛皮大王，稀缺的恰恰是老實人。

《暴裂無聲》的情節沒有《心迷宮》那麼曲折燒腦，它燒的是心。主角是三個男人，代表三種階層。

——前方劇透，介意者慎入——

底層農民張保民（宋洋飾）從小打架被人割去了舌頭。礦主徵用他們村的地，造成嚴重污染，保民的妻子也因此患上重病，其他村民都簽了征地協議，唯獨保民不同意，爭執中戳瞎了鄰居的眼。從牢里出來後，在煤礦打工。

中層律師徐文傑（袁文康飾）家庭和美，拿著委託人的髒錢養護他這個和美的家。

上層礦主昌萬年（姜武飾）在外樂善好施，捐助學校；回到他KTV包房一樣的辦公室立刻露出猙獰，巧取豪奪，用煙灰缸砸人腦袋時一下接一下收不了手。

底層和上層都性格暴烈，一個用拳頭解決問題，一個用錢+棍棒解決，中產階級軟弱無骨，誰對他有利就攀附誰。

他們三個人也形成一個環，環的中心是孩子。張保民的兒子小磊丟了，放羊出去再也沒回來，張保民在周邊四處找他，找的過程中和昌萬年的手下撞上，打了起來。

律師的女兒也丟了，昌萬年綁架的，他讓律師把能置他於死地的證據還回來，然而律師根本不知道那證據是什麼，因為它落入了張保民手裡，可是張保民不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張保民找昌萬年手下復仇時救了律師的女兒，冒著生命危險通知了律師。

但是他沒想到，這個世界不是好人就有好報的。

再說就徹底劇透了，這個電影前面像《心迷宮》一樣，不緊不慢地鋪墊著，鋪墊得直到你有點焦灼：怎麼還不高潮呢？這每個細節都有用嗎？要是廢情節我可是要罵人了啊？

而且怎麼會有那麼多沒太懂的細節：張保民為什麼那麼倔，死活不同意被征地？律師為什麼看到戴奧特曼面具的小孩子就像見了鬼？兇殘的昌萬年為什麼每次都會放張保民一馬？

看的時候我在想，這結構比《心迷宮》簡單多了啊！如果結尾不給我點狠的我就給差評，但結尾那個交代沒有調戲觀眾的智商，越想越有力量，越想越堵。

通常導演很容易覺得觀眾傻，恨不得把所有劇情掰開了揉碎了講到智商50的也能看懂，《心迷宮》不是這種電影，《暴裂無聲》你開始以為是這種電影，後來發覺不是。

剛看完時沒覺得《暴裂無聲》厲害，看了豆瓣給的7.6分覺得蠻恰當，雖然這分數在國產片里已經不低了。但是一翻討論區里觀眾的理解，好多當時一晃而過的細節，被看懂的人一解釋，越想越覺得草蛇灰線，伏行千里。就像有時看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知道兇手那刻「啊，原來是他」，忍不住翻回前面一點點對，嘆氣「果然是他」。

就像國畫里的留白，留到尊重觀眾的思考能力，留到每一處空白能用自己的思考填上，這需要縝密的邏輯。過去在寧浩《瘋狂的賽車》、《瘋狂的石頭》里是有這樣邏輯的，但這幾年寧浩作品這個優點消失了，而且《瘋狂的賽車》有八個編劇幫忙圓，忻玉坤沒錢請那麼多人開會討論。

《暴裂無聲》是忻鈺坤的第一個劇本，拍不了是因為沒錢，和李安先寫了《喜宴》卻先拍《推手》是同樣的情況。《心迷宮》取景簡單，所需資金少就先出來了。有了這個響動，才能攢有職業演員的局，才能開拍打戲。

它們原本都有刺激而趕客的原名，《心迷宮》原名《殯棺》，因為不能出現喪葬字眼，改名反而救了它，不然觀眾看見這倆字心理就不適。《暴裂無聲》最早叫《惡·人》，挺點題，但和《殯棺》一樣有引起不適的字眼。後來改叫《山野追蹤》，倒是有警匪氣質了，只是一看是農村題材又會拒掉一批只看都市片的觀眾。現在這個名字響脆而沉寂，莫名覺得會過癮。

可導演的目的並不是讓你只過過癮，片末深不見底的黑色山洞，就像尼采那句話：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也回以凝視。你根本不知道表面平靜的農耕生活背後，隱藏了多少可怖可寒可驚又已經被人們忍掉吞掉的現實。

這個電影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個小說：報社不在編的通訊員寫的每篇稿子，都被他的站長署上自己的名字發表，為了轉成正式記者，通訊員自告奮勇去黑煤窯卧底，憋著寫篇驚天大稿。在井下他拿到了礦主草菅人命的證據，可沒想到礦主和站長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暴裂無聲》也是這樣的電影，姜武演的礦主和律師、村長，甚至簽下協議的村民，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張保民是那個與所有人為敵的卧底，所不同的是，他還不能說話。。。。

選擇在清明期間上映很應景了，我當時看完脊背發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估計你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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