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曖昧的村莊》文/大行本者 朗誦/關山越

雪中曖昧的村莊

二十

上一章說到，長興正琢磨著爺比畫的是啥意思時，爺慢慢的閉上了眼去了，長興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半年多來，爺像風裡油燈，忽明忽暗，一時將要熄滅，轉眼又亮了起來，但大家知道來日不多，早把一切準備停當，因此並不忙亂，無非即刻入殮4、擺設靈堂、請來朱秀才朱乃梓z3行陰陽事務、安排執事人等，經過一晝夜忙乎，爺的白喜事就有條不紊w3地拉開帷幕。孝子們安安穩穩坐進草堂，專心守孝，眾鄰居幫忙幫閑，燒紙鬧喪人來人往，整日里嗩吶聲不絕於耳，招呼應和聲此起彼伏，哭喪的聲音也如多聲合唱一般，時而想起。不迎不送喪家禮，或來或往弔客情，白日里弔喪的親朋鄉里絡繹不絕，去留隨意，門庭若市，夜闌人散後，男女老少孝子們有的出院來舒展一下腿腳，有的在靈堂的草堆里或坐或卧，歇緩著一天跪累了的身子。

長興靠牆盤腿靜坐，爺臨終的示意又像迷霧一團漫上心頭。連續兩三天來，一旦耳邊清靜下來，他就不由得想起爺的那個手勢，它究竟指啥呢？長興握手比劃著，腦子裡不停琢磨，百思不得其解。從小親近、沒事愛待在長興身邊的長明，趴在一旁咬草秸兒玩，見長興皺著眉頭，兩手不消停，手指頭屈屈伸伸，嘴還一動一動地，看著有些可笑，就過來趴著長興肩膀問：「三哥，你自個跟自個划拳呢么？」長興回過神來，說：「我在猜爺的啞謎，你猜出了嗎？」長明驀然想起了什麼，從供桌下撈起一根喪棒進裡屋去了。長興以為這傢伙知道些啥事，因為他一直和爺在這間他們三個人曾經睡過好幾年的屋裡睡覺，就跟了進去，只見長明跳上炕去，拿喪棒頭把西側牆上上下下地敲擊，發出亢亢亢的聲音。到處敲了一遍，泄氣道：「沒有空聲！」又跳下炕來。長興想起那天他們幾個小聲爭執的事，看著長明失望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他們有人認為爺在牽掛放在某處的大洋銀錢，有人認為在牽掛修廟的事，長興認為都不對。

那麼爺最牽心最放不下的究竟應該是啥東西呢？

長興把近來凡是爺對他說過的大小事情篩了一遍，這一篩才恍然發現，爺手裡那個人人看不見的東西，原來是誰也不曾見過、只有他才聽說過的那個寶瓶——「那個東西，原來在廟裡，被我盜賣給西邊的洮州了……」這就是爺的意思！

長興這一驚，非同尋常。

這是一個除他而外再沒有人知道的秘密了，爺是要他守住秘密呢，還是叫他把它找回來？老先人臨終這一不明不白的交待，從此成了壓得長興喘不過氣的心事。

長興心事重重，除了吃喝拉撒，整天一動不動呆在靈柩前，完全是一個最盡心的孝子，都說長興當了老爺後，越發穩重老成了。但在發喪的前一天傍晚，平娃跑來說了幾句悄悄話，長興十分不老成地跳了起來。

平娃說前一陣毛桃兒跑到店裡告訴他，丁喜和喜鵲的女婿來找她二哥，在她家沙梨樹下唧唧咕咕商量事情，她剛好在茅房裡偷聽到了，說是要合夥五六個人，趁今晚拷3孝子的時候給長興揩k濞b呢！平娃叫長興防備好，並偷偷塞給他兩件東西，叫他該用的時候就用上。

拷孝子是喪事上最有趣的一項活動，比白天羅漢們做法事道場還吸引人。大戶人家給老人辦喪事，發喪前一夜的拷孝子更像是一出充滿喜劇色彩的過堂審案大戲。在晚飯後，眾人七手八腳騰開院子，擺上一桌一椅，點亮三五隻燈籠，並在桌前燃起一對大黃蠟，將庭院照得如同白晝，然後，兩班衙役呼威，大老爺升堂，從大到小、從親到疏依次傳喚靈堂里那些披麻戴孝的有罪之人，拷問他們為何平日孝道不盡、供養不周，致使老先人八九十歲就駕鶴西遊羽化登仙，孝子就回道，因為家道不濟、年成不好或後人愚弱、生計艱難，無力盡孝，罪孽深重，聽憑大老爺發落，衙役們就拿喪棒打他屁股，或施以其它花樣的刑罰，拷打他奉上碎銀麻錢贖罪脫身。整個過程有沒有意思，得看孝子、大老爺和衙役這些人的情性，如果孝子是缺乏趣味的人，或者衙役們不會玩耍、大老爺過於死板不善逗弄人，就沒意思了，活動就會草草收場，反之會越鬧越有趣，二三十個或更多的成年孝子，拷個大半夜，眾人興緻不減，場子里耍得快活，圍觀的看得熱鬧。當然偶爾也有不歡而散的，往往是誰對誰記著恨，平素沒理由沒機會出氣解恨，「今兒你不幸成了階下囚，我手執殺威棍站公堂，逮住機會趁著亂，暗裡狠狠捶幾棒！」還有現場臨時發生衝突，動了手腳的。這就主要靠大老爺及時掌控局面，避免鬧出事端。因此，大家會推選一個見多識廣、能說會道，好熱鬧愛湊趣善於玩笑，並且沒有壞心眼兒、人緣好點兒的人充當大老爺；當然假如大老爺會些戲文，那更是再妙不過，因為他可以根據對象，說上些惹人發笑的戲文，或者用戲詞向孝子問話，如果恰好某個孝子也知道幾句戲文，驢頭不對馬嘴地一番問答，那就比看戲還要熱鬧了。

能夠同時佔到這些的，馬路大庄也就只有一人，他就是除朱秀才而外，唯一可以稱得上讀書人的徐業。他識得一些字，會唱戲，大庄的社火和青苗兩會，他從來是總戲頭，就像遂2姓人,歷來充當青苗會司儀一樣，徐業從二十來歲攬上戲頭，直到四十多，年年在戲台上發號施令，給不識字的人念戲詞訂戲本，教給唱男角的唱念做打的套路和吹鬍子瞪眼等各種動作，把雞蛋塞進唱女角的少年褲襠里,趕著他們滿檯子跑……如果把大庄鎮子上所有唱過戲的、正在學唱的，以及角色比較固定、多年來堅持登台獻藝的老聯手們,組織起來搭成戲班子，那麼徐業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班主。

因此，徐業也算個有身份的人。在一般人家的喪事上，他是不當大老爺的。但是馬老太爺的喪事是大場面，並且馬二爺人品不錯，更何況鬧災荒那年，馬二爺舍糧，他已領了一份，隨後順成又給他家送來一份，說是有人沒領糧，剩了一份，關照一下拿筆桿不勝體力的人。他知道那是馬二爺特意的，那樣的年頭，誰還會有糧食不去領呢！

馬二爺於徐業有情，唱戲的徐業不能無義，打從馬老太爺仙逝當晚，他就趕來幫忙了。從開始幫馬家兄弟們參議喪事執事人選，到進入禮房執事，直至拷孝子的時刻，六天時間裡，徐業盡職盡責，把親友鄉鄰們祭禮的每一分一厘都登記得清清楚楚，如：張三祭禮錢一百 緞面挽幛一幅2 蠟紙全 饃一盤……

就是當大老爺，徐業也不馬虎從事。他帶上用燒紙糊成的烏紗帽，拿鍋墨兒將臉抹了，再蘸一指兒白面於前額上撇3一彎月牙，抓起印錢板子「啪」地一拍桌案，青天大老爺升堂了……

作者/王建國

筆名老劍，甘肅省作家協會、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現從事地方志編纂工作。寫過一些小說及其他詩文，全為自娛自樂。

主播

關山越，有聲語言藝術的追求者。喜歡朗誦、唱歌、主持、話劇等。聲音渾厚富有磁性。參加了現實及網路的近百場晚會和演出，並獲得好評。心得：讓聲音插上翅膀，演繹人生、情趣生活、陶冶情操、凈化心靈。

圖片來自網路

製作：楊樹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