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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書法之感悟

作者簡介

楊少,「侃之雲起時」發起人之一,江湖人稱「楊博士通」,古今中外無所不侃,學問和臉皮一樣厚

前幾天偶然看了兩期《國家寶藏》,一期是關於國畫,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另一期是關於唐摹《萬歲通天貼》。想來我跟隨嘉興書協戴、諸兩位恩師學習書法一年有餘,看了這兩期節目多有感觸,於是想閑聊一下書法。

說是閑聊書法,但是我入門尚淺,至今也只剛摸到門檻,所以鑒賞談不了,只能談談書法發展的一些看法。

不論是顧愷之的《洛神賦圖》還是《萬歲通天貼》,都和東晉有關,而東晉在中國歷史上也算是一枝奇葩。它偏安江南一隅,大部分時間在軍事、政治上顯得極為無能,但在藝術上的造諧,卻是後世中國難以愈越的高峰。《萬歲通天貼》是唐人摹王羲之的手筆,而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則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除了《蘭亭集序》,唐代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和宋代蘇軾的《黃州寒食貼》分別排名天下行書第二、三。

我個人而言,很喜歡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其中透著股剛毅之氣,而蘇軾的《黃州寒食貼》則因我的鑒賞能力有限,始終體會不到其精髓之所在。概因蘇軾被貶黃州,筆調多透有調侃之意。不論《祭侄文稿》還是《黃州寒食貼》,其中都摻有書者特定的情感。情感加上書者之功力,遂成曠世佳作。但《蘭亭集序》不同,王羲之是在酒後微熏心情極度放鬆時寫成,有情感,但不強烈,一切自然流露,尤其不似顏真卿在寫《祭侄文稿》帶有的那種悲壯而又剛毅的情感。可借用陸放翁一句詩來形容《蘭亭集序》「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不論顏真卿還是蘇軾,如果在寫《祭侄文稿》和《寒食貼》時,沒有那種特定情感的注入,很可能無法達到如此之高的藝術水準。如果沒有情感支撐,很有可能後世不會有如此之高的評價。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被後世認可則更多是因為作品本身。

說到這裡,便要說說東晉這樣一個偏安一隅的羸弱王朝,為何能成就中國藝術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我個人覺得和三方面有關。一則是士族的風度,二則是士族的閑暇,三則是書寫工具的成熟。

風度

東晉時期,中國士族登上歷史舞台。士族既不同於皇族,也不同於庶族,地位特殊。在政治上,士族的權力可與皇權並駕齊驅。王羲之出自琅琊王氏,而琅琊王氏在王導、王敦兄弟時,曾一手扶持司馬氏南渡,對東晉的建立有不世之功,以至形成「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在身份上,士族身份由世襲獲得,不用爭、不用搶,更不需要十載寒窗苦讀。在經濟上,士族之奢華也是本著「前要超越古人,後不能有來者」的原則去的。石崇與王凱鬥富的故事也算是中國歷史上鋪張浪費的典型了。在生活上,士族一改兩漢的儒家求實的思想,將儒學、佛法、黃老之學揉雜於一體,進而產生一種求虛的學問——玄學。玄學於兩晉士族日常生活的影響很大,與其說是一種學問,不如說是一種生活方式。在玄學的影響下,兩晉士族對功名利祿,生老病死都極為看輕,完全是一副超凡脫俗的作派。竹林七賢的嵇康拒絕出仕為司馬昭所殺,行刑前還能彈奏一曲《廣陵散》,而劉仱嗜酒如命,竟對僕人說:醉死在哪裡就把他埋在哪裡。東晉玄學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人性解放的高潮,也是唯一的高潮。

雖然歷史上講到兩晉士族多有「銀樣蠟槍頭的嘲諷」,但是在兩晉,特別是東晉士族鼎盛時期,確實出了一群中國歷史上少的極具人格魅力的名人雅士,而整個士族則形成了一種特有的氣質,史稱「兩晉風骨」。而正是「兩晉風骨」在氣質上將兩晉文化推上歷史的高峰。

閑暇

參看西方藝術史,想要在藝術上有所成就,首要條件是閑暇,其次則是激情。「文藝復興」三傑當屬前者,而高更、梵高則屬後者。而兩晉士族能進藝術創造,則全賴第一個條件:閑暇。士族無需去爭取政治身份,無需擔心一日三餐,終日全是閑暇時光,而這保證了士族有條件進行藝術創作。

何謂閑暇?就是不會因隨意浪費時間而愧疚。達·芬奇在中國人看來就是不務正業的一生,閑來無事畫雞蛋玩。如果沒有等名作,而有但正是這種「閑」,為達·芬奇創作出《蒙娜麗莎》、《最後的晚餐》等世界名畫提供了保障。

何謂激情?就是為了藝術耗盡生命。換句話說,這種藝術的高度,是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去年看《璀璨星空·摯愛梵高》,我很不爭氣的流淚了。三十歲之後的梵高,心裡只有一件事——畫畫,此外別無所求。對於他的追求,除了他弟弟之外,無人理解。他很獨度,他需要理解,但卻無人理解,他只能將對生命的認識通過畫筆注入到畫作之中。

不論是閑暇還是激情,都是要排除外人干擾。這兩種路徑各有千秋,但相比之下,閑暇之作往往更勝一籌。閑暇帶給人的是一種解放,因而人可以盡情發揮自然本性猶如古人所言「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而激情則全靠生命之張力,張力一失,藝術生命則到盡頭。

不僅如此,依靠閑暇和激情所創作的作品也是風格迥異。《蒙娜麗莎》端莊,《西斯廷聖母》悠然,處處皆是人本性之美。而高更、梵高的畫作時而熾烈時而憂鬱,源於自然又出離自然,更多是反映畫者一時之心境。

如果類比《蘭亭集序》、《祭侄文稿》、《寒食貼》,前一者猶如《蒙娜麗莎》和《西斯廷聖母》,觀之處處皆自然,而後兩者則多賴於書者一時之氣。相比之下,自然之情更趨永恆,而一時之氣則只限於一時一刻。如果拿臨貼來說,三貼都可以被臨的唯妙唯肖,但《祭侄文稿》之神則最難體會,概因書者下筆時之情緒,我們無從體會。

關於「一時之氣」,曾和十(「十」為仁兄之網名)兄有過討論,十兄認為「一時之氣」過於輕佻,但我則認為「氣」字正得中國文氣之要害。古人對「氣」是極為看重的,孟子說要養「天地浩然之氣」,文天祥也有過「正氣歌」,所謂「天地有正氣」,俗話也說「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中國文化是一種向內自我審視的文化,審視的目的就是要養成這一口「氣」,因而我覺得此處用「一時之氣」絕無輕佻。

工具

言畢風骨、閑暇,再說工具。兩晉時,紙作為書法的載體開始普及。新工具的使用必然導致全新技法的誕生,而新的技法一經誕生必會快速成熟並達到頂峰,東晉二王正是處在這樣一個工具變革、新技法成熟之時。工具革新促使技法創新,新技法一經成熟,既為後世之標尺,如果後世不能繼續創新,則絕無超越前人的可能。這正所謂: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英雄,第二個吃螃蟹的人是狗熊。後世之人皆想超越前世之高峰,但二王之技法勝在均衡,後世界偶脫穎而出者,皆勝於某一項之功。若不輔以工具革新,單靠技法想要超越,可能性微乎其微。後世之所以無法走出二王之盛名,概因再無二王所處工具革新的風雲際會,缺少天時之利。

工具之重要性從西方油畫的發展史上可見一斑。達·芬奇之所以能畫出《蒙娜麗莎》,油彩的改進功不可沒。達·芬奇時代,油彩出現全新的調製方式,讓油的色層次更加分明,顏色更加多變。而梵高之所以能將繪畫從室內移之室外,也全靠新的油彩保存技術。梵高時代,錫管裝油彩問世,油彩便於攜帶,這讓畫家有了野外寫生的可能。於國畫,我所知道的只有用紙由熟宣改為生宣。單是用紙一項之改變,就成就了徐渭之大寫意,一改國畫以線造形之傳統為以面造形。

中國人與西方人在思想上有著明顯的不同,概括起來說:西方人則喜歡向前看,崇尚創新;中國人喜歡向後看,崇尚復古。中國人的這種崇古態度,單從文房四寶從成形到現在,形態大致沒有變化這一點上便可見一斑。

思想的不同導致中西方對待新工具的態度截然不同。西方人更願意接受工具的創新,讓工具促進技法的完善,因而西方油畫新的流派層出不窮。而中國人更傾向於復古,筆墨紙硯多是追求接近古制。這多少給中國書法藝術的可能性加上了一個限制,正是這個崇古的限制,讓書法怎麼走都走不出古人的框架。

我學習書法一年多的時間裡,最深的感觸是,古貼所用之熟宣與現今用的生宣,在性能上完全不同,古人在熟宣上能做到的,現代人在生宣上未必能做到,但同理,現代人能在生宣上做到的,古人在熟宣上必不能體會得到。這是工具不同導致的藝術形態上的相同。

在工具製造上,當代工藝水準已經遠越古代,新材料也是層出不窮。按此理,當代書法藝術相於古人即便不能說是有所提升,至少可以因為新工具而能另闢蹊徑。但似乎當世書法作品多數情況還只是在尺寸篇副的變化上打轉,並未完全發揮出新工具的威力。當世書法作品,在用筆上還是要求筆筆皆有出處。如此正應了趙孟頫那句: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

當代書法藝術,如果單從技法上講,當不輸於古人。千百年來對技法的不斷鑽研,在技法上必然是吃的越來越透,練習時更易抓住要領。但與古人相比,現代人在古典氣質上遠遜古人。快節奏的生活也讓現代人少有古人之閑暇。如果說書法靠的是氣質、時間、工具為前提,那現代人在前兩個條件上皆輸於古人,唯獨剩下工具一項不在古人之下。因此如何利用全新技術打造的工具,對書法的創新就變的非常重要。

時代

當代人還有一項條件是古人所不具備的,那便是眼界。當代世界溝通之便捷,文化交流之豐富,都是古人所不及的。十兄說道:西式審美對中國人多有影響。這個問題,有好有壞。壞處是西式審美會挑戰中式審美。但以中國文化之深厚,西式審美想短期內實現顛覆實非易事。顛覆不成卻引來一個好處,那是中式審美可以從容西式審美加強自身。不論西式審美還是中式審美,都是審美,人類對美的感受多有相通之處。這讓書法有可能有機會從西式審美中獲取新的元素來豐富自己。一個西式、一個中式,看似絕難融合,實則不然,中國瓷器中最為名貴的琺琅彩便是中國瓷器和西方琺琅鈾融合的產物。只要方法得當,一切皆有可能。

好的書法作品要能透過技法看到書者的靈魂,而書者靈魂所系,從目前來看,還是中國傳統文化。然而,我們已經離傳統文化越來越遠。書法產生於農耕時代,而我們處在一個工業、電子時代。一個古典,一個摩登,這個兩個時代的差異,是全方位和顛覆性的。悲觀的看法是,這種的差異讓書法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但是反過來看,新的時代必然有新的氣息,新的氣息如若注入到書法藝術之中,必然讓書法藝術獲得新的生命源泉。

很多人感覺傳統文化日漸衰落,書法亦列其中,於是奔走呼號復興書法藝術。這雖沒錯,但與復興其它中國傳統文化一樣,書法的復興隱隱也陷入一個誤區,即只發力在復,少用力在興。所謂復興,是分兩方面說的,一是要繼承,二是要發展。「復」即恢復繼承古人,而「興」則要有所發展。中國的傳統,容易讓人著眼於復,而忽視了興,上文中提到,從工具到筆法,皆向古人看齊即是一例。但復興,二字中,「興」字,才是重點所在。新時代於舊時代,猶如覆土於地上,一層層的土蓋在地上,諒是高山,日和月積也會覆於新土之下,要想不被塵封,唯有隨新土蓋下時一起加高自己。

像中國其它傳統文化一般,書法藝術也給人氣若遊絲之感。雖然和我同拜戴、諸兩位老師門下者,為數不少且年輕尚幻者居多,但想比於之下,也只能算是少數。而這些人中能堅持不輟者,亦不知能有幾何,能成一代名家者,更是廖廖。而書法傳承,皆繫於此。如若書法只是重「復」輕「興」,不能以「興」貼近時代,引用更多習者,其運勢,必危若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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