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沒有高智商，不要假離婚
文/子魚
1
連城和齊桂顯所在的城市限購，買房首套首付百分之三十，二套百分之六十，且在貸款利息上也有一些差別。一套房子下來，首套和二套，能差上幾十萬。
夫妻倆攢了一些錢，想再買一套房，可是二套首付肯定不夠。為此，倆人動了假離婚的心思。這建議還是連城提的。假離婚這事，由女人提比男人好一點，女人提，一般都是真為過日子。男人提，多數是騙局。
連城是真相信齊桂顯。倆人戀愛結婚六年，都認定彼此一生該不離不棄。生活中不排除有些戲精男人演得好，能把女人唬得團團轉，但一般女人，第六感強烈，男人愛不愛自己，她心裡清楚。
倆人經過商量，做了一番妥善安置，又等了一年，把離婚滿一年買房才算首套的期限挨過去，才把二套房買了。
這一年風平浪靜，倆人完全沒有因為「離婚」有啥分歧，日子該過過，小架也該吵吵，愛也該做做。連孩子都感覺不出來。
二人相約這件事瞞著所有人，房子弄好，就偷偷把婚復了。
新家在一個重點學區，買過來就租出去，房子在齊桂顯一人名下。
齊桂顯是父母的養子，當年母親不生養，抱養了他，結果一抱養他，就懷孕生了弟弟齊桂龍。齊桂龍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除了惹事，沒別的本事。
一切順遂，可沒想到，就在房子剛下來的第二個月，齊桂顯出事了。
齊桂顯跟著單位去郊遊，沒趕上單位的統一班車，自己開車往郊區趕。路上因為著急，追了大貨車的尾，後又被另一輛大貨車追了尾。
他的小速騰，像紙糊的一般，在兩個龐然大物中間，一擠就扁了。
人都沒用往醫院送，法醫過來，把零碎骨肉撿起來直接裝到了一個黑色袋子里。
火葬場，工作人員喊：家屬過來辦手續。
連城哭得昏天黑地，剛要站起來，弟媳喊她公公：「爸，爸，你快去，你才是家屬呀！」
公公哭得已經鼻涕連著眼淚了，六十多的老人，風燭殘年，白髮人送黑髮人，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一套此刻完全失了作用，雖是養子，到底有情。
剛才弟媳婦的話，連城身子一震，稍微一清醒，腦袋裡電光火石。
這是出了狀況？
公公擤了擤鼻涕，眨巴了幾下紅腫的眼睛，看了連城一眼，徑直走向工作人員。
「我是死者父親。」
連城跟過來，對工作人員說：「我是死者愛人。」
弟媳也跟了過來：「他們離婚了，這個老人才是死者的直系親屬，最近的人。」
火葬場的人見識何其廣，一看有問題，面無表情地說：「你們拿證件來辦理吧。」
弟弟齊桂龍連忙回家去取戶口本，連城沒有動，她知道他們假離婚的事，齊家人知道了。她不用回去取什麼。
弟媳開門見山：「大嫂，你們已經離婚了，大哥的後事就由我們辦理吧。」
「我們那是假離婚。」連城說。
「那可沒聽說，上次大哥在家吃飯，我們跟他借錢，他說沒有，剛買了房子，我心想哪有那麼多首付......原來是你們離婚了。」
這是一個把借錢也說得理直氣壯的人。
「就是為了買那個房子，辦的假離婚。」
「可證是真的。」
連城知道，肯定是齊桂顯在婆家不小心說漏嘴了，弟弟兩口子常年借錢，他拿不出來總得說個理由。
弟弟那裡，齊桂顯已經花了不少錢了，供他讀完了一個大專，買房結婚又掏了20萬。
按理說已經不少，可齊桂顯還是常在齊家人面前露出軟弱一面，他們只要說，要不是父母養了他，他就不知道在哪兒喝風飲露，他就沒辦法。
連城實在是不喜歡這個弟媳婦，這女人庸俗市井，愚蠢自私，年紀輕輕一肚子寄生蟲心思。她當年嫁給齊桂龍就是因為看上有個好大伯哥，以後生活有人罩著。齊桂龍也沒什麼正經工作，拿滴滴打車當營生，貓一天狗一天的，弟媳做微商，每天想著一口吃個胖子。有了產品準是先惦記忽悠大嫂一單。
就這，弟弟還搞起了外遇，跟一個賣茶葉的小姑娘好上了。弟媳鬧了好長時間，也沒什麼辦法，在「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的掩護下，湊合著過日子。
弟弟一人外遇，好像齊家全家都欠她，弟媳婦動不動就在婆婆面前訴委屈，說嫁給他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婆婆也討厭這個弟媳，可再討厭，她也是親兒媳婦。
2
齊桂顯是遇到連城之後才慢慢拆離這個家庭的，她讓他慢慢清醒，養育確實有恩，可是恩不可作為一味索取的籌碼。當年他們收養他，並不是因為高尚，目的就是自己而已。
連城也是小家庭出來的，她的家庭也非常奇葩。從小一家人就是各種算計，女兒是外人。從來只擔義務，不受好處。
過了三十歲，經歷了父母的離世，她世事看得更加透徹。父親離世的時候，家裡的兩個哥哥斗得烏眼雞一般，都盯著父親那個風雨飄搖的破院子。那院子一直傳言說拆遷，傳了三十年了，也沒人拆。
哥兒倆要爭，還要聯起手來防止妹妹回來爭。父親病後一直自己伺候，晚期他們非要接回家，就怕父親立個遺囑，把那院子一分為三。可是接回去他們也不好好伺候。父親走的時候，渾身褥瘡，兩個嫂子根本不沾邊。葬禮上只有她一人哭得驚天動地，其他的人都忙著算計分財產，隔著喧囂的人群，她都能聽到他們腦子裡算盤珠子噼啪作響的聲音。
倒退十年，連城要是喪夫，能哭得死過去，但是現在不會，粗礪的生活讓她在大悲大喜面前，還能保持一份理智。
她知道，齊家要在他們「離婚」這事上做文章。
房子，和交通事故賠償，他們肯定一個也不會放過。
3
可連城不怕，誰不是渣人堆里練出來的英雄，她先去了趟法院，然後去婆家。
一進門，一家人都在，她在鞋櫃里找自己的拖鞋，沒找到。弟媳說，不用換鞋了，直接進來吧。
弟媳一副主人翁口氣。那感覺，她是外人了。
他們把我的鞋扔了？
她也懶得計較，開門見山地問：「交通事故賠償到哪一步了？」
弟弟說：「我也問了當交警的哥們兒了，前面那車沒責任，主要責任在後車，後面那車有全險，賠償下來，應該有七十萬。」
連城剛要說差不多，弟媳婦搶著說：「大嫂，這錢你就不要惦記了吧，你和大哥已經離婚了，孩子也是判給你的，你們娘倆和我們家已經沒啥關係了。」
「我們那是假離婚！」
「可證是真的！」她又強調。
爛人在研究如何讓事情對自己有利的時候，也通常智商在線。
連城不理她，把臉轉向婆婆：「媽，大家心裡都明白，我們是為了買房辦的假離婚，現在齊桂顯沒了，你們就真的打算獨吞他名下那份財產？」
婆婆這幾天清瘦不少，她眼神閃躲，但鼓了鼓勇氣還是說：「他給你留的那套房子，也值不少錢，這些財產，就當他報答我們的養育之恩吧，桂龍的兒子也要上小學，那個學區房正好用得上。」
「我就問你們，連那個房子，帶死亡賠償金，你們打算給我妞妞多少錢？」
齊桂龍說：「房子按照遺產繼承法，該有妞妞多少有妞妞多少，折算成錢，拿交通事故賠償金出來的補給你們，這樣夠公平吧......我可是諮詢過律師的。」
「那我的呢？你們就不打算給我一點點嗎？」
「你們離婚了，大嫂！按照法律，是跟你沒一點關係了。」
「好，你們跟我講法律是吧？」連城看著弟媳婦，她拿起茶几上的一個抹布擦自己的鞋。「既然你們這麼講法律，那我也會給你們講法律，一家人過了這麼多年，半點人情沒有，甚至欺心，你們也別怪我不客氣了。」
婆婆心疼那塊抹布：「你怎麼用抹布擦鞋。」
她把抹布扔茶几上：「我不用擦鞋的抹布擦你們幾個的嘴，就不錯了！」
連城拎起包，噠噠噠走向門口，直接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風好大，倒春寒的冷扎人骨頭。
她想起齊桂顯，心痛得直不起腰來。
4
齊家人一直積極地處理著齊桂顯的交通事故賠償。一個月後，賠償款到賬，法院那邊說，要打到老爺子的賬戶。
可是打錢那天，忽然被法院通知，說是這筆錢被人起訴凍結了。
齊家人叮鈴咣啷一個不差地趕到法院，一了解，傻了眼。
起訴的是連城，連城起訴的理由是，她和齊桂顯離婚後，齊桂顯立了一份遺囑，說自己萬一有什麼不測，所有財產歸唯一的女兒齊連雪（也就是妞妞）繼承。如果產生撫恤金，也全部歸齊連雪。齊連雪未成年，一切事宜由其母連城代理。
連城起訴證據非常充分，有齊桂顯的親筆手書，還有公證處的公證。
連城的律師幹練精明，一身黑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律師一字一句地說：「這些財產，法律上，沒有你們一分錢。」
這下子齊家炸了，連城婆婆直接嚎啕大哭，說這個沒良心的啊，我養他這麼大，竟然一點情分不講，寫個遺囑把我們撇得一乾二淨。
公公跟連城律師吵起來了，說他們聯合造假，他的兒子根本不會立這樣一份遺囑，一個年紀輕輕的人，立什麼遺囑！
弟媳婦在那跟法院的吵，怪法院怎麼不早點把錢打過來。
齊桂龍轉臉轉得最快，蹭到連城身邊，又一口一個「大嫂」叫起來。
「大嫂，你看這誤會弄的，大水沖了龍王廟，我們也沒想著獨吞，就是怕你太傷心，替你代辦了。現在錢也到賬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遺囑是遺囑，人情還該是人情，這錢還是給爸媽點好......」
連城說：「錢我會給爸媽一點，不過看我心情，我沒你們那麼無情無義。上次去家裡，我就是為了看看你們怎麼對我，我好做參照。」
齊桂龍涎著臉：「大嫂，大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5
交通事故賠償金最終落到了連城的手裡，遵照遺囑，假離婚買的那套房子也歸連城持有。
齊家竹籃打水一場空。
辦完這一切的時候，已過早春。去年的早春，一家人還自駕郊遊。在一個湖邊釣魚，連城說，你拿著咱們共同的一百萬去買房，你卻給我寫了個一千萬的借條，這主意好，這輩子我也不怕你跑了，離婚又怎麼，你敢找小三，我拿著一千萬的借條去催債，一百個小三也能氣跑。
齊桂顯說，一千萬的借條其實比一個結婚證好使，結婚證，說毀了也就毀了，這一千萬借條你永遠持有，我生生世世欠你......
這情話比什麼都金貴了。
齊桂顯釣魚，向來沒釣上來過一條，有魚好像咬鉤，魚漂一直動，等把鉤提上來，又空空如也。連城望著遠處的春水，覺得離婚很幸福。
「我們都是從小見慣人間冷暖的人，凡事思慮多。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能上學么......因為我弟弟學習太差，我爸媽背地裡算計，我學習好，將來有出息可以照顧弟弟，如果我也沒出息，將來弟弟也沒指靠。」
連城懂得。
他好像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不對，連城，我還沒考慮我有意外的情況，萬一我有什麼意外，一千萬的借條也保障不了你。你拿本子來，我再給你寫個遺囑，萬一我以後出了事，遺囑能保護你們。」
這份遺囑就是這麼來的。
齊家人不知道，在他們夫妻之間，除了這個遺囑，還有個一千萬的借條。只是對付他們沒用上。
連城清清楚楚記得，當時春光明媚，草長鶯飛。她不讓他寫這遺囑，嫌不吉利，他說：「你永遠不知道我的父母兄弟能幹出什麼事來，這個遺囑還是寫的好。我了解他們，也了解你，你就算被他們氣得七竅生煙，也會對他們懷有慈悲之心，我要讓主動權永遠在你手裡......」
去年情景歷歷，如今一語成讖。
連城坐在湖邊望著遠處的春波碧草，恍如隔世。
她還不知道如何告訴孩子爸爸沒了的事實，孩子一直以為爸爸出差了。從此以後，她是個無父無母無夫的人，這世上有個好男人晃了一圈，帶著笑意輕飄飄遠去了。剩下的路，只剩她們母女。
她一直覺得是齊桂顯自己寫的那個遺囑間接導致了他的離去，應該有點暗示作用，如果他不寫遺囑，放不下他們娘倆，也許就不會開那麼快車......她現在很後悔假離婚，為了買房，才引出遺囑，冥冥中像是受了什麼撥弄。
一切都是命運。
6
齊桂顯說得沒錯，他確實了解自己，她現在就覺得應該給公婆打一筆錢，不說對錯，好歹這個好男人，是他們「培養」出來的。她該替他報答養育之恩。
掏出手機，從手機銀行里給公公的卡號匯過去二十萬。
打了這筆錢，她與他們家恩斷義絕。
歷經磨難的人，不會輕易被生死打敗，剩下的就是如何面對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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