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專家組：拆除論文「付費牆」並重塑學術出版生態

由公共資助的研究所獲得的研究成果論文和數據理應作為「知識公地」，從發表之時起就可自由開放地免費獲取。然而，100多年來，論文作者須向出版商交出論文版權，形成了論文發表的私有化，國際學術出版巨頭更是憑藉獨佔版權至作者死後數十年，向學術機構和讀者高額收費，大肆攫取壟斷利潤，最終大多又由公共資金埋單，這為全球科學界高度詬病。為破除這種學術交流傳播障礙，促進科學開放和卓越，歐盟科技創新政策高級專家顧問組（RISE HLG）在其重要諮詢報告中建議，確立知識公地的法律地位，使研究界擁有同行評議期刊的所有權，使出版商成為只是服務商，建立法定的公共論文發布平台，並實行開放的同行評議模式。

一、公共資助的學術論文不應由商業出版商壟斷漁利

公共資助的研究使用的是納稅人的錢，由此獲得的論文形式的研究成果應屬於所有人（知識公地），或不屬於任何人（公共領域），從出版發布之時起就應當可免費獲取。

遺憾的是，當前的情況遠非如此。當一篇論文通過同行評議並被期刊編輯委員會錄用時，論文作者須向期刊出版商交出版權，以完成論文發表。出版商由此獲得論文中的文字、圖表、程序代碼和數據的所有權，實現私有化，直至作者死後數十年。如果作者拒絕交出版權，其論文將不被發表。100多年來，出版商按照自行設定的價格將學術論文賣給圖書館和研究界。因此，20世紀的大部分研究論文仍被鎖在「付費牆」後。

顯然，所有這一切不是為了確保研究人員之間進行最有效的交流，也不是為了確保新知識的創造者享有知識產權。它只是為了確保知識產權歸出版商所有。有些出版商大肆鼓吹知識創造的重要性，其背後隱藏的是對收入增長的汲汲追求。有的甚至利用專用軟體自動控制或操縱同行評議過程，而不關心同行評議的智力價值。自從電子出版興起後，少數幾個大型商業出版商更是主導和控制市場，他們通過在競爭中將規模較小的出版商吞併或排擠出市場，獲得了寡頭壟斷地位 【1】。

由於知識產權的轉移，出版商可決定受眾在什麼條件下以什麼樣的價格獲取、使用和再利用論文形式的研究結果。由於論文版權向出版商的轉移將同時賦予出版商對科研數據的權利，這還將為科研數據商品化開闢道路。出版商正試圖利用研究數據為其增加利潤。這也將對科研產生負面影響，違背科研數據共享的學術傳統，犧牲研究人員和納稅人的利益。

開放獲取是為讀者提供在互聯網上免費獲取、使用和再使用的模式。它有兩種基本模式：一是金色開放獲取，由讀者付費閱讀轉向作者付費發表、讀者即時免費閱讀，發表費通常由作者單位或資助機構承擔；二是綠色開放獲取，發表的論文終稿由研究人員以自願方式，或遵照作者機構或資助機構的要求，自行存入開放獲取知識庫，並按出版商的「時滯期」要求延遲開放共享，使出版商仍有期刊訂閱收入。一些國家正在修訂法律，以盡量限制或禁止設置時滯期。例如，法國新法律將科學、技術和醫學領域的論文開放時滯期限制在6個月內。

二、研究人員創辦的同行評議期刊應歸研究人員所有

當前，大部分經同行評議的論文仍以付費獲取模式發表，學術機構向出版商支付期刊訂閱費。少數出版商巨頭正努力推行金色開放獲取的辦刊模式，論文作者或作者機構支付論文發表費以完成論文發表和即時開放，支付數額由出版商設定 。出版商現在還經常採用開放獲取「混合模式」，即一份期刊中允許少部分文章通過作者付費發表實現開放共享，使得讀者和作者需要分別支付訂閱費和論文發表費，從而獲取更多收入。

2012年，全球30多位數學家呼籲抵制學術出版巨頭愛思唯爾出版公司，提出金剛開放獲取模式，以恢復學術界對同行評議期刊的控制權，避免學術期刊功能異化。該模式基於三項原則：一是作者保留版權，且論文加入「知識共享許可CC-BY署名權協議」。該協議只要求為論文原作者署名，並允許所有人發布原作者的論文及衍生品，促進成果的廣泛傳播交流。二是期刊編輯委員會是擁有期刊的法律實體。由活躍的研究人員擔任編輯委員會成員，並義務承擔同行評議職責。三是出版商不再是期刊的所有者，而是與編輯委員會簽約的服務供應商。編輯委員會成員可選擇他們認為服務滿意的出版商。目前，已有很多期刊以金剛開放獲取模式出版，不向讀者和論文作者收費。事實上，學術界還有必要收回已有優秀同行評議期刊的控制權。至今，已有多份期刊由期刊編輯委員會通這法律途徑從出版商那裡成功「解放」了出來，這比創辦新刊更可取。

歐盟科技創新政策高級專家顧問組建議採取以下行動：

一是使綠色開放獲取模式 帶「開放獲取按鈕」。綠色開放獲取模式是從論文付費獲取向免費開放順利過渡的最佳方案【2】。為克服這種模式下出版商設置的延遲開放障礙，應讓資助機構或作者機構建立的開放獲取知識庫通過開放獲取（「調用請求」）按鈕，自動向作者發送電子郵件，請求作者將論文全文發送給索取論文的讀者，從而確保論文一經發表就能實現開放獲取。目前，法國新法律已作出該要求。這種模式也正符合歐盟提出的到2020年實現科學出版物全面開放獲取的政策。

二是確保所有權、出版流程和出版成本透明。應支持設立項目釐清整個學術出版體系，分析論文、期刊名稱、同行評議文件、編輯平台、期刊網站、元數據、文獻計量數據等所有資產的所有權、不同流程的成本和不同學科間的差異。

三是為研究人員、圖書館員和資助機構提供法律支持。幫助分析學術期刊、論文、論文補充數據、論文元數據、同行評議報告、同行評議數據等資產的所有權，並為有意願創辦新期刊或接管（解放）現有期刊的研究人員提供法律幫助。

四是修訂著作權法。在著作權法修訂過程中發揮全球領導作用，確立知識公地的法律地位。對於公共資助的作品，宣布出版商要求作者授予其獨佔權的合同條款是不公平且無效的。

三、為研究人員提供學術成果公共發布平台

目前世界範圍內已建成了大量的機構或學科層面的開放獲取知識庫，但是許多與適當的元數據組織管理標準不匹配，因此存入的論文無法被搜索引擎找到。加之多數出版商設置了延遲開放，即使人們找到了想要的論文，也無法下載全文。

另一個問題是，很多出版商目前使用電子平台將大部分流程自動化，來降低同行評議和期刊發行的成本，而非提高同行評議質量。例如，愛思唯爾公司開發了EVISE電子平台對其擁有的約2500份期刊進行同行評議，而不考慮不同期刊的學科差異。結果是，期刊的整個同行評議過程被出版商控制，編輯委員會使用出版商編輯平台所產生的所有文件也歸出版商所有。更好的解決方案是由研究人員在軟體開發人員的幫助下完成編輯平台設計，並賦予研究人員對編輯平台的控制權。

為此，公共部門應資助建立公共發布平台。平台設計應適合同行評議和發布不同學科的大量期刊，並能幫助研究人員自由地傳播他們的論文。這些平台應免費發布採用「金剛」開放獲取模式、能促進所屬學科發展、同行評議狀況良好的期刊，應採取與大型望遠鏡、粒子對撞機等科研基礎設施類似的管理方式。由圖書館員負責廣泛地傳播期刊論文，管理元數據，使所有論文都能被搜索引擎找到，並可免費下載。

開放獲取發布基礎設施應由公共部門所有，賦予長期地位，並應建立法律框架，保證它們不被私有化。迄今，一旦有大批研究人員採用某項新的基礎設施的服務，大型出版商就會買下。例如，愛思唯爾公司2016年收購了全球最大的開放獲取知識庫「社會科學研究網路」（SSRN）；2013年買下跨平台文獻管理免費軟體和在線學術社交網路平台Mendeley；2012年買下丹麥政府資助開發的Pure軟體，並將其納入收費的SciVal科研人員評價與管理平台。結果是，丹麥現在每年要向愛思唯爾支付高額公共資金，以使用本由丹麥政府資助開發的軟體。

歐盟科技創新政策高級專家顧問組建議考慮以下行動：

一是監管不良學術出版行為。有些出版商通過操縱同行評議過程提高期刊表現。應揭露這些損害同行評議質量的做法，為研究人員提供舉報平台。編輯平台應當由編輯委員會成員設計和控制，服務於編輯委員會成員的需要。編輯平台收集的數據應當歸編輯委員會而非出版商所有。

二是確保開放獲取基礎設施的可持續性。擴大 「開放獲取研究基礎設施計劃」（OpenAIRE），使開放獲取基礎設施長期、穩定、連貫和可持續。使之與「歐洲開放科學雲計劃」（EOSC）相集成，確保歐洲範圍內的開放獲取知識庫之間可互操作，並為所有研究人員、企業和民眾提供無縫獲取大批開放獲取知識庫的高質量內容的統一介面。描述各開放獲取知識庫是如何運行的，包括其軟體、元數據格式、法律地位、所有權和資金等，並就提供最優服務提出建議。改進開放獲取知識庫的元數據，並確保每篇論文都可免費獲取並以適當方式入庫。

三是開發開源軟體和元數據標準。支持用免費開放源軟體設計開放獲取知識庫，以助於了解哪些數據是同行評議過程中收集的，以助於不同的編輯委員會分享經驗，以助於聯合開發新的創新的同行評議、編輯與發布方法。積极參与元數據國際標準的制定，確保開放獲取知識庫的質量和互操作性。

四、 通過開放的同行評議提高研究結果的可再現性

同行評議是科研體系的脊樑，旨在在學術論文傳播之前驗證、糾正和改進論文內容，確保學術期刊論文的質量和原創性。想法和觀點的正確交流則是同行評議的核心。

真正開放的同行評議是激勵廣泛的研究人員參與同行評議，使更多研究人員有機會作為評議專家為新的出版物貢獻智力，並使出版物的質量獲得認可。它意味著評議專家的評議報告在線公開、可獲取，作者和評議專家可對評議報告展開在線討論。公開評議報告會使評議專家更謹慎地發表評論。

在開放的同行評議方式下，期刊編輯委員會可與公共發布平台合作。研究人員向期刊提交論文及數據。期刊編輯首先檢查論文內容的合理性，然後對外匿名公開論文。期刊在編輯委員會指定的一段時期（如1個月）內，任何研究人員都可在討論區自願評議這篇論文，並向編輯發送評議報告。編輯在認定評議報告足夠一致且論述合理的情況下，向平台上的所有人匿名公開評議報告。這樣做，一場公開但匿名的討論將在作者與評議專家之間展開。當同行評議期結束後，如果評議報告不充分，編輯就會分派評議專家，並要求他們儘快（如1個月內）提交評議報告；如果評議報告認為論文無法令人滿意，編輯將決定錄用論文與否，或要求作者修改。如果論文被錄用，編輯還將評估評議報告的質量，並選出最佳的評議報告與論文一起發布，論文作者及作者單位將出現在期刊平台上。

【1】編者註：目前，幾乎所有學術出版領域至少有一半的研究成果出版於5大國際出版集團。這些學術出版集團憑藉獨佔權大肆漲價，捆綁搭售，攫取高額壟斷利潤，近年來令全球學術機構不堪重負。數據顯示，學術出版巨頭愛思唯爾公司市值達350億美元，其科學出版業務利潤率達39%，而蘋果公司利潤率也僅30%出頭。目前，我國有超過300家機構用戶訂購愛思唯爾期刊全文資料庫，2017年大連理工大學此項年度採購費達280萬元（近3年內每年漲價12%），國家知識產權局為648萬元，中國科學院達千萬元級別。目前，我國每年貢獻外文論文約50萬篇論文，約佔全球的20%左右，同時又為訂閱各種外文期刊全文資料庫花費數十億元。

【2】編者註：高價開放獲取期刊的每篇論文發表費平均超過5000美元，價格較低的約在1800美元左右。《自然—通訊》的每篇論文發表費約合人民幣3.3萬多元，而我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資助強度也不過每項60萬元。2015年，中國作者在SCI收錄的完全開放獲期刊上共發表論文43581篇，共支付論文發表費超過4.5億元人民幣，篇均達1萬元。就我國而言，我國現在外文期刊論文年發表量超過50萬篇，若全部以金色開放獲取模式發表，成本將達數十億。同時，若沒有全球的一致行動，我國仍免不了還要訂閱各種外文期刊全文資料庫。

【3】編者註：與出版商主導的金色開放獲取模式（即作者在開放獲取期刊上付費發表論文、廣大讀者可即時免費閱讀）相比，由學術機構、圖書館以及學者主導的綠色開放獲取模式是科研人員依然在傳統學術期刊（付費訂閱期刊）上發表論文，但把經同行評議的終稿存入各種機構知識庫，在延遲開放期（如12個月）過後，供讀者免費閱讀。這一模式的優勢在於成本較低；同時，依然保持出版商為讀者服務的商業模式，避免出版商為賺取開放獲取論文發表費而降低質量。這一模式的劣勢在於由於出版商設置了延遲開放障礙，不能像金色開放獲取模式那樣實現論文的即時開放共享。歐盟科技創新政策高級專家顧問組認為，綠色開放獲取模式是從論文付費獲取向免費開放順利過渡的最佳方案，它也為創新和公平競爭以設計出新的替代模式（如金剛開放獲取模式等）留出了空間。對我國而言，這一觀點同樣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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