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期 草龜的靈魂
徐澤的妻子帶著兩歲的女兒來美國陪讀，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兒子，正在家裡休養。妻子在醫院僅僅住了兩天，每頓伙食均為三明治加冰水。妻子連連叫苦，想念廣州的老火靚湯。
此刻，徐澤正沿著海邊，走著去實驗室上班。突然，一隻悠閑自得的海龜走進了徐澤的視野，他的胃立即就收縮了一下，龜肉、瘦豬肉、桂圓、紅棗、枸杞……想到美味龜湯，口水立即涌到唇邊。徐澤疾步上前把海龜按住，揪著尾巴把它提起來。他必須迅速回家，把海龜交與妻子做湯。
迎面走來一位金髮老太太，大驚小怪地喊起來：「天啊！上帝！」徐澤立即呆住了。金髮老太太上前告訴徐澤，要他把海龜抱起來，她做了個抱嬰兒的姿勢，要徐澤效仿。徐澤只能把海龜抱起來，直到海龜舒服地躺在他的懷抱里，老太太方才滿意地走了。
海龜溫順地躺在徐澤的臂彎里。迎面來了一個老人，徐澤動了動手臂，讓海龜更舒服些，可老人還是在他面前站住了。又怎麼啦？難道姿勢不對？老人問：「年輕人，你不知道海邊的路嗎？」我去海邊幹嗎？徐澤不解地看著老人。老人笑了：「你是剛到這裡來的留學生吧？海邊在那裡，你走錯了。」直到老頭兒確信徐澤已經知道海在哪裡，他才走了。
徐澤趁老頭兒走遠，疾步如飛往家奔。遠遠地看見了他家的房頂，突然，從公路上躥出一群少年，他們邊跑邊喊：「嗨！先生，您是去放生嗎？您不需要上班嗎？」徐澤說：「我當然要上班。」少年們高興了：「那讓我們來放生這隻海龜吧。」不由分說，他們把海龜搶了去，由年齡最大的少年抱著，向海邊跑去。
徐澤不得不老老實實上班去。海邊傳來少年們的笑聲，他們正把那隻貪玩的海龜趕回大海去，海龜一次次爬上來，少年們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把它轟回海里。
龜湯的滋味煩擾著徐澤的神經，攪得他不得安寧。下班後，他不再走海邊，免得再受到海龜的引誘。另一條路上布滿小叢林，有幾個水塘。這裡是草龜和青蛙的天堂，小傢伙們正悠閑地在這裡出沒著。徐澤不敢造次，決定從長計議。
第二天，徐澤早早出門，路過水塘邊，掏出準備好的一塊發臭的生豬肉掛在鐵鉤上，用一條細繩系好鐵鉤放到水塘里去。下班後，徐澤急匆匆趕來，拉拉繩子，沉甸甸的。吸取前日教訓，徐澤在水塘邊一直蹲到天色昏暗方拉起繩子，一隻肥大的草龜咬住了鐵鉤。徐澤把草龜放進預先帶來的塑料袋裡，再藏在手袋中，戰戰兢兢地往家趕。
一頓美味的龜湯，解了夫妻的饞。三歲的女兒看見湯鍋里有斑紋的龜殼，好奇地問：「這是什麼魚，骨頭上還有花紋？」妻子說：「這是——」話沒說完，被徐澤截住：「這是特別的魚。」女兒問：「什麼叫特別的魚？」徐澤搪塞說：「這種魚在中國才有，等你長大了帶你回中國就能看見。」
妻子收拾飯桌，習慣地用報紙包起菜渣、骨頭就往垃圾桶里丟。徐澤緊張地制止：「不行！」報紙上有他順手寫下的幾個電話號碼，會暴露他的身份。絕不能讓任何一個美國人發現他們吃了龜。
徐澤細心地把草龜殼挑出來洗乾淨，用白紙包好，再放入黑色的塑料袋中，連商店裡用的塑料袋也不敢用，生怕被人發現線索。垃圾桶就在樓下，可丟在自家門口太危險。
禮拜天，徐澤早早就揣著那包草龜殼出發了。沿路並沒有垃圾桶，要乘地鐵到很遠的市區去。假日的市區非常熱鬧，人比往常多幾倍，好不容易發現馬路邊一個垃圾桶，高大神氣的警察正守在旁邊，威嚴的目光正注視著他，似乎就等著他這個「殺龜犯」來投案。
商場里雖有垃圾箱，但是商場有監控的錄像，很危險。小街道上偶然也可見垃圾桶，若公然從口袋裡取出東西往垃圾桶里丟，定會被認為是販毒分子，立即就會有人舉報他。
徐澤懷揣著草龜殼忐忑不安，他不由得聯想到殺人犯、碎屍狂、銷贓者，這就是他此刻的心態。
轉了一天，草龜殼還沒被丟掉，徐澤只能返回。路過昨天釣草龜的水塘邊，疲憊的徐澤坐在草地上歇腳。草龜在散步，爬過了徐澤的腳背。徐澤只覺心情沉重，全無了喝龜湯的慾望。在暮色的掩護下，徐澤用手在草地上挖了個坑，把指甲都給弄破了，草龜殼才得以隆重地安葬。
幾年後，上小學的女兒要以「文化」為題寫作文，她寫道：「中國文化是飲食文化，連中國魚也是特別的魚，用特別的魚做的魚湯，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湯。」
女兒把清晰的記憶中的草龜殼畫下來，作為文章的一部分，說明了魚的外貌。老師在作文上批字：「這不是魚，是草龜，草龜是人類的朋友，人類要保護它們。」
回家後，女兒用陰森森的眼光盯著父母的眼睛問：「你們要向上帝發誓，我三歲那年喝的是不是草龜湯？」
徐澤和妻子徹底崩潰了，那草龜的靈魂一直就沒有離開過他們……
圖文編輯：Stacy
本文選圖來源於網路
本文選自《從樂園飛往樂園》
鄭州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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