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相愛沒有那麼容易，但是我們堅信會一直在一起
這是我朋友的故事。女生叫向寒，男生叫艾鴻，他們17歲那年在一起。大學的時候分隔兩地，向寒在西安讀中文，艾鴻在瀋陽學醫，兩地相距近兩千公里。這是大二那年，向寒寫給艾鴻的信。
親愛的鴻：
與你分隔兩地已經整整一年了，你在東北，我在西北，隔著東西接近兩千公里的距離，我們只能遙遙相望。如今中秋節又到了，可是我們卻不能坐在一起賞月，一起分享一塊月餅，真是遺憾。但是，請你相信，當你抬頭看到皎潔的月亮的時候，我也在和你保持著一樣的姿勢，並且想念著你。
你說瀋陽已經進入了秋天，不管穿多少衣服，每天早上一出門都感覺涼嗖嗖的。黃色的落葉鋪滿了街道，樹木開始逐漸裸露出褐色的枝幹。那樣的瀋陽，我是可以想像的。可是，我現在在西安，卻感受不到秋意，反而每天都熱得快要融化。前幾天在上駕駛課的時候，汗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熱得無法喘息，行動困難，整個人彷彿是岌岌可危的枯樹，脆弱得經不起風吹雨打。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我如此想念瀋陽的秋天，以及那裡的你。
習慣了與別人插科打諢，習慣了一個人在圖書館上自習，習慣了一個人去吃飯，習慣了忙碌得近乎於窒息的生活，但是即便如此，靜下來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很孤單。不由得想起，你剛聽說我要去西安上大學的時候，瞬間從溫文爾雅的貴公子變成了暴怒的獅子，掐著我的手腕，惡狠狠地說，向寒，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當時只感到手腕鑽心地痛，卻忘了體會你的感受，還踢了你一腳，憤怒地大喊，我樂意去那麼遠，我喜歡自由，不行嗎？你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身後，開口想說點什麼，終究什麼也沒說。九月轟隆隆地駛來，我頭也不回地踏上了西去的火車，竟然忘了去想，高中時代在別人面前一向冷靜自製的你，為什麼會因為我做出去遠方上大學的決定而失控。
去年的中秋節，我和室友們一起在宿舍賞月，吃月餅，突然又覺得渾身都痛。到了晚上，在陽台上和你打電話，你問我最近身體如何，我說還是老毛病動不動渾身的骨頭都疼，你告訴我要多喝骨頭湯，多曬太陽，我卻岔開話題說很想念高三的晚飯時間和你一起分享一塊月餅的感覺，你說我真是白痴得無可救藥。後來我問你在S大學習腦科有什麼進展，你說你改了專業，改學骨科了。我說你真是瘋了，你幾乎是最高分進去的，不學王牌專業腦科……你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的確瘋了，在選擇喜歡你的那會兒就已經瘋了，現在這算什麼。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如此直白的話，愣了好一會兒，我說，我們別打電話了，回宿舍開視頻吧，我想見你。
開了視頻，我看到你身後空蕩蕩的寢室，我疑惑地問：「你們中秋節不是有晚會嗎？怎麼不去參加？」你淡淡地說，我申請協助老師做實驗，做完實驗我就回來了，沒去。「這可不行啊，你當年可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苗子呢！好好的文藝骨幹加籃球場上的小旋風，現在怎麼就知道做實驗了呢？」你撇了撇嘴，說：「別提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話說，我怎麼覺得你瘦了？」「那是因為我有減肥啊！哈哈，看來效果很明顯，你隔著屏幕都能看出來。」「你身體怎麼樣你心裡沒數嗎？還減肥！我告訴你，」你突然目露凶光，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是、再、讓、我、知、道、你、減、肥、看、我、不、收、拾、你。」「我說你沒病吧？我是個死胖子你不怕別人說你審美有問題啊！」我沒好氣地說。「那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說完你就下了線，而我看你下線了，也賭氣關了電腦。當時的月亮很圓很亮，關了燈之後，皎潔的月光向一汪水一樣攤在地上，我望著那一汪月光，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減肥之後，身體素質每況愈下，隨著我的身體不斷瘦下去，身邊的人都驚訝昔日我略微臃腫的身體竟是靠如此細小的骨架支撐著的。頻繁發燒，骨頭和五臟六腑彷彿被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每一次生病都像從鬼門關走一遭。只是我總是默默忍耐著，希望這一切會有所好轉。後來，你打電話給我，求我原諒。我答應了，但是卻不由得擔心。曾經你在我眼裡一直是理智冷靜的代表，而你和我頻繁生氣，讓我懷疑這樣的你能否在幾年之後成為一名醫生。
大學的空餘時間很多，為了排遣無聊，我找了很多事情去做，比如參加動漫社，比如參加學生會，為的只是讓自己沒有時間去寂寞。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很多女生開始結交了男朋友。很多人都問我，你看你一天獨來獨往的，怎麼不考慮找個男朋友。我解釋說，我有男朋友，只是在S大，不在這裡。她們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還說，嘖嘖，看不到摸不著的，能當飯吃啊。異地戀比想像得要艱辛許多，因為難過的時候沒有辦法及時陪在對方身邊，僅靠電話和網線維繫，原本以為牢不可破的感情彷彿越來越脆弱。我不會輕易動搖，只是難過的時候給打電話倘若你因為忙碌而接不到，都會讓我的心墜落谷底。
每次下了體育課，我都覺得自己彷彿一堆碎骨，強顏歡笑的背後是充滿疲憊和痛苦的身軀。林曉彤是我大學最好的朋友，住在我對門。她曾經對我說：「向寒，別玩什麼異地戀了，你應該在身邊找一個，能幫你打飯，能幫你打水，能陪你扎點滴的男朋友，手機寵物什麼的趁早忘了吧。上次看你發燒一個人扎點滴，我都覺得凄涼！」那一次，我破天荒和她生了氣。不錯，當年因為甲型H1N1肆虐，人心惶惶，所以一旦發燒必須去門診報道。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就因為這樣，我暈針的毛病是徹底好了。你知道每次扎針的時候，我心裡都在想什麼嗎？我其實一直都在默念：艾鴻，艾鴻，艾鴻，你會保佑我的，你會給我勇氣的。你一定會嘲笑我幼稚對不對，你是學醫的，講究科學，我是學中文的，總是有點唯心主義。我們是那麼地不同，有時候我也在想，兩個世界觀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我們怎麼就成了一對兒呢？
西安還看不到一片雪花的時候，你告訴我瀋陽的大雪已經沒過膝蓋了。我說，我們這裡葉子還是綠著呢。你問我，小寒，你適應那邊的天氣嗎，有沒有經常喝骨頭湯？我笑著說，我適應得很啊，這不是比家裡暖和多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在揉自己發痛的膝蓋，還在算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喝過骨頭湯了。我以為自己是學中文的，編謊話不用打草稿，卻忘了演戲畢竟是演員才能幹的活。你冷冷地說，你笑的時候發顫而且還有鼻音，我警告你不要對我說謊。當時我就確定我不是當演員的材料，但是你可以當偵探客串心理醫生什麼的。當西安剛剛開始冷的時候，我已經坐車貨到了瀋陽，只可惜你因為表現優異被老師帶去了德國參加骨科醫生交流會。我等了你很久，可是你一直都沒有回來。過年的時候媽媽問起你怎麼沒來過年的時候，我沒好氣地回道，愛來不來，誰稀罕。當時媽媽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臉上，而我只是望著白茫茫的窗外發獃。
我要返校的時候，你終於回來了，還送給了我一堆奇怪的糖果。你說，記得每天都要吃一顆，吃的時候，要記得我在想你。我驚訝你越來越會說話的時候，卻沒有注意你憂傷的情緒。火車開動的一瞬間，我發現你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哭笑不得的，貌似很無奈。只是呼嘯的火車，沒有給我太多的時間欣賞你俊美斯文的臉，就帶著我馳騁著，一路向西了。
回到西安，生活依舊按部就班。因為記得你說的話，所以每天都有吃一顆糖。糖果不是很甜，反而有些澀口，不過我沒有多想。沒事的時候，習慣去你的QQ空間逛逛，很多男男女女都給你留言。有人說真羨慕你的女朋友有一個這麼忠誠善良有魅力的男朋友，有人說你人真的很好溫柔友善。我卻覺得有點好笑，因為誰會知道表面看起來風光完美的你，其實不懂得表達呢。為什麼你把開朗快樂都留給了外人，把另一一面都留給了我呢。我總感覺和我在一起的你，不是很快樂。
寒與熱都會引發我的諸多不適，而且反應一次比一次強烈。西安熾熱的溫度讓我生不如死，無止境地流汗，一激動體溫又升高到三十八度，肩膀只剩下骨頭，手臂無法負重。拖著疲憊的身體，我度過了大一下學期，回到家，依然見不到你。因為你又和教授出去了。我嚴重懷疑教授居心叵測，而我因為失落所以也充滿怨氣。這次回來，你又給我帶了速食骨粉，我接受了禮物，帶著憤懣回到了西安。你知道嗎，情人節也好，七夕也罷，我都是一個人過的，我不對你說，我以為是我寬容又大度，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遠遠不如你隱忍大氣。
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再堅強的人也會全盤崩潰。當我在學校里看見了一個和你很像的背影，就追了過去，然後看見了那個男生女朋友不懷好意的目光的時候，我想和你分手。我覺得你變態，混蛋，工作狂，整整一年了，我們都沒在一起好好逛逛街，看看電影，享受情侶時光。直到，偶然間我聽到了黃小琥唱的《沒那麼簡單》：相愛沒那麼容易，每個人都有他的脾氣，過了愛做夢的年紀，轟轟烈烈不如平靜，幸福沒有那麼容易，所以才特別讓人著迷，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曾經最掏心，所以最開心曾經，想念最傷心，但卻最動心的記憶……
我想起高中時代，你不顧眾人反對和我在一起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來，高中時代，那麼高高在上又完美的你，選擇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目光那麼堅定的模樣……那樣的你，是那樣的美好，宛若星辰一般璀璨奪目。想到這裡，我就把QQ的個性簽名改成了：相愛沒有那麼容易，但是我們堅信會在一起。
在瀋陽開始穿秋衣的時候，西安還熱得如同蒸籠。身體虛弱的我，上完駕駛課，整個人都懵懵的。好不容易愛到下課，神情恍惚地往寢室的方向走，誰知迎面走來一個腳步匆匆的女生，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巨大的衝擊力讓我的肩膀疼痛不已，看著對方擔憂的表情，我艱難地擺了擺手。回到寢室，暈乎乎地躺在床上，眩暈的感覺讓我覺得整個人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旋渦。你恰好打來電話，我接起來有氣無力地問道：「喂，哦，是你，有什麼事？」你說：「剛下課吧，今天怎麼樣……嗯，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勁。」「很累，回來的時候和一個女生撞上了，現在肩膀好痛。」「什麼？你和別人撞上了，有多痛？」「也還好吧，比平時發燒的時候輕多了。」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你說：「小寒，明天做個全面體檢吧。雖然你一直說自己沒什麼事，但是我還是不放心。」「我都習慣了，這都老毛病的……」「別不懂事了，你是成年人了！」你突然厲聲呵斥，嚇得我渾身一機靈。我帶著哭腔說，你幹嗎那麼凶……你嘆了一口氣，說，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去學骨科，你以前不是說我瘋了么，現在你知道我瘋的多徹底了吧。「對不起……」我的眼淚一瞬間出來了，「是我太不懂事了，原來，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你我之間，不要說對不起，不要說謝謝。我只是生氣，你就不能好好愛護一下自己嗎？尤其是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當年知道你要去西安，我生氣的原因是，你從來沒和我商量就下了這個決定。我留在瀋陽，本來是希望和你有個照應的……」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為這些事情知道得太晚，而我做錯了太多。「你哭了？不要哭！你只需要記得去醫院，不管結果如何，你都還有我。」
掛了電話之後，我獃獃地望著寢室的天花板，想著你剛才的話，突然覺得有了力量。因為，你說的沒錯，無論如何，我還有你。
距離中秋放假還有幾天的時候，我給胡元打了電話。他是唯一一個我認識的，和你在同一個學校的人。只是他學的是外科。從他的口中，我終於知道了，在我看不到你的時候，你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告訴我，你是骨科里最優秀的學生，而且你親切友好，無論男生女生都喜歡你。沒有參加任何競選，平時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實驗室，除了打籃球的愛好還堅持著，業餘生活單薄的可憐。他不清楚我和你之間的一些秘密，只知道我們的關係。最後，他和我說，向寒，你是他女朋友，你勸勸他，大學是用來享受的，他這樣活得好累啊。我答應了，強裝淡定地掛了電話，然後一瞬間淚流滿面。
最近你給我打電話，我都沒有接，不是不在意你，故意讓你著急，而是內心很亂，不知道如何面對你。但是，在得知胡元口中關於你的事迹之後，在你打電話過來的一瞬間，我就接了電話。我沒有說話，沉默著，你突然唱道：「相愛沒有那麼容易，每個人都有他的脾氣，過了愛做夢的年紀，轟轟烈烈不如平靜。幸福沒有那麼容易，所以才特別讓人著迷，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曾經最掏心，所以最開心曾經……」我一邊聽，一邊蹲在地上，用手指戳著充滿紋路的地磚。唱完之後，你問我：「我唱歌怎麼樣？是不是很難聽！」我笑著說：「瞎說！明明很好聽……只是，你應該很久沒唱歌了吧。」「是啊，因為沒空，但是看到你的QQ簽名，我突然覺得有必要學學這首歌，要知道我練了三天呢。」「嗯，好聽，而且正中我心。」我避重就輕地說。「小寒，有空就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我學了骨科，才發現你身上的癥狀像又不像骨科的病症……所以，為了讓我安心，你還是好好檢查吧。」「我已經決定了，中秋第二天就去。」「快到中秋了，我給你寄了一樣禮物。現在在派送中了，你應該一會兒就能收到了。」「謝謝。」「跟我說什麼謝謝！你一個人在外地，很不容易我都知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不管相隔多遠，我永遠都是你最忠實的依靠。」「我大概上輩子拯救了全宇宙，才會遇見你吧。」我的視線有點模糊了，連我自己都覺察到自己說這句話帶著鼻音。「傻瓜，愛和責任本就密不可分。好了，我要上課了，我們晚上再聊。」「好的，你也保重，唱歌那麼好聽，沒事讓其他人聽聽。別太累了。」「嗯，我知道了，放心吧。」掛了電話，雖然身體還是很不舒服，但是心裡卻暖暖的。
下午，我果真收到了你寄來的禮物，是一頭笑得很招搖的棕色捲毛泰迪熊。它帶著小禮帽，樣子有點拽，眼神有點狡黠，和你有點像……它是那麼柔軟，讓我迷戀上撫摸它的感覺。冥冥之中，我總覺得這柔軟的東西，不是泰迪熊，而是你的內心。我在線預約了醫生，並且諮詢了醫生。醫生說，明天檢查一下，排除一些重大疾病的話，就是虛弱所致，那麼喝些中藥調理一下即可。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的，就算結果不如人意，我也會堅強，因為有一個人，他比我承擔得多，比我苦，我沒理由說放棄。明天就是中秋節了，雖然我們又不能聚頭，但是我卻覺得你無處不在。我抱著泰迪熊，坐在電腦前敲打鍵盤，洋洋洒洒地記錄這一年多來你和我的點點滴滴。郵箱里有你意氣風發地站在S大門口的照片，手機里存著你唱的《沒那麼簡單》，心裡滿滿都是你，我突然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親愛的艾鴻，你將來一定會是一名好的醫生。雖然我不是預言家，沒有看透生活的慧眼，時常會恐懼未來的不可知，但是我堅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你，會如同生命中永恆的燈塔一般照耀著我，指引著我。你終於日漸成熟，不會再意氣用事改專業，不會因為太想達到目標而日夜奮戰犧牲娛樂時間，這樣的你才是最好的你，張弛有度。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十分感激，我不會再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也不在乎我們是不是要分離好幾年，因為我堅信，只要我們足夠努力，我們會得到一個擁有彼此的餘生。
明天，我會去檢查身體，我會一直保持樂觀向上的姿態生活。你的使命就是安心學習專業知識，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或者為了心中的美好，以後你都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骨科醫生，保持一顆乾淨的內心，拯救蒼生，造福社會。也許我們保持本性的美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但是如果輕易被黑暗污染，那麼我們對不起的是曾經的自己。生活是艱難的，磨難會讓我們更加堅強，你和我過早地明白了如何擔負責任以及如何在困境中堅忍，其實是很幸運的。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也許晚上看不到月亮，就如同我們可能要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黑暗看不到光亮一樣。不過，我相信，明天天空會放晴，月亮會又大又圓，而我們即使相隔近兩千多公里，仍然可以一起賞月。多年之後，當我們身心都可以在一起的時候，月亮一定會更圓更亮，不再有殘缺的死角。艾鴻，也許相愛沒那麼容易，但是只要我們堅信就會在一直在一起。
你的小寒
2010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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