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夢不覺曉,我要去吃草!

種樹
當初就不應該學吉他
馬飛
00:00/03:29
大概十年前的這個時節,我跟小夥伴去爬黃山,上下都是索道,還是爬得兩股戰戰,下山的時候只剩下小半條命。就從山下路邊隨隨便便找了家看起來算乾淨的小館子,讓老闆隨便上幾個特色時令菜,於是我們就吃到了此生吃過最棒的竹筍。
很多地方有好筍,但慕名而去跟不期而遇不一樣,後者實在太驚喜,導致那一碗分量不少的春筍燒肉,肉沒怎麼動,筍子被吃個精光 。
我的舌頭徹底記得了那個瞬間,此後每當3月底4月初,都要四處尋覓好筍,企圖吃出當年的味道。但總歸像是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只存在於那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刻。
雖說現在蔬菜水果基本不按時令來,冬天也能吃上超好的西瓜,但時令鮮蔬鮮果始終是有追求的吃貨們的心尖尖。在合理的時候生長起來的瓜果,永遠有最好的味道,酸甜苦澀自成一家,不像暖棚里的那些,有一股不合時宜的甜味。
我從小就是在馬蘭頭、枸杞頭、香椿頭、薺菜頭、豌豆頭、菊花腦……這些頭頭腦腦里長大的。據說南京人春天要吃「七頭一腦」,還有苜蓿頭薺菜頭什麼的,看來我們吃的都差不多。
除了頭頭腦腦,還有聲名遠播的榆錢,捋下來裹上雞蛋麵粉炸了或者攤餅,味道都極好,可惜現在城裡榆錢樹越來越少,家院子里的更少,每年還不到長成就被大爺大媽們薅光了。
關於吃野菜,我媽有豐富的經驗,她的家鄉盛產各種野菜,從小生活困窘,她們都深諳做野菜的訣竅。
我們埋頭在各種頭裡的時候,她往往還會感嘆一聲:
我們小時候,這些菜都是餵豬的。
哦,那你們家的豬豬長得很棒哦~
做野菜的訣竅,估計就是沒有訣竅,不需要做得太精緻,用開水一焯然後做湯,或者用香油淋一道拌了,就是別緻的美味。
蘇軾說「雪芹何時動,春鳩行可膾」,還專門注了一筆,「蜀八貴芹芽膾,雜鳩肉為之」要把芹芽和斑鳩肉一起炒著吃,後來就成了一道名菜,叫「雪底芹芽」。
我從來不吃斑鳩鵪鶉鴿子麻雀這些體積小於家禽的鳥類,還有野雞野鴨也基本不碰,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下不了嘴,所以無法體會蘇軾吃野味的快感。
但芹芽我是喜歡的,水芹從頭到腳都是寶,那截白白的嫩芽居然也那麼好吃,第一次吃這個的人一定是個天才。
蘇軾在「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里貢獻了另一道美味。
我這種窮人沒有錢也沒有命吃河豚,但蔞蒿和蘆芽都是極好的。
蘆芽大概就是蘆筍,我們本地吃這個的似乎比較少,菜場買的都是整整齊齊扎一捆,價錢不低,賣得也不算多,我攏共也就吃過三五回,有兩次還是西餐的配菜。在座的都不喜歡吃,嫌味道怪,我就默默把他們的配菜都解決了。
圖是網上找的,當時牛排沒有這麼美,但蘆筍真的好吃。
蔞蒿應該就是蘆蒿,我們本地常吃的一道時令菜,很多人不喜它味道發澀,但我就好這一口。
在溫飽線上掙扎的人,對肉有特殊感情,蘆蒿就常拿來炒肉。看《紅樓夢》里晴雯派小丫頭去小廚房要菜,廚房問肉炒雞炒還被嫌棄,說葷的不好,要炒個麵筋兒的,且強調了要少放油。
富養出來的少爺小姐,身邊的丫鬟都是一顆奔小康的心,野菜就要素吃,蘆蒿炒麵筋確實比炒肉絲味道更妙。晴雯愛吃的另一樣素菜,豆腐皮包子,應該也是這麼個意思,總之都是會吃的人。
紅樓里另一道讓人口舌生津的素材是「油鹽炒枸杞芽」,光看字面的「油鹽炒」,普普通通的用料,就已經足夠讓人喉頭涌動。
「枸杞芽」應該就是我常吃的「枸杞頭」,芽葉里最嫩的部分,菜籽油熱鍋,放鹽,把枸杞芽倒進去翻炒,如果想再鮮點,可以稍加點點糖。
出鍋以後香到沒朋友。
春天怎麼能忘記香椿頭,在它還沒有量產的時候,在我對春天的期盼中佔據了不可忽視的分量。
香椿頭有濃郁的香氣,我們這邊的人多喜歡用來炒雞蛋,但我更喜歡吃涼拌。香椿洗乾淨,用開水焯一道將洗凈的香椿用開水略焯一下,香椿頭的氣味就會一下衝出來,脆嫩爽口。
香椿頭最好跟切成丁的老豆腐拌在一起,不可或缺的就是一道麻油,否則當真跟吃草的區別不大。
豆腐的老和嫩看個人喜好,我偏愛老的,吃起來更香。
我媽有時候還會撒點花生碎,阿一古~~~
不過據說香椿應該越早吃越好,吃的就是一份新鮮,若穀雨後再吃,纖維老化,口感不佳,對身體也沒什麼好處。
另一個拌香乾拌豆腐都好吃的是馬蘭頭。
上周出去吃飯,看到菜單上有馬蘭頭拌香乾就眼前一亮,菜上來了扣成塔狀,色香味俱佳,我一個人就吃了半盤子。給小孩塞了一勺,吃了以後又吐出來,說味道怪,只願意吃油炸小酥肉。
你們這些年輕人知道什麼啊!
小孩另外為我所不能理解的是,她不吃薺菜,不管用肉怎麼粉飾,她吃到嘴裡就吐出來,說味道怪。
可是《詩經》里說了,「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薺菜在野菜里算味道比較不錯的那一類了,可以用「甘」來形容。
薺菜多美味啊,無論是剁餡兒包餃子包春卷搓圓子,還是直接涼拌了吃,汪曾祺筆下的薺菜還能包餛飩,都是無雙的美味。
陸遊吃薺菜吃到不想家,說「春來薺美忽忘歸」。
蘇軾吃薺菜也很有方法,跟朋友寫信也巴巴說上許多:
其法取薺一二升許,凈擇,入淘米三合,冷水三升,生薑不去皮,捶兩指大同入釜中,澆生油一硯殼,當於羹面上……
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呢:
則陸海八珍,皆可鄙厭也。
上學時候看《採薇》,注釋說是野豌豆苗,我當場流口水,薇亦作止薇亦柔止,多幸福啊~
豌豆苗異味很少,只一股清香,一口下去好像嫩豌豆咬出水。做法又極為簡單,油鹽清炒就能入口,特別適合不愛吃野菜的人嘗鮮。
跟豌豆苗長得略像的是蘿蔔苗,吃起來就是脆甜微辣的小蘿蔔味,油鹽拌了就行,加點糖風味更佳。
只是不能做湯,味道很怪。
能做湯的是菊花腦,我小時候很不喜歡吃菊花腦,實在吃不慣那個味道。長大以後味蕾才反應過來,吃野菜不就是好這口與眾不同的回味嘛!
下在湯里,打上點雞蛋花,淡黃翠綠,實在賞心悅目。
不過我周圍愛吃菊花腦的也不多,很好,你們都別跟我搶。
家鄉人還喜歡吃拌苦菊,不過我第一次吃是在工作以後了。那時候住處附近有一家店做魚味道很好,我則是專門沖著店裡的拌苦菊去的,它家的苦菊永遠新鮮脆嫩,拌上微甜的醋,還有零星的花生,特色是裡面加上酥脆的饊子。
別家店後來也有很多這麼拌的,都沒有那麼好吃,玄學。
昨天我又夢見了那個吃筍子的小館子,韭菜螺螄,香椿豆腐,還有一碗堆尖的春筍,沒有肉,饞得口水四溢,剛要咬上一口,醒了。
每年唯有在這個時候,我一個標準的肉食動物才會從整個秋冬的肥膘里抬起頭,瞄上那些鮮滴滴翠生生的小妖精。
春眠不覺曉,饞了吃點草~
女俠鵺話原創


TAG:女俠鵺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