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治民風庭院愛枯山水

最新 03-30

日本，總要反覆飛去逛，最吸引我心的，或許不是寺廟、不是購物、不是吃喝，而是民風庭院。為了尋得一方景色或目的地，穿越街巷，左拐右繞，看到貼有不同家族名牌人家的庭院，盆栽、鮮花、樹木、門守、飾物與美器陳設……各有千秋、各自繁盛，卻又撐起一個居住區域的民居樣貌。有時候居然希望自己迷路，因為這樣又可以發現一些沿路的精巧角落，內心再次被驚艷到，真是禁得住不斷賞味的。

某一年的夏天，專門辟出十日晃蕩京都，看寺廟、看竹林、看溪流花落、看枯山水庭園、看沿路一家家禪味十足的鋪子，然而印象最深的卻是坐在嵐山渡月橋頭的一間茶社，臨窗坐著吃抹茶、和果子的時光，忘得見街頭俊朗的嵐山車夫和行人，以及橋下保津川的湍流。

那是第一次抵達京都，卻未能搞清楚當時的落腳處其實和京都南部的宇治只有一站JR電車的距離。結果過了十個月，第二回合的日本瀨戶內海跳島游之後，又從大阪繞回，專程去拜訪宇治的點點滴滴。

那一天陽光極好，走出宇治車站，撲面都是茶香味。據說真正的抹茶製作工序複雜，只有用以「遮陽茶」做的碾茶為原料，天然石磨碾磨成粉狀，再以覆蓋的、蒸青的綠茶粉末呈現，才能稱之為抹茶。所謂遮陽茶，就是茶葉採摘前四周不給茶樹見光，會被網或者竹席遮蓋，減少光照是為了使葉片產生更多的葉綠素，以形成它獨特的綠色和減少苦澀之味。

在宇治，尋得到有著300多年歷史的伊藤久右衛門，亦是寺廟和神社的茶葉供應商；吃得到創立於1854年的中村藤吉，除了用高級宇治茶製作的獨家甜點，還有抹茶蕎麥麵、抹茶拌飯這樣的特色料理；學得到創立於1717年的一保堂，專門的茶室教你沏茶、品茶，能在這家老茶鋪呷一口溢滿春之新鮮的手摘玉露成為愛茶之人最大的享受。若是吃抹茶冰淇淋，也不要錯過1860年創始的宇治茶老鋪祇園辻利，價格只要350日元。還有赤門茶屋，不僅販賣著宇治茶還有茶器、茶香爐，夏季供應宇治紅豆、冬季有濃茶加年糕片的小豆粥，更酷的竟然還有抹茶啤酒！若是精通歷史，也可到訪通園茶屋，不但是日本最古老的茶商，更是一休和尚的最愛，店內有很多充滿歷史的物件，單單茶壺就坐擁400年以上的光景。

一家家老鋪尋開來，都是統一的黑瓦、白牆、麻布門帘，外加鏗鏘的墨印招牌，櫥窗里的器物，禪定般的包容一切細碎過往。我們站在中村藤吉老鋪的街對面，望著午間來排隊的人們，身邊不知誰家院子里的海棠開得正旺。

坐下來品抹茶吃糯米茶團，雙手捧起，微微展轉，入口並專註於味蕾的細微變化，咽下並呼氣的剎那，體會喉嚨間的那抹回甘。從茶碗的世界裡抬起頭，望見鄰桌的女人認真吃抹茶蕎麥麵的樣子，夾起、蘸下、控汁，吸入麵條的聲音清脆流暢……。我們抱著滿腹的清香，過一條街，去逛艷陽下的平等院，陽光晃目，春日的楓樹篩選出細密的光點，看不清建築本身的細節美。忽然無比贊同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中所描述的：「不管是寺廟那種高大的殿堂，還是田舍茅屋，其屋頂都大而重，且高高堆砌。這些建築在屋頂的蔭底下充溢著暗，人們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之處所看到的外面纖弱的金色陽光，如夢幻般顯出一種深沉的美，彷彿特意為居室塗築了一層金色柔和的沙壁，那牆壁上的餘光或微弱的光線，比任何裝飾都美。日本居室的美完全依存於陰翳的濃淡，別無其他任何因素。除了用大大的屋頂來遮蔽陽光外，日本人還喜歡在建築物緣側附建走廊，以避免陽光直射，並見在居室中設立紙門，進入室內的日光變得柔和。」如此看來，平等院實在應該在夕陽時前來。

穿過橙紅色的宇治橋，看宇治川靜默地奔騰向前，抬頭望見橋那端宇治上神社的挺拔石塔。古時日本人認為橋是從此端通往彼端的連繫，所以寓意著從現世通往彼世的路途，也是心靈的歸宿。如果說以平等院表參道為宇治商業和老鋪的代表，那麼通過橋的另一端，則是以源氏物語博物館為首要地標的居民生活區域。路過忘得見河水流過的宇治日和、路過北小路家沉穩木色的簡約櫥窗、路過興聖寺外圍的深咖色長牆，抵達源氏物語博物館。順彎繞的小徑繞一圈，抵達一座庭園，落地玻璃窗為主體的建築藏身於翠木植被之中，四周被水池環繞。走過一小段棧橋，進入內部，便也隨機進入了那個被小心翼翼保護著的悲愴故事。用心呈現歷史樣貌的博物館，總能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時光隧道，你看得到象徵光源氏榮華富貴的六條院模型、看得到明石姬君任性嘟著嘴巴趴坐在紫上及光源氏中間的桌前、看得到寢殿樣式的建築中古時的華服和家私，甚至賞得到合貝、圍棋、香道、雙六等平安時代貴族們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