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圖書館
人生，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圖書館
《圖書館奇談》可以說是村上春樹最扣人心弦的作品，也是耐人咀嚼的黑色人生寓言。
少年來到圖書館借書，依照指引，來到地下室107室。耳朵長有長毛的老人給他找來三本書。黑暗詭譎的地下圖書館讓他幾次想拒絕，但終究沒有能夠。他跟著老頭走在迷宮一樣的黑暗中，遇到穿著羊皮的低個子男人，把他送到牢獄一樣閱覽室。他被帶上系著鐵球的腳鐐，被要求一個月看完並背過三本書，才有可能被放出去。美麗輕盈的啞女給他送來好吃的，告訴他看完書後老人會喝掉他的腦漿，因為讀書後腦漿會變得濃稠而美味。羊男給少年送來甜甜圈，他時常被老人用柳條鞭打，軟弱逆來順受。女孩鼓勵他和羊男一起逃走，在迷宮的盡頭遇到老人和他的大黑狗，狗的嘴裡叼著他的灰椋鳥。灰椋鳥讓他快跑，聲音卻是女孩的，然後她的身子不斷膨脹，像公牛一般大，撐裂了黑狗的嘴巴，把老人緊緊頂在牆壁上。他們逃了出來，他跑丟了鞋子，羊男也消失了。母親去世了，他從此真的成為了孤兒。
故事離奇驚悚，圖書館陰森恐怖，幽暗的走廊，裝著銹跡斑斑鐵扶手的牆壁，一盞似乎壽命將盡的燈，岔口一個接一個，閱覽室四下里像深夜墓場一般寂靜。再加上卡特.曼施克乖張充滿金屬特質的黑色插畫，整本書給人一種奇怪抑鬱的美感，同時也會有些迷亂，在似是而非懂與不懂之間徘徊流連。好書就是這樣，故事吸引你，色彩抓緊你，非要你深陷其中弄個究竟。
這是一個成長的故事。很喜歡這句話，成長就是一場自以為是實則無濟於事的密室逃脫。少年厭煩現實世界裡母親的的管束，渴望在圖書館尋找寧靜。但圖書館裡也是一個牢籠，有可怕的大黑狗，有抽打在身上令人害怕的柳枝，有被扔進滿是毛毛蟲缸里三天三夜的恐嚇，有被鋸掉頭顱吸食腦漿的未來，所以要逃離。如果真要對號入座的話，圖書館可以理解為學校，這裡有迷茫的黑暗，令人可畏的懲罰，有不得不面對的哭泣恐懼。對一個叛逆不愛學習的孩子，學校就是一個隨時想要逃離的枯燥黑暗的牢籠。但這裡也有短暫的閱讀喜悅，有像五月的風一樣的美麗少女，有海膽湯烤馬鮫魚甜甜圈等美妙的食物，這也許也是村上春樹少年時期的一種複雜真實的心理感受。壓抑與恐懼會有吧，只不過有的人淺淡麻木，有些人敏感強烈罷了。逃亡會有吧，只不過有的人只是想想而已，有的人付諸實踐，比如村上春樹，比如赫爾曼.黑塞。但逃離之後呢，沒有了媽媽，沒有了灰椋鳥，沒有羊男，更沒有少女，只剩下了恰如新月之夜一樣黑暗的孤獨。所以，圖書管里也好，圖書館外也好，無所謂對錯好壞，這是成長中需要經歷的種種，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也許下一個路口，你還會遇到新的圖書館，你還會經歷相同的糾結矛盾煎熬恐懼，因為人生是不斷的成長，不斷的孤獨。
這也是一個充滿隱喻的故事。老人長相詭異，臉上長著小黑斑，好似爬滿了蒼蠅，禿頭白髮駝背易怒，甚至殘忍。這樣一個噩夢一樣的老頭會是誰？是老師，似乎又像父親。見我伏案猛讀，他眉開眼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只要有書可讀就很幸福了。什麼天色已晚，趕不上吃飯了，別扯這種廢話。」語調是不是似曾相識。孩子們讀書後腦漿濃稠，在他眼裡特別美味，還有許多小顆粒，這種美好感受又那麼相似，雖然自私。「你們那點鬼心思，就像大白天的西瓜地一樣，在我眼裡一覽無遺。」在他們眼裡，可不所有的鬼心思都瞞不過嘛，何況他的手裡有柳條，他的要求不容拒絕，他會讓你直面童年的陰影，他會逼著你戰勝某種東西。如果說他是歲月，那麼他真的會改變很多東西，他會啜飲你知識的瓊漿，讓你在離開閱讀學習之後遺忘，繼而還給時間。他當然是殘酷的，改變可你青春的容顏，給你一個一個噩夢，最後把你送進徹底的黑暗。「世界安然運轉。人人都為自己著想，各自為生。你媽媽這樣，灰椋鳥這樣，全都一樣。」他說，所以就按部就班吧，過你該有的人生。
羊男很溫順，他是令少年同情卻又覺得溫暖的人。他逆來順受，備受鞭打，也許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忍耐天性，也許是另外一個自己。他無法抗拒老人，但他選擇善良。他安慰我，每天親手給我炸甜甜圈，最後帶我走出迷宮，幫我逃出密室。黑暗的日子裡，需要忍耐吧，也許最後救贖自己的就是忍耐。少女很美麗，單看一看眼睛就會讓人發疼。她纖細柔弱，長發熠熠生輝，美艷的微笑幾乎令周圍空氣驟然變得稀薄。她在她的世界，在我的世界，但有時不在羊男的世界。她相信我能逃出去，並給了我一個令我不安和混沌的吻。她是以灰椋鳥的形象出現在大黑狗嘴裡的。她是我的玩伴，是給我帶來安慰的朋友，是給我美好的戀人，也許也是內心變得不斷強大的希望和夢想。總而言之，是她在最危急的關頭救了我和羊男，但是她也最終消失在歲月的長河裡。在以後每個孤獨而黑暗的夜晚，羊男和少女，就是那月亮，溫暖和照亮我的生命。
小說里出現次數最多的是媽媽等我。第一次是他發現書禁止外借，只能在後邊房間里讀時說的，媽媽等我吃飯，她擔心我。他想逃離這個不快的地方，所以媽媽是借口。第二次是得知自己得在這裡待上一個月，哀求羊男告訴他真話後說的，媽媽在家等著我，為我擔心呢。這時媽媽是內心的光亮和期盼。第三次是確定自己會被喝光腦漿後，「可是媽媽還在家等著我，為我擔心，你能不能把我放出去。」這時媽媽是打動羊男的砝碼，同時也是內心的安全和依賴。羊男拒絕後，少年再一次想起了媽媽，她大概備好晚飯，正等著我回去。她肯定一邊盯著指針，一邊心煩意亂在廚房轉來轉去。她急得要發瘋了。一旦有事，她總不斷朝壞的方面想。她會一味地在腦海里想像糟糕的事態，要不就是呆在沙發上沒完沒了地看電視。她真的在擔心母親了，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長大了。「我想讓你見一見我媽媽，她是個好人，只不過有點太擔心我了。我小時候被狗咬過。」「我必須逃出去，媽媽肯定在擔心我。」他對少女說。再嘮叨煩人的母親，離開後其實都會覺得出她的好來。而真正等他逃出去，媽媽卻一句話也沒問我，這對媽媽來說非常罕見。上周二，媽媽由於原因不明的疾病，像悄然消逝一般無聲無息地去了。真的就不明原因嗎？內心裡的母親和現實中的母親是那麼的不同，那他看到的是真實的母親嗎？她表面的平靜想掩飾什麼？她真的不知道那三天都發生了什麼嗎？既然已經回來，就不去觸動孩子內心的痛楚了吧，一切如舊。母親死了，也許只有以前的母親死掉，少年才會不去依賴，他才會真的長大。
「記得好像是有一條迷宮一樣的路。我也記不清了，不過總會有辦法的。」羊男說。可少年知道，迷宮最讓人傷腦筋的在於不一直走到底，就不知道自己選擇的道路是否正確，可等一直走到底才明白走錯路時，已經太晚了。而人生，不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圖書館嗎？既然這樣，生命豈不太痛苦煎熬？那我們閱讀黑色小說的意義何在？閱讀會帶來一種共情理解，這或許比追求意義本身更有意義。黑色人生如此漆黑，那麼白晝的美好就格外珍惜，如同死亡線上回來的人，只要能夠呼吸，便是幸福。每個人心中都有黑暗和孤獨，接受它，才能快樂行走在光明裡。世界安然，人們也在各自為生呢。
權紅閣，中學語文教師，渭南詩詞協會會員，臨渭區作協理事，多篇詩歌散文小說發表電子刊物。喜歡遊走文字的快樂，追求心靈的自由真實，篤信文學能復興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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