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孩》你選對了嗎？
第一章 這一點都不淑女
九月，盛夏，窗外蟬鳴令人煩躁。
正是T大今年新生剛剛入學，校園裡最有活力的時候--校園之中，軍訓負責操練的教官們口中喝聲陣陣……
然而對於大二的學生而言，暑假早已結束，新的一個學期已經開始。
教室里的風扇吱吱轉著，毫無保護措施，總是讓人有抬起頭看著它時，就腦補它轉著轉著掉下來，血肉橫飛的景象……大二英語專業的精讀課教室中，耳邊傳來前排兩名女生討論八卦的聲音--
"大一新生入學軍訓幾天了……"
"怪不得這幾天我看見好多穿迷彩服的，這大熱天的，可憐哦……"
"今年小狼狗質量嗷嗷的，你知道隔壁T大附中過去三年都有一個顏值牌面叫艾佳的不？他也進來了，還進的土木工程。"
【注意這裡關於intelligent的兩種形式用法，intelligent--within a few years an intelligent computer will certainly be an important tool for doctors.】
"嘻嘻嘻，知道呀。我今天專門跑去大一那邊看了一圈，看到他了，好像高中時又長高了些，是的沒錯，也比以前更帥了一點。
【intelligence--Don"t act like such an idiot,use your intelligence.】
"你見到他啦？哎呀你怎麼不帶我去？"
"去廁所的時候順便去看了眼……"
"你上個廁所上到大一軍訓操場那邊喔？八百里開外的廁所能給你的屁股開光？"
"……"
艾佳。
誰啊？
眼皮子一搭一搭的，腦海之中彷彿被洗腦一般只剩下這個名字，老師的聲音聽上去比催眠曲還誘人入眠。
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頭髮鬆散地紮成一個小揪揪的少女腦袋一點一點的，最終還是含蓄地砸到了自己的胳膊上閉上眼，趴在成堆的書後面，就是最好的睡眠場所。
"握草又髮捲子，一次三張，昨天那張我還留著一半沒做啊我他媽讀的真的是大學？！"
"還好都是考六級要做的啦，還有專四專八呢，專八，這才是開始……我聽說有個學姐考專八兩次不過跳樓自殺的--"
"惹！"
"如果早知道大學是這樣的，高三暑假結束的時候我就已經自殺了。"
耳邊嗡嗡的抱怨聲中，一張張雪花似的試卷從前面第一排傳遞下來，然後還落在趴在桌子上的女生頭上，輕易將她埋了起來，她卻一動不動，安靜地睡著，穩如屍體。
"陳今陽又睡了？"
"睡了睡了。"
堆疊的試卷下，聽見自己名字的少女睫毛條件反射似的顫抖了下。
"瑪德她怎麼又睡了--上節課不是才睡醒嗎！"
"黑板上出完三道新語法翻譯，她寫完就睡了接下來講題也沒什麼好聽的吧，看老師把自己寫在紙上的東西在黑板上顛過來倒過去的講有什麼意思？"
"剛才講的不是去年專四真題？她做出來了？"
"做出來了。"
提問的人沉默了下，然後嫉妒又無語地小聲說，操。
"……"
趴在成堆試卷下的少女依然動也不動，哪怕她聽見了這些人在討論自己--她閉著眼，滿滿鼻息之間都是新印出來試卷的油墨氣息那些滿以為她睡著了在旁邊大肆討論的人，並沒有發現，課桌之下，少女的制服鞋一點一點的，輕輕地點著地板。
今陽壓根沒有睡著。
原本是真的有點困，但是趴下來決定安心睡後，她又有些精神，於是腳跟精神地點著地，聽著周圍的人在八卦，關於她--
"陳今陽是不是又換書包了？"
"哪個哪個？這個粉色的雙肩包？有來歷？"
"Prada啊！！！！！"
"噗拉達是啥？"
"這雙肩包，一萬好幾。"
"多少錢你再說一遍。"
"一萬多塊啊！！！"
"日了狗喔，今天早上她背來時候我還順嘴說了句你咋換了個這麼丑的包"
"還有她的鞋，coach的，二千多。"
"這種制服鞋不是淘寶一百多一雙？"
以及她身上的一切裝備。
有節奏地點地的腳停了下來。
感覺到有兩束灼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腳上，伏在試卷下的人睜開了眼，假裝自己剛剛睡醒似的動了動……在明顯感覺到周圍一陣騷動和清咳中，她抬起手摘走了蓋在身上的試卷，與此同時，下課鈴聲響起--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節課，此時此刻，教室外夕陽西下，天空被夕陽燒成了火紅的一片。
少女微微眯起眼，將那一大沓作為家庭作業的卷子整理好，順手連筆袋塞進書包里，背上書包後整理了下身上的裙子，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同學。
"這雙肩包尼龍的，顛覆Prada"質量超差，一年換倆"品牌賣點，挺結實，能用來搬磚，"她背上書包，"只要六千多，一萬多能買倆。"
話語落下，她停頓了下，抬腳揚長而去。
留下一教室靜謐。
……
陳今陽已經有些習慣了獨來獨往這件事。
按理說，有錢人家的小孩偶爾在夏天請吃個冰，冬天請杯奶茶，朋友總是很多的……但是不幸的是，陳今陽學習太好，除了有錢還天生自帶學霸高冷buff,所以和別的有錢人家小孩周圍總聚集著一群狐朋狗友不一樣，她更習慣於獨自行動--
比如像現在。
下午放學到晚自習這段晚餐時間，別的女生三五成群湊一起商量晚上吃啥或者乾脆減肥不吃，今陽就拎著書包，在學校附近滿大街閑晃。
晃著晃著，就被三個人堵在了小巷子里。
今陽冷眼看著面前的三個小孩，身上還穿著迷彩服，大概是隔壁哪個高中高一新生--他們身上的迷彩服是綠色的，而T大和T大附屬中學的的迷彩服是藍色的。
這是隔壁任遠私立高中里的小孩。
任遠高中作為專門收留中考落榜殘渣的私立高中，與T大附屬中學一牆之隔，很多年後，兩所學校的學生也大約是要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比如，社會精英，和，社會殘渣。
今陽抓了抓手上的書包帶子，微微蹙眉："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聊聊天啊？"為首那個迷彩服小鬼靠近了，看了眼今陽胸前的校牌，"咦，隔壁T大的解解喔，嘖嘖，想不到還是個乖乖女啊，那身上應該很多零用錢啊？講真，我兄弟昨天突然胃病進醫院，醫藥費還欠著--"
說到一半他自己笑了起來。
今陽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些：這是遇見搶錢的了？
沒辦法，對方哪怕是小鬼，也是三個人，這巷子又挺深的，看他們輕車熟路，應該不是第一回腦海里冷靜地分析了下現在的情況--
算了算了，分析個屁啊。
老爸說了，多少錢都不如我一根頭髮值錢。
今陽嘆了口氣，伸手從書包里掏出錢包，打開來抽出一沓人民幣，看著眼前那些小鬼瞬間驚呆雙眼冒光，把錢遞出去腹誹：便宜你們了，崽子哎。
為首那個知道今天宰了個肥羊正心花怒放，接過錢，目光不經意地從面前伸手遞錢過來的少女敞開的校服襯衫領口一掃，掃過那白皙皮膚之上的鎖骨時，呼吸微微一窒最後，又停留在領口滑落出來的鑽石項鏈上--
那真的就是一個很簡單很簡單的單鑽石項鏈。
"你這，是鑽石的嘛？"
沙啞的聲音響起，今陽愣了下，下意識地捂住衣服領口……
眼睜睜看著對方的手伸過來，然而還沒碰到她，這時候，巷子那邊有人打了個噴嚏，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李元啟，你他媽是暑假時候沒被老子揍服是吧，上高中第一天就來搶老子學姐的錢，搶給你老子我看的啊？"
今陽一愣，回過頭去，隨即便看見逆著夕陽站在巷子口的人--他身上穿著白色T恤加軍訓專用迷彩服外套，衣領打開兩顆扣子，身材相比起一般的同齡人來說高大得多，皮膚白皙，鼻樑高挺，頭髮微微卷，像小羊羔的小羊咩咩頭。
當巷子里的人看向他，他走進光里--
今陽一眼先看見了對方迷彩服上T大的校徽，再一抬頭，就意外地看見一張娃娃臉。
"……"
搞啥？
誰啊？
今陽一臉莫名，直到她聽見這搶完她錢還想要搶她項鏈的傢伙"咕嘟"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又有些咬牙切齒道："艾佳？"
艾佳？
這名字有點耳熟。
"讓開。"
耳邊，少年的聲音迅速貼近然後拉開，柔軟的手臂被人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拉了一把，推向巷子口可以逃跑的方向--不容今陽多想，下一秒，這兩伙人就在她面前糾纏成了一團。
就像是巷道里相遇、為了爭奪垃圾桶里剩餘食物的野狗。
今陽面色微微抽搐，連連後退了幾步，看著面前的兩群少年嗷嗷撕咬成一團，腦子裡也亂成一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在上一個比喻里，她把自己比喻成了一個垃圾桶。
這一點都不淑女。
第二章 打哪來的瘋婆子？
如果三VS三的陣容也算得上是小規模團戰的話，那今陽長這麼大確實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圍觀不良少年打群架。
她驚訝地發現兩件事--
第一，路邊隨便什麼東西，從板磚到垃圾桶蓋都能成為他們手裡的武器，揮舞得呼呼作響猶如尚方寶劍；
第二，她發現自己看得還挺入迷，並不想走。
按照常理來說，這時候有人橫空降臨搞事，她應該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但是當她的餘光瞥見那個叫艾佳的少年跳到牆上一個借力上來一腳勾住對方的脖子直接把他勾了個狗啃屎穩穩踩在地上時，她整個人都驚呆了：像他媽看武俠片一樣，簡直無敵！
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小馬仔只需要站在後面跟著虛張聲勢就可以了，因為他看上去一個人就能打三個--拳頭揮下去毫不留情，之前為首問今陽要錢的那個傢伙被打得滿地找牙，手裡還死死地握著那一疊今陽之前遞給他的人民幣，今陽懷疑可能正是因此而影響了他的發揮……
人為財死。
鳥為食亡啊。
"艾佳！你他媽不是畢業了嗎！不是走了嗎！"
"走？走去哪？！老子在大一宿舍叉腰往那一站就能看到高三時候坐過的桌子！平移幾百米也算走？"
"……我去你媽！"
"去我媽也沒用，這條街還是老子說的算！"
一陣亂七八糟的叫罵，當艾佳翻身去找另外個小嘍啰麻煩時，亡命鳥抹抹嘴吐出一顆帶血的牙搖晃著爬起來，目光停留在了不遠處一根木棍上--大概是附近哪家裝修留下的裝修廢料，木棍上還帶著幾顆釘子……
眼神兒一狠，他踉蹌著向著那木棍伸出手--
今陽看著背對著這隻亡命鳥毫不知情的少年，低低尖叫一聲，在艾佳聽見她的尖叫被嚇得哆嗦了下回過頭來的同時，正好看見少女抬起價值二千塊的小皮鞋狠狠踢向亡命鳥的雙腿之間，那人猝不及防應聲倒下，帶倒一大排垃圾桶，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不遠處纏鬥中的幾個人聞聲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此時艾佳正騎在一個人的身上拎著他的領子，拳頭懸在半空也是看直了眼--
只見那個女生廢了人家命根子，還穩穩站在垃圾桶前，垃圾桶翻倒扣過來，裡面的垃圾幾乎將她埋了起來……
她伸手，面無表情地將頭頂上飄落的垃圾袋拿下來。
然後用腳撥弄開那些垃圾，然後彎下腰，將厚厚一沓人民幣從那個躺在地上呻。吟的小混混手裡抽出來。
艾佳："……"
扔垃圾似的將手裡還沒來得及揍的傢伙扔掉，艾佳站起來，同時見到不遠處那個少女低下頭，從書包里掏出一包紙巾，丹頂鶴似的單腳勾起，原地小幅度跳著，用一張紙巾認認真真地擦了擦自己的制服皮鞋……
小短裙在她小小跳躍之中，翻成好看的波浪。
短上衣襯衫透著光，隱約可見薄薄的布料之後纖細的腰跡曲線，伴隨著她的跳動，胸前--
呃。
那簡單的項鏈從她敞開的領口滑落出來，細膩的白金鏈勾勒著鎖骨線條，夕陽之下，金屬光澤有些晃眼。
少年微微眯起眼。
意識到自己不好再繼續盯著看下去，艾佳擰開臉，皺起眉，開口時語氣惡劣且不耐煩："你怎麼還在？"
聽到腦袋頂上少年語氣不太好的提問，今陽微微愣怔，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把紙巾規規矩矩扔進已經翻倒在地裡面只有空氣的垃圾桶里，理直氣壯道："你救了我，我要是跑了，多不義氣。"
她的聲音四平八穩，清脆，冷淡。
艾佳以為自己白學了十八年的中文，以至於他是不是搞錯了她剛才說話里的意思--
哈？義氣？
今陽見少年站著不動，看了看自己手裡那一沓人民幣，一臉冷靜加真誠："謝謝你，你來的很及時作為酬謝，這些錢都給你。"
艾佳："什麼？"
艾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那張前一秒還像是惡鬼閻羅似的臉上難得出現瞬間愣怔，看著站在一堆垃圾里，拎著個書包，一臉淡定向自己遞過來一大沓目測能有兩三千塊人民幣的少女……
艾佳服了。
……這他媽，打哪來的瘋婆子？
在艾佳發獃的時候，少女已經淡定地將錢塞進他迷彩褲口袋裡，白皙的小手似很滿意地拍了拍那鼓鼓囊囊的口袋……再扔下一句"拜拜",她抬腳，頭也不回飄然離去。
她與他擦身而過時，帶起一小陣陌生氣息，氣息里有好聞的柑橙味。
……居然不是垃圾桶的味道啊，明明埋在裡面了的。
艾佳木著臉轉過身，看著那挺直離去的背影。
而他身後的小弟們已經開始騷動--
"……老、老大，好多錢啊！"
"那個妞，我擦咧，財神爺下凡喔？"
"見者有份，今晚網吧包間！耶！"
"老大，我們班主任今天要我們交五百塊英語資料費啦--"
"我呸！你當老大是你爹啊！還英語資料費！"
身後兄弟們七嘴八舌的熱烈討論聲中，艾佳抬起手，用略微粗糙的拇指腹擦了擦破裂的唇角，目光冷淡。
"都閉嘴。"
騷動停止。
只留下少女揚長離去的背影，腰桿筆直而驕傲。
這是艾佳第一次見到陳今陽，一個剛從垃圾桶里爬出來還要莫名其妙裝高冷的女瘋子。
第三章 你笑得像個地痞流氓
半個小時後。
今陽啃著冰棍回到宿舍，路上收到了學校禮儀隊學姐的簡訊，說是周末有個什麼網吧舉辦的電競主持活動想讓她去試試--
網吧？
電競？
煙味，油膩的網癮少年的頭髮，掉得到處都是的煙灰，鍵盤空隙里不明成分的污垢……
網吧從來不是淑女該去的地方。
今陽簡訊都沒看完直接退出了簡訊界面。
宿舍里老大在看韓劇；老二抱著電腦打遊戲，一口一個小哥哥；老三在看日漫；老五在看日劇不時發出"咯咯"的陰笑；老六是個小姑娘，也是宿舍里是唯一的一個正常人，她在寫今晚的卷子。
陳今陽排第四。
這是陳今陽和她們神交的第二年。
大一時候她在宿舍住了一年，今年開學果斷就在學校附近奶奶家住了……她受不了夏天裡半夜三十幾度要把傘打開掛在電風扇上取風（前輩發明保命大法，傘撐開掛在電風扇上，電風扇的風就能順著撐開的傘的弧度送到床上）過夜的原始人生活。
今陽在桌子上放下手裡拎著的晚餐，正想禮貌性問下正常人小姑娘吃飯了沒有，這時候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原來是學生會大三的學姐打電話給她，讓她現在立刻去二號樓樓頂的宣傳部辦公室開會，制定一下和隔壁附屬高中聯合舉辦的迎新晚會宣傳海報內容。
今陽："……可是我還沒--"
學姐："就醬，別遲到哦，記入考勤的。"
今陽："……"
拎起還沒動過的飯，今陽揚起微笑把飯放在老六的手邊："還沒吃吧，我學生會開會，來不及吃了，你要不要？"
學霸如老六，省去了上樓下樓打飯這麼夠她多背三十個單詞的時間，興高采烈地接受下來。
"你今晚回來睡嗎？"老六接過飯盒。
"……明天第一節課十點的，我回奶奶家吧。"今陽想了想說，"東西還沒收拾完呢。"
老六"哦"了一聲："真羨慕你還能住外面，這邊十二點斷電斷網，想多看會兒書都不行……有錢真好，買了車可以出去住。"
"我沒買車，我家有司機啊。"
"啊！司機？專屬的那種嗎！我靠，再強調一遍，有錢真好，"
今陽還沒來得及回答，此時老二在自己床上突然響亮地嗤笑一聲，接了句"又不是她自己的錢",此話目的與情緒不明。
今陽笑了下沒說什麼，只當自己耳聾，就默默地抬頭看了眼外面驕陽似火和宿舍里壞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人修的電風扇，心想：熱死的又不是我，隨便。
……
用一份晚餐給老六賣完人情，今陽隨便收拾了換了條短褲，然後扔了包，拿著手機匆忙往二號教學樓趕。
趕到的時候同一時期入學生會的同僚幹事們都差不多到齊了，學姐們站在一旁，一邊指揮他們熱火朝天地拼貼海報紙，一邊跟他們說這次的迎新晚會主要內容--
"這次的迎新晚會我們是全校一起辦的，地點是T大禮堂，時間是九月二十八號……這是我們T大多院系第一次聯合舉辦迎新晚會，你們海報的主要內容必須體現這一點，現在貼完紙分別想一下應該怎麼弄，然後趕緊搞完，爭取今晚下晚自習關門之前，把海報貼到各個院系的布告欄去。"
今陽想像了下自己舉著一米寬、三米長的巨型海報板在一群大一小鮮肉中橫行的畫面，覺得有點尷尬。
……然而自己選的部門，哭著也要認。
學生會的通知海報一般扥分兩份，一種是巨型手繪海報，包括標題、時間、地點等簡單內容；另一種是完全的有事說事，書面通知形式的小海報，學生會學姐對今陽還算喜歡，主要就是因為在同一批幹事里，她的pop手繪海報字體學得最快寫得最好，練了兩天就像那麼回事……
一年之後的今天，她成了宣傳部的pop字體牌面。
於是在別人熱火朝天地設計巨型海報時，今陽走到一旁，從破爛的柜子里放著的筆筒里選了只馬克筆，打開筆蓋："學姐，文字版海報還做嗎？"
學姐："做，你拿張紙寫一下試試？"
今陽點頭，慶幸自己不用和別的人擠在一起熱火朝天商量巨型海報設計，彎腰，下跪，趴地上開始寫字--
沒寫兩行發現筆沒墨了，於是扔了筆轉身想要重新回柜子里拿新的，順口說了句："馬克筆沒墨了怎麼不扔，還有新的嗎？"
而在她把手伸向柜子的同時，學姐把她扔了的筆撿回來，打開筆蓋看了眼："筆頭還是好的啊，扔什麼，沾墨水用就行，你拿個墨碟來。"
今陽："……什麼？"
學姐："墨碟。"
今陽："……"
學校是要倒閉了？！
這才新學期剛開始就沒有新筆用了，一個校級學生會為什麼能這麼窮？！
今陽端著墨碟，沉默地接過了學姐手中的馬克筆，幽幽問了句："不會還要用硯台自己研墨吧？"
學姐笑得很開心："說什麼呢，有現成墨汁的啊，那個才多貴！"
今陽"哦"了聲，轉身拿著迎新晚會書面通知的內容，找了張小海報走到角落寫字去了，沒寫兩行學姐就跟著湊過來看了看，比較滿意。
"就用這張，一會你多寫幾張先帖到院系去，別等大海報了，小海報貼好你就可以提前回去。"
今陽愣了下，抬起頭："我一個人？"
學姐點點頭："你拿學生會工作證就能去院系布告欄貼東西了，他們的人知道我們校學生會今天要過去放宣傳海報的。"
說著又笑了："這麼小張海報你還想幾個人去啊，管布告欄都是一堆大一的實習幹事小屁孩，你怕什麼？"
今陽想說老娘今天剛被小屁孩搶錢……雖然未遂。
轉念想想這事好像並不光榮，於是閉上狗嘴。
吭哧吭哧寫完海報，拎起來看了眼，整潔好看，她自己也頗為滿意，在小海報右下角落款"T大校學生會"幾個字，今陽卷了卷海報，將透明膠塞進口袋裡，轉身殺向各個院系。
……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
意外的是，T大土木水利學院的操場上還是挺熱鬧的。
穿著迷彩服剛剛結束一天訓練，還沒來得及解散的新生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男生一身臭汗，女生則因為一天流汗什麼的頭髮有些凌亂，且都被曬得有點黑……但是她們說說笑笑坐在操場旁邊的石階凳上，聲似黃鸝，活力十足。
……還帶著高中時代才會有的淳樸活力，青春。
今陽尷尬地用中指壓了壓自己剛補了下口紅的唇瓣，忽然覺得自己進院系大門前還補了個妝的行為頗為神經病。
……還是趕緊貼了海報閃人吧。
今陽放下手，往周圍東張西望了一圈，她並沒有逛校園這種愛好，入學之後活動範圍也僅限於外語系院內，所以這會兒進來別人的地盤，有些抓瞎不知道布告欄在哪……往熱鬧的學生那邊靠了靠正準備隨便抓個小姑娘問下路，結果剛一靠近操場邊的短髮小姑娘，還沒來得及伸手拍她，就聽見她尖叫一聲："艾佳！"
今陽的手哆嗦了下，"嗖"地縮了回去。
此時操場邊一群人都有些騷動。
順著她們的目光看去，今陽一眼就看見操場中間一群在夜幕之中打籃球的少年，各個身形高大，動如脫兔……
此時他們中間最高最蹦噠的那個，正高高躍起，長臂一聲將對方投籃不進彈出籃筐的球穩穩撈入手中，雙手抱著球"啪"地落地，再一個靈活轉身，過人，運球--
輕易連過三人，其中撞飛一人，在今陽面無表情地心想"帶球撞人犯規"時，少年已經將手中那顆球越發靠近，運至今陽面前的籃筐下，長腿邁開，兩步跨過大半個半場，最後身體一側手輕輕一勾，三步上籃。
籃球準確在今陽眼皮子底下被投進籃筐里。
周圍爆開一陣歡呼和尖叫，男生啪啦啪啦鼓掌，女生叫著"艾佳"的名字，狗腿氛圍濃烈……
然而今陽只注意到自己嗅到了少年落地時，帶起的空氣之中的汗臭味。
今陽微微蹙眉後退一步，強忍著禮貌才沒有抬起手捂鼻子--
畢竟她認出來了眼前大汗淋漓的少年還真的就是她今天的"救命恩人",那個羊咩咩頭。
在今陽的連續後退中，只見那顆籃球"啪啪"彈跳著滾至她的腳邊，今陽低下頭看了眼碰撞了下自己的小牛皮鞋，又彈開停在腳邊的籃球……
抬起頭，對視上一雙也許是因為浸濕了汗水，依然亮得驚人的黑色瞳眸，夜幕之下，那雙黑色的眼中含著笑意，看著她。
"傻站著幹什麼，"袖子高高挽起至手肘的少年插著腰站在籃球場旁看著呆楞的今陽，"遞下球啊，大姐。"
"……"
大姐。
茫然地轉頭看著周圍那群不施粉黛的小姑娘，一個兩個都轉過頭獃滯地看著自己，一張張無辜的稚嫩小臉尤為礙眼，就好像"大姐"這辭彙出現的一瞬間，周圍只有她能與之掛鉤--
今天的所有人都誠心和她作對是吧？
手中抱著的幾卷海報因為主人收緊臂力發出"咔嚓"的聲音，少女紅唇一抿唇角成個憤怒的角度，耳邊柔軟的髮絲飛揚，她轉身就走。
周圍嘈雜的氣氛中，只有距離她最近的艾佳聽見了，從那挺巧的鼻尖底下冒出來的小小一聲氣急敗壞的"哼".
像是夏天裡剛從冰箱里端出來，表面結著一層薄冰的綠豆湯被戳碎薄冰的那一剎那，甚是悅耳。
"老大哎，球！"
"來了。"
艾佳笑了聲，上前一步彎腰長手一伸單手撈起籃球，回到球場上。
"老大哎，咋了你，幹嘛笑得像個地痞流氓。"
"哦，我就是啊。"
第四章 你腰老挺那麼直不累啊？
土木水利學院是T大的王牌院系。
王牌院系……真的很大。
今陽在土木水利學院里繞了好多圈終於找到了布告欄，最後氣憤地發現這玩意居然就在田徑場那邊的水池邊上……此時第一節晚自習上課的鈴聲響了，學生們正三三兩兩往教學樓走。
今陽來到布告欄，微微彎腰，眯起眼看了下布告欄上的內容，準備撕掉一些過期內容把自己的貼上去，結果看來看去，居然意外在角落裡看見了一則顏色還算新鮮的檢討書--
【檢討：
我檢討，作為剛剛踏入大一的人生重大意義時刻，我不該荒廢學業，樂不思蜀，搞及時行樂主義，在晚自習時間翻牆去網吧打遊戲。
也不該以"一把遊戲要五人組隊才有趣"為借口帶著本班其他同學打遊戲，一波帶走十五個人，造成本班萬人空巷如此這般非常不好的影響。
更不應該打玩遊戲翻牆回來，被本系黃主任抓住後不知悔改，顧左右而言他，人身攻擊他的頭髮比我入學那天看見時似乎又少了三分之一，人至中年，掉發什麼的都是正常的生理現象，更何況黃主任每天還要教育我們這種令他糟心的學生。
這不對。
對不起，黃主任。
對不起，T大土木水利學院。
我錯了。
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弘揚我院系威名為目標奮鬥努力--
今日我以土木水利為榮，希望明日，土木水利為我驕傲。
以上。
少先隊員式敬禮。
9月1日土木水利學院，土木工程（3）班艾佳】
今陽："噗。"
哪來的小混蛋，黃主任怕不是要被他氣死。
站在布告欄前面樂了一會兒，今陽抬手，修長的指尖戳著那張被風吹得已經翹起一個角的檢討書--晚風吹過，幾日太陽暴晒，有些發脆的檢討書發出清脆的聲音，今陽指尖一勾將整個檢討書"嘶啦"一下拽下來，團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紙團"咚"地一聲被扔進垃圾桶里，此時今陽聽見自己的身後傳來"呯呯"的籃球擊打地面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顯得有些毛毛躁躁的腳步聲……
大概是剛才籃球場蹦噠的哪個男生被熱壞了。
汗味混著陽光的味兒鑽入鼻中時，今陽沒回頭，只是餘光看見一顆籃球被粗魯地扔進了水池裡，緊接著一個高大人影慢吞吞地晃進了身邊水池的陰影中，並擰開了水龍頭--
"嘩嘩"流水聲響起，那人開始咕嚕咕嚕喝生水外加洗臉，他動作很大，飛濺的水花有幾滴甚至飛到了今陽的手臂上……那冰涼讓她手臂上雞皮疙瘩起來一小片，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展開手中的海報在原本檢討書的位置比划了下，將海報夾在腋下，今陽從口袋裡掏出膠布……
然後瞪著手中膠布，意識到自己沒帶剪刀。
"……嘖嘖嘖，我這什麼狗腦子？"
今陽無奈地將膠布踹回口袋裡，正想隨便找個人借把剪刀好了，就在這時忽然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息噴洒在自己的頸脖，她猛地蹙眉轉身，目光猝不及防地對上一個弧線好看的下巴--
此時那下巴還在往下滴答水，撲面而來的汗水氣息瞬間將她包圍。
"你把我檢討撕了？"少年目光沉靜，嗓音帶著一絲絲變聲期的沙啞，"明天黃氏地中海覺得是我乾的怎麼辦？"
今陽："啊？"
今陽瞪大了眼，好不容易才適應了眼前的聚焦範圍，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後的，居然是那個叫艾佳的羊咩咩頭。
……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跑到她身後來的，此時他正皺眉，非常認真地瞪著布告欄空空如也的那一片。
眨眨眼，看著橫在自己面前像是門板似的傢伙，今陽大腦有些放空地第一次認真上下打量他--
站在今陽面前的少年離她很近，他很高，今陽一米七二的身高在他面前好像有點不值一提，哪怕是此時他雙手插著腰，微微彎腰，也還是比她高出一截，這種身高哪怕是體校也算非常驚人；
他手臂上結實的肌肉凸起，迷彩服搭在手臂，裡面的短袖T恤前襟濕了一大片；
微卷的發也因為濕水，正往下滴答著液體，滴在領子上，暈染一片水跡；
敞開的領口再往上，他薄唇輕抿，鼻樑筆挺……
呃，雖然單眼皮有點兒顯凶。
但是眼前的，確實是一張好看到足以傳到隔壁院系，然後被大二姐姐們瘋狂討論一波的臉。
大概是某個孕婦從發現自己懷孕之後，走在大街上就覺得哪哪都是孕婦那種神奇的效應，今陽覺得這孩子今日出鏡率也是有點高……思及此，今陽未免有些走神，這時候忽然聽見面前的人認真地問："好看嗎，看得那麼入迷。"
今陽："……"
今陽："還成。"
艾佳："……"
有些尷尬地收回打量的目光，今陽強裝淡定而不失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點點頭："同學，你好。"
"……"
艾佳微微眯起眼，直起腰。
瞬間，他所帶來的那讓人有些難受的壓迫力減少了些。
今陽順杆子往上爬似的，吞了口唾液冷靜了下並藉機挺了挺腰桿試圖找回場子："同學你好，我是T大學生會宣傳部幹事，過來貼個各院系聯合迎新晚會通知，請問你有剪刀嗎，我忘記帶了。"
或者你告訴我最近的教室辦公室在哪我去借一把剪刀也行--
然而還沒等今陽把話說完，感覺到艾佳的目光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然後少年笑了："你腰老挺那麼直不累啊？"
"……"今陽深呼吸一口氣，好脾氣地沒有說出"關你屁事"四個字，"剪刀。"
艾佳扯了下領口，笑得更加燦爛："砍人的西瓜刀有，你要嗎？"
今陽："……"
要你大爺。
意識到眼前的人就是個小無賴，今陽放棄溝通，用手中的海報將那張笑得十分燦爛的俊臉推開，她準備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然後被一隻大手，捏小雞仔似的一把捉住胳膊，還往回拖了拖。
今陽猛地抬頭，語氣開始不那麼友善："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別動手動--"
"嘖，對著個大姐我還能幹什麼，你看你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嚇唬誰……要什麼剪刀啊，"艾佳收起笑容，稍顯正常地沖她攤開手道，"膠布呢，拿來。"
今陽抽回自己的手臂，警惕地後退兩步。
瞪著那隻在自己面前攤開的大手，不明所以掏出膠布，放入那隻大手，只見少年飛快地拉開膠布，再放到唇邊，尖銳的小虎牙從唇瓣後露出來往膠布一划拉，飛快又乾淨地將膠布撕下來一截--
今陽："……"
艾佳："喏。"
少年"啪"地把膠布往她胳膊上一貼。
一巴掌沒輕沒重，差點把她的胳膊打得掉下來。
今陽："……"
低頭看看胳膊上貼著迎風飛舞的膠布，這種神奇的操作過於震驚了今陽，以至於她把海報穩穩貼在布告欄上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來得及想起自己其實有輕微潔癖這件事：就這麼用可能沾染了陌生人口水的膠布在那揮舞得很是開心。
等她貼完海報，拿著剩下的膠布想要跟少年道謝時，卻發現功成身退的他已經退開了，又是邁著懶散的步伐走向水池邊，彎腰撿起那顆濕漉漉的籃球--
今陽："啊，同學……"
只見少年離去的步伐一頓，微微回過頭。
就在這時，遠處跑來一名身著短袖西裝中年禿頂大叔，一邊跑一邊罵："艾佳！又是你！晚自習鈴響多久了你沒聽見啊還在這裡磨磨蹭蹭--"
"知道啦，知道啦，這就回去了，著什麼急！上吊還要喘口氣呢！"少年抱著籃球，邊退邊弔兒郎當地回答。
夜色之中，今陽站在原地捏著一個膠帶，遠遠地看著少年邁開長腿，像矯健的小鹿，三步並兩步跳上通往教學樓的台階--
跳上第二階台階時，他忽然身型一頓，手中的籃球在食指轉了幾個圈，他回過頭，沖著今陽的方向揮了揮手。
風風火火的。
像只螞蚱。
晚風拂面而來，少年只剩下一個活力四射的剪影，當身後中年禿頂大叔趕上來撐著膝蓋站在今陽身後不遠處氣喘如牛，今陽甚至有些分不清，那隻小羊咩咩頭，到底是在跟誰揮手致意。
今陽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然後笑了。
"哎呀，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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