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文森特
這是本公眾號開通以來的第72篇原創文章。
Starry Starry Night
Loving Vincent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Lianne La Hav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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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是文森特·梵高的生日。
說起來，我其實很晚才注意到梵高也是白羊座這一事實，然而得知這一情況時我幾乎毫不意外。
是啊，除了白羊座，還有哪個星座可以將偏執與天真、熱烈和孤獨糅合得如此天衣無縫呢？那濃烈奔放的色彩、元氣淋漓的筆觸，以及藏在畫面背後的敏感和脆弱，恰恰是白羊座赤子之心的最佳代表。
去年冬天，一部史無前例的油畫電影《至愛梵高》（Loving Vincent）上映。我趁著午休時間一個人去單位附近的電影院看了這部電影。故事情節並不複雜，它通過郵差的兒子阿爾芒試圖送一封梵高生前的信件為線索講述了梵高的生平，尤其是在他人生最後的幾年裡的境遇。這部電影的獨特之處在於，它是導演多洛塔·科別拉和休·韋爾什曼聯合全世界100多位熱愛梵高的畫家，用油畫的方式一幀一幀畫出來的，整部電影用了62450張手繪油畫，無一不是梵高的風格。
於是，這部時長95分鐘的電影里，觀眾不僅跟著郵差的兒子阿爾芒的步伐，走過了梵高在生命最後幾年先後居住過的巴黎、阿爾勒、聖雷米和奧維爾小鎮等地的風光，還看到了閃爍著的星月夜，流動著的河水、被風拂動的麥田和被驚擾的烏鴉、看到美麗的少女瑪格麗特在彈奏鋼琴，文森特在對著鏡頭回眸，眼神深邃——-感謝偉大的藝術家，感謝現代電影技術，讓熱愛梵高作品的人享受了一場特別的視覺盛宴。
電影散場後，我流著淚在"Starry，Starry Night……"的旋律中走出了電影院。中午時分的影院格外冷清，我所看的這一場更是只有不超過5個觀眾。然而在放映廳出口，我與另一個女孩一同走出的時候，我竟看到她也在擦拭眼淚，我們彼此相視一笑，有一種心領神會的默契。
謝謝你，親愛的文森特，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在這世間，會少了一種認出同類的方式和樂趣吧？
白羊座的梵高
我並不是個懂畫的人，在我的成長曆程中，曾經有過幾年熱愛繪畫的時光，但是遺憾的是，我未曾接受過任何專業美術訓練，就被應試教育塑造成了一個毫無特色、只會讀書的小孩。然而當我第一次在美術教科書中看到印刷相當拙劣的《向日葵》圖片時，我就喜歡上了梵高的畫。它不像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的作品那麼抽象難懂，也不像文藝復興前後的作品需要大量的宗教知識方能理解。它的主題突出，色彩飽滿又明麗，陶罐的古拙和向日葵的盛放相得益彰，明暗過渡的黃色絢爛至極，它完全符合了我簡單的、孩子式的審美。幼年的我，甚至不需要任何鑒賞能力，就能被它打動。
後來我陸續接觸到梵高的其他作品，從著名的《星空》、《羅納河上的星月夜》、《鳶尾花》、《向日葵》系列中的其他作品，到它送給提奧的兒子小文森特的《杏花》、他早期的人像作品《吃土豆的人》，以及不同時期的自畫像。在他的筆下，星空熠熠生輝彷彿流動的夢境，杏花在藍色的天空背景下春意盎然，麥田飽滿燦爛。他的畫中，滿溢的是對自然的熱愛、對生命奧義的追尋、對萬物的悲憫。
梵高的一生只活了37年，繪畫的生涯只持續了10年。27歲那年，梵高在勉強做過畫商、學徒、牧師等工作後，在現實生活中屢屢碰壁的他，終於聽從內心召喚走上了畫畫之路。與畢加索、莫奈等高產畫家相比，他的作品數量很少，但幾乎每幅都是用生命去畫的。
對於畫畫，他曾經這樣說：
「我能感覺到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我看到我的作品中存在著一股強大的張力，這讓我對工作有了一種強烈的渴望。」我能感覺到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我看到我的作品中存在著一股強大的張力，這讓我對工作有了一種強烈的渴望。」
「我希望達到的境界，不是去描畫一雙手而是手的姿態；不是去精確地勾勒出一個頭部，而是頭部的表情，例如一個挖掘者抬頭吸氣或說話的神態——換而言之，就是生命。」
在我的理解中，白羊座的藝術家們，常有著這個星座常有的敏感和天資，這些生於春天的孩子，對於自然和藝術，常有著孩子一般敏銳的觀察力；然而也常伴隨著與生俱來偏執和固執，表現在作品和人生的強烈反差，常常是作品明媚溫暖、而人生卻充滿抑鬱和掙扎，遠的如卓別林、安徒生，近的如海子、三毛，莫不如此。
天才，還是瘋子？
與梵高的畫一樣有名的，大概是關於他的種種傳說。他瘋子一樣的舉動、他潦倒而短暫的一生、他割掉自己的耳朵、他在麥田裡開槍自盡……
1890年，他在巴黎附近的奧維爾小鎮畫了這幅《麥田裡的烏鴉》，畫完這幅畫沒多久，在麥田裡開槍自殺。然而，離奇的是，他的腹部中彈後並未馬上死去，而是在過了一天之後，在弟弟提奧趕來之後才去世。
在《至愛梵高》這部電影中，阿爾芒經過對梵高去世前一些人的訪談，推測出梵高並非自殺，而是被他人開槍誤殺，為了保護兇手他自稱自己是自殺，讓警察不必追究任何人的責任。
了解梵高生平的人都知道，這一說法雖然存在爭議，卻符合了梵高一貫的性格，符合他當時的心境——他並不僅僅是世人眼中的天才與瘋子，他還是一個內向、害羞、敏感、有著無限同情心的人，他始終擔心自己成為別人的拖累，無論是對提奧，還是對其他人。
英國作家毛姆的著作《月亮與六便士》里，以畫家高更為原型（但小說與本人的經歷有不小出入），講述了一個衣冠楚楚的股票人經紀查爾斯·斯特里克蘭，突然有一日拋棄優渥的家庭生活、拋棄體面而乏味的工作，去巴黎追求自己的繪畫夢想，在那裡他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冒著被世人厭棄的名聲勉強度日，其後又不得不去了馬賽等地流浪，其後，他隨著郵船漂泊到了南太平洋的大溪地島上，在那裡迸發出創作的靈感，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他與當地的土著妻子一起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最終得了麻風病慘死在島上，最滿意的作品也付之一炬，然而，在他死後，他的名聲傳回了歐洲大陸，作品拍出了天價，人們開始讚美他偉大的作品，也開始讚美他對藝術的孜孜以求。
查爾斯·斯特里克蘭的遭遇與梵高有相似之處，現實中的高更與梵高也曾有過一段交集。他們都一樣生前被人視為另類和瘋子、生前作品一文不名死後一鳴驚人，梵高無疑比書中的畫家斯特里克蘭幸運些，因為他有一位最重要的知己，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親人，他的弟弟提奧。
文森特與提奧
在月亮與六便士的隱喻中，月亮似乎是純潔無暇的，像夢想一樣高高在上，令人著迷。而六便士廉價而羞恥，卻是我們每日生活中的必須——畫家可以一日餓著肚子作畫，卻不能日日為買顏料的錢而困頓。
所以，當後世的我們能有幸欣賞到文森特·梵高的《星空》時，別忘了那個用畢生心血守護畫家天才、為他源源不絕提供生活費、畫布和顏料的人——提奧·梵高。
大學時我讀過一本叫做《親愛的提奧》的書，裡面收錄了文森特·梵高和提奧·梵高的通信合集，那個譯本並不算完美，然而這些真實的信件仍然讓人感動萬分。我感動於梵高用生命追求藝術的熱情、在藝術探索中的孤獨寂寥，更感動於兩兄弟之間彼此的理解和深情。
在給提奧的信里，文森特寫道：
不得不說我的前景非常暗淡，也許我現在的繪畫永遠不會有任何價值……」
——文森特·梵高《給提奧的信》1888年8月，阿爾勒
人們看到我的作品比繪畫的花費和我的生活花銷更有價值的那一天終會到來，總的來看，我們投入其中的還非常少。
——文森特·梵高《給提奧的信》1888年10月，阿爾勒
人們看到我的作品比繪畫的花費和我的生活花銷更有價值的那一天終會到來，總的來看，我們投入其中的還非常少
我的心情起伏不定，但很多時候，我的內心都很平靜，我信仰藝術，它好似一股充滿力量的激流，對此我深信不疑，它推動著人往港灣前進……
——文森特·梵高《給提奧的信》1883年， 海牙
我的心情起伏不定，但很多時候，我的內心都很平靜，我信仰藝術，它好似一股充滿力量的激流，對此我深信不疑，它推動著人往港灣前進……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團火，但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文森特·梵高《給提奧的信》
在這些信里，文森特常常因為缺錢、困頓、不被人理解而充滿沮喪，但他的信仍然文筆流暢、邏輯嚴密，充滿對生活的熱切，對藝術的思索和追求。
這些信連綴起來，就是他悲傷糾結的一生——愛情上屢屢碰壁、被人們誤會為瘋子、與朋友分分合合，他用生命畫出來的畫，在他在世的時候只以400法郎賣出去一幅……
親愛的文森特，這世界真是荒謬，它讓你生前因為缺少知音而過於冷清，而許多年以後，這世界在你的身後，又因為你太過出名而顯得鬧哄哄。
在給提奧的每一封信里，梵高都用他獨特的筆跡留下Loving Vincent的簽名，這也是電影《至愛梵高》的英文原名。這彷彿一個溫暖的魔咒，讓那些貧窮的、冷清的、瘋癲的、疼痛的日子，都多了一點溫存的期待。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文森特有提奧守護一生，堪稱人生幸事。
也許是兩兄弟的感情過於深厚，文森特的去世對提奧打擊巨大，6個月之後，提奧也追隨哥哥的腳步離開了人世，他們同心同命，死後一起在奧維爾小鎮長眠，永不分離。
當然，今天我們在懷念梵高時，也不能忘掉一個梵高兄弟身後的女人——提奧的妻子喬安娜。在兩兄弟去世後，繼承了所有畫作和書信的喬安娜，堅持整理出他們的書信出版，並繼續一次次為文森特的畫作舉辦畫展，才使得他的作品逐漸為人所知，影響了後印象派和野獸派的一批畫家，最終成為後印象派的代表性畫家，一座藝術史上的豐碑。
「我們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但我們卻能感覺到我們實際上是無足輕重的，只是藝術鏈條中的一環。」
親愛的文森特，你若有知，看到你的畫作被拍出一個又一個天文數字，你的名字成為美術史上的無法抹去的名字，你的名氣超過你的偶像米勒，你的信徒和學生像潮水一般源源不絕，你該作何感受呢？
親愛的文森特，你眼中的星空，你內心的瑰寶，你筆下的畫作，都讓你不曾死去，它們都是不朽的。
最後，用我很喜歡的余光中老師在梵高逝世百年時寫下的文字，結束這篇文章：
「用一個人的悲傷換來全世界的喜悅，那犧牲的代價，簽在每一幅傑作上面，名叫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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