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尼斯：十分滿分我也就五分，我沒那麼神

光頭教練雅尼斯坐下後，輕輕喘了口氣說：「抱歉，我現在還挺難受的呢，我還是覺得我們能贏遼寧。」

這是一次計劃外的採訪，原來本身是感謝雅尼斯和他所在的首鋼俱樂部支持我的跑步公益活動，但雅尼斯的直率和坦誠讓更多的話題被提及，包括他的國家隊經歷，他選擇北京前後的經歷，以及這一個賽季的心路歷程。

「要想證明什麼，就不要害怕失去或犧牲」

雅尼斯剛接觸中國籃球是2013年，那是中國男籃的低谷期。菲律賓馬尼拉灣旁的超級購物中心球館，揚納基斯的球隊幾乎沒有一天帶著勝利離開，太多的問題伴隨著這支球隊，內部的氣氛十分壓抑。「我隨時都能想起那時候的狀態，很糟爛，」雅尼斯說，「我們這個教練組來到中國，隨著和球隊的磨合，發現很多東西、很多人、很多現實我們根本不了解，要想了解這些需要很長時間做很多工作，但你也知道，給我們的時間很少很少，所以在馬尼拉的那些失敗，雖然我沒法接受，但現在看來是合理的（reasonable）。」

雅尼斯最無法接受的是中國男籃惜敗於中國台北，在他看來，這是恥辱式的失利。「我了解中國的情況，這相當於集結了一個國家的精英輸給了一個城市或者一個地區的球隊，無法接受，起碼我和揚納基斯無法接受。回到更衣室我摔了東西，回到酒店我甚至難過地睡不著覺。但更難接受的是，輸給中華台北後，有些人竟然表現得不在乎，這簡直讓我抓狂。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球隊和比賽的理解，但並沒有統一的狀態出現，這是最不好的感覺。」

所以當他輔佐的主帥揚納基斯決定回希臘的時候，雅尼斯做出了一個讓大家都很意外的決定：他要留在中國，只要中國籃協同意，他希望能夠有機會證明自己，不是個輸家。

於是當老帥宮魯鳴執掌男籃教鞭時，雅尼斯得到了這個機會，和他一起的，還有他現在的助手郭維盛。

「老雅是個很較勁的人，他絕不改變自己的原則，賽季當中甚至拒絕了很多人的邀約，他甚至會跟人家當面說『我現在在經歷賽季，沒時間社交，總不能因為你很有錢開著豪車來我就必須跟你吃飯吧？』說實話，我都覺得他太直接了，完全不給人留餘地。但其實他並不是難接觸，只是有自己的原則。他希望在北京首鋼證明自己，當然這也是因為我跟著他時間長了，比較了解他。」坐在雅尼斯身邊的郭維盛說道，他的嗓子仍然嘶啞，系列賽後遺症並不止在雅尼斯一個人身上體現。

「我覺得一個人要想證明自己，就不要害怕失去什麼或者犧牲什麼。」雅尼斯接著說，「我留在宮指導身邊，他告訴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根據現實去解決問題。每個國家，每支球隊，每個人，都有很真實的狀態，都要面對很真實的世界，如果要想解決問題，就要面對這一切，而不是憑空想像。比如你們還記得當時郭艾倫的狀態，他非常有天賦，也非常執著，他有自己的籃球理念，用說教改變他並不容易。那怎麼辦？我和宮指導商量，讓他的好朋友趙繼偉打先發，讓他打替補。這當然非常困難，因為那時候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趙繼偉是誰，讓一個年輕球員當國家隊先發控衛，是不是瘋了？！但我通過長時間的集訓了解了趙繼偉，我認為他非常有實力，而且讓他先發，可以激發坐在板凳上的郭艾倫。效果你們都看到了，當然，過程當中有很多人質疑也是真的，不過對我和宮指導沒什麼影響，我們這一點很相似，可以爭執，可以有不同的想法，但達成共識之後都不會改變。因為我們知道什麼是對的，不必因為一時的問題而產生擔憂，不擔心失去什麼，問題就變簡單了。」

同樣的問題在里約奧運會後出現，宮魯鳴指導卸任國家隊主教練，教練組解散。及至姚明成為新任籃協主席，紅藍雙國家隊成立，雅尼斯還掛記著里約的一場不勝，於是在機緣巧合之下，他接受老朋友秦曉雯的邀請來到北京首鋼，成為了俱樂部歷史上第二位外籍主教練，而北京首鋼自CBA聯賽誕生以來任期最長的主教練閔鹿蕾指導，升任北京首鋼籃球總教練。

「同樣的問題包括在首鋼時也存在，我剛到的時候，只要和球隊一起到公開場合，就會感受到來自一些球迷的質疑，要知道那個時候我還什麼都沒做呢。但我來到這裡，做這份工作，除了得到我應得的酬勞，就是要證明自己的熱愛與投入，而不是來交朋友當政客的。來交朋友，我可以笑著面對每一個人；來當政客，我可以讓每一件事都作為籌碼。但是我是個教練，我希望在我的事業上取得成功，僅此而已。」雅尼斯說，「所以我不在乎我從希臘來到北京失去了多少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同樣我也不會在意多少人在質疑我，或者多少人在賽季開始前就否定我。對我來說，這些都沒有意義。好的事情發生自然就證明他們錯了，不好的事情發生我自己會負責。」

「我們要做的不是一味修補，而是建立。」

從希臘男籃到中國男籃，再從中國男籃到北京首鋼，雅尼斯和他的助手郭維盛經歷著不斷的變化，雅尼斯本人也在不斷地感受著中國籃球的變化。「我是在希臘的時候知道姚明成為中國籃球的掌門人的，說實話我真的很激動。因為再沒有比一個理解中國籃球的人來引導中國籃球更美好的事了，我在這裡五年，看到了中國籃球的成長和現實。很多人說中國籃球落後，我不覺得啊，我覺得問題並不是落後，而是在於方式方法。」

「我能了解中國籃球，要感謝G-MONEY(郭維盛英文綽號)，他在國家隊時就經常跟我聊中國籃球這些年的經歷，你看，你們邀請過哈里斯和尤納斯，這就是美國和歐洲最為頂級的教練員了，哈里斯有著豐富的臨場經驗，尤納斯則是立陶宛教父一樣的人，還有我尊敬的揚納基斯教練，儘管他帶領中國男籃的成績不好，但他仍然是歐洲最好的教練之一。我在CBA聯賽里，也見到澳大利亞、韓國、西班牙的前國家隊教練，世界上最好的教練都有可能在中國籃球的圈子裡出現，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中國籃球的標識是什麼呢？或者說，當大家提起美國籃球會想到天賦，會想到跑轟；當大家提到歐洲籃球會想到防守變化，會想到高位擋拆後的處理球......那麼提到中國籃球的時候，標識是什麼呢？」

頓了頓，雅尼斯說：「我認為出現這樣的問題還是因為過去中國籃球不停地在變化。世界上的事物都是如此，只要有變化就會出現問題，而一旦出現問題，第一反應就是修補。但我們要做的不是一味修補，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能夠讓這種變化更好地發展，也許就會建立出新的東西，也許就是真正屬於中國籃球的標識。」

作為一個外來客，雅尼斯似乎並不願意置身事外，「不停地學習是好事，不停地進步也是好事，但不停地變化有時候未必是好事，有可能讓你迷失自己。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傳統，中國籃球也是一樣，你們有著輝煌的過去，有著非常先進的理念和適合自己的戰術，為什麼一定要拋棄呢？拋棄過去一定就是對的么？籃球這項運動確實是在發展在進步，但有很多東西是永遠不會變化的，比如對抗，比如團隊協作。我認為中國籃球如果能夠把團隊協作的問題解決，會上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境界。」

雅尼斯轉了轉頭：「這就好像我們身後的這面牆，你看到這有條裂縫，你可以修補，那有條裂縫，也可以修補，其實都不算難事。但不要老是想著修葺，而是要下定決心自己建一面牆。球隊體系也要如此建立，只有這樣，你才能夠對它了如指掌，後期如何修改調整就信手拈來。北京籃球也是一樣，任何一個地方的籃球都是一樣，每一個球星，每一個教練，都是其中的過客，真正要塑造一個地方籃球的標識，是整體的長久的力量。」

「教練是個複雜而公平的體系，需要的是真正的投入。」

雅尼斯說如果給自己在CBA的第一個賽季打分的話，10分滿分，也就是5分的成績。「第一，到賽季結束有很多人說首鋼表現好，教練表現好，我說如果真的好，也是這個教練組表現好。每個人各司其職，彼此坦誠相待。我感謝我的助手G-MONEY,也感謝閔指導，大家之間有著男人的互相信任，他告訴了我很多球員在成長過程中的特點和狀態，這對我的執教特別有幫助；第二，面對在我看來是聯盟整體實力最強的遼寧隊，雖然我不甘心，但我確實輸掉了系列賽，距離總冠軍還很遠，我沒資格給自己打高分；第三，我還在想下個賽季我們能拿得出來什麼東西應對那些強隊，尤其是大家都了解我們之後，大家都在說傷病，那麼如果下賽季我們沒有傷病，我們會順利地擊敗他們嗎？」

「很多媒體說我很神奇，我不覺得我很神奇。我剛來的時候跟大家說，每個人都有觀點，但最後是我說了算，無論結果如何，球場上我說了算，否則還要主教練做什麼？但是構建這支球隊的過程，每個人都要承擔責任。主教練要接受的就是這樣的狀態，必須真正投入其中。你曾經問我球隊里最好的隊員是誰？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這是一個整體，沒有最好的球員，不能因為承擔角色和責任不同就分出高下。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覺得性格最好的人是大樹（張松濤），他是特別特別特別好的人。」

「說到教練工作，很有意思，我認為成為一個好教練需要機遇。中國籃球需要給更多真正熱愛籃球的人以機會，一個願意成為好教練的人，不應該把更多時間拿去社交.....他應該把更多時間花在籃球上，才會取得真正的成績。而如果一個一線教練員不能做到這些，為什麼不讓其他人試試呢？比如G-MONEY,我從來沒把他當翻譯，而是把他當助理教練。我認為他經歷的和投入的足夠多，事實上他也確實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誰說一個優秀的翻譯不能成為好教練？你知道莫里尼奧吧？誰說一個優秀的助教不能成為好教練？你知道範甘迪和斯波爾斯特拉吧？我覺得一個優秀教練的成長很不容易，經歷複雜，但最終應該得到公平的機遇。」

「那麼這個賽季最艱難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光頭雅尼斯想了又想，說道：「成績開始好轉的時候，因為所有的不利因素都會隨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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