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下骷髏,夢中蝴蝶——讀蘇童短篇小說
蘇童的小說往往具有一定現代主義藝術特徵,用荒誕的藝術手法無限放大生活中的悲劇。在《妻妾成群》中只是淺略的表現了一下,不甚明顯,而在其後的《黃雀記》、《我的帝王生涯》等一系列作品中,這種荒誕式的悲劇愈加成熟,甚至成為蘇童小說中具有識別性的一大特徵。短篇小說往往最能體現一個創作者的創作主張與藝術特徵,蘇童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說有《金魚之亂》、《傷心的舞蹈》、《雜貨店》等等,真真假假,似夢似幻的敘述著粗礫的故事。薄刀快准狠的刺入現代人的病態生活之中。
小說《U形鐵》中的典型角色紡織娘是一個溫婉勤勞的女性,卻也是一位命途多舛、孤寂落寞的可憐人。她在小說中往往以一個傳說的方式活著,人們在她死後抬高她的價值,用以人們崇拜。冼鐵匠的鋪子那塊黑暗濕臭方寸之地,是紡織娘生前的整個世界,那塊鏽蝕的鐵板下面至今還響著紡織娘紡布的「沙沙聲」。這是男權社會中標杆式的一位女性形象,勞苦不怨,不理世事,絕對服從男權,永遠活在丈夫給自己劃定的一方世界中,一生被禁錮。蘇童善於刻畫男權與封建社會下女性的悲劇,不管她們是何種個性,終將要被抹殺在專制的牆上,使它變得愈加牢固。鐵板之下人傳來紡織的「沙沙聲」。作者本意何為有兩種解釋:一是紡織娘,作為一個被壓迫的女性以其自身思想的局限性,在男權社會中失去抗爭的本能,變得像機械般麻木,死後靈魂得不到超脫,仍然埋頭為丈夫勞作。二是紡織娘生前積怨甚重,敢怒而不敢言,死後得到自由,鐵板下那晝伏夜出的「沙沙聲」是她對於自己悲苦命運的控訴。蘇童很喜歡用自由的語言、多樣的表現手法,來描寫人物的悲劇性,用近乎荒誕的表現手法使文章大片留白,不做過多的贅述,給讀者自由發揮想像的空間。
小說《傷心的舞蹈》是一個關於夢想的實現與未實現以及實現後的落空與未實現的釋然的故事。小說題目「傷心的舞蹈」,以傷心喻事物的消沉狀態,「舞蹈」是主人公彼時的夢想,它象徵著所有人心中的嚮往。主人公在小學四年級時被選到舞蹈隊,有機會在家長們面前表演,而與他一同入選的還有另一位男孩,二人只能留一個。經過反覆的或良性或惡性的競爭,主人公被淘汰。多年以後,二人都沒能實現自己最初的夢想。當初上台表演的男孩兒摔斷了腿,一輩子都無法再接觸到舞蹈。「舞蹈」象徵著高不可攀的夢想,主人公與男孩兒象徵著茫茫的追求者,他們有的失敗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眼中不再有夢想,甚至當別人談起夢想時,他也會不顧一切,加以嘲諷。有的在過程中被夢想打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老去、死去,抱憾終生。《一無所有》中,死者李蠻對迷路嚮往,迷路是他通往心中的伊甸園——竹板庄。「竹板庄」這個意象在李蠻心中就是一個符號,象徵著一無所有,至純至凈。《門》中關於門的迷語「進來一推,出去一拉」暗示著此進此出的不同常,「門」在通常意義是進出口,而此處的「門」卻成為了一個線索,將一個女人死死的鎖在黑暗之中。
《飛魚》講述大魚兒與她娘千里迢迢、毫無徵兆地來到小鎮上,她們把自己和鎮上的居民隔離開來,孤僻且怪異的生活著。主人公的叔叔曾試圖融入,然而大魚兒他娘那柄冰冷銳利的魚槍深深刺入了叔叔的後背,也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平靜。叔叔仍去大魚兒家,甚至留宿,鎮上流言四起。最終,大魚兒乘著漁船嫁去外鄉,不曾回頭看叔叔一眼。故事邏輯不清晰,這一切彷彿都被一雙手推著往前走。文中大魚兒母女一出場便非常突兀,前文無交代,文章結尾也沒有做出說明。叔叔對大魚兒一家的照顧來得也是讓讀者不明所以。而叔叔與大魚兒之間的情感線,也非常模糊,不到愛情,甚至不到友情。大魚兒最後遠嫁他鄉的反轉,也沒有一點蹤跡可循,導火線是什麼也沒有提及。整篇小說的敘事角度是旁觀者「我」,在「我」的眼裡只看得見他們少之又少的互動,叔叔和大魚兒都沒有表現出熱烈的情感。小說讀起來很是流暢,可實際上卻經不起推敲。整部小說都沉浸在冷色調中,作者用新奇、近乎荒誕的表現手法,平靜地敘述著,語言偏客觀化,甚至是陌生話,給讀者理性的思辨空間。現代主義文學提倡「以丑為美」,「反向詩學」大量描寫丑的事物,大魚兒醜陋粗鄙,大魚兒娘尖刻冷漠,給讀者審美感官帶來巨大刺激。
蘇童曾說:「在我寫先鋒小說的時期,整個創作狀態就是造反心理,落實到文字、敘述、風格上就是要改天換地,有種破壞欲,以破壞為樂趣。年輕時是破壞別人,現在破壞仍然延續,但多半變成了破壞自己」。
蘇童的作品,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都透露著荒蕪,他打破所有的條條框框,以怪誕的寫作手法刺入現實,尤其是短篇小說所表現出的現代主義文學特徵,比蘇童更蘇童。一個反傳統的作家,他的心是永遠年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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