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月亮選中，六便士就再也沒有吸引力了

最新 03-31

「別的都不要說了，那你總不能一個銅板也不留就把你女人甩了啊！」

「為什麼不能？」

「她怎麼活下去呢？」

「我已經養活她十七年了。為什麼她不能換換樣，自己養活自己呢？」

人

群熙攘，車水馬龍，庸俗羅曼司四處遊盪，香頌在天上飄。這是巴黎克里舍林蔭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而與此同時，倫敦一個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真正破碎了——思特里克蘭德再也不會回去了。

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是作家毛姆《月亮和六便士》的故事主角。思特里克蘭德原是倫敦一家證券公司的經紀人，和任何一個美滿的中產階級家庭一樣，穩定可觀的收入、體面好客的妻子以及一雙漂亮健康的兒女他一樣不缺。本該和其他人一樣享受世俗幸福的思特里克蘭德卻與這幸福格格不入。被世俗綁架，理想幾近幻滅。思特里克蘭德成了一個「索然無味的普通人」。

然而，婚後第十七個年頭，思特里克蘭德陡然出走巴黎，潛心作畫。追求藝術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路上的窮困潦倒不用細說，因為對於思特里克蘭德而言，肉體的痛苦與精神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真正使他靈魂備受煎熬的是——「他好像已經抓到了宇宙的靈魂，一定要把它表現出來不可……他正竭盡全力想掙脫某種束縛著他的力量。」然而思特里克蘭德常常力不從心，因奮力尋求表現手段而備受折磨。

直到思特里克蘭德輾轉遠離文明世界，遠遁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這時他才找到靈魂的棲息之所。在他染上麻風病雙目失明之前，在住房牆壁上完成了最後一幅巨作。但在逝世之前，他囑咐與之生活的土著女子愛塔在他死後把這幅畫作付之一炬。

思特里克蘭德把他的秘密帶入了墳墓。

如果有人認為思特里克蘭德的出走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那麼你說對了。思特里克蘭德根本就不懂什麼叫責任，我們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毫無道德感的人。但是這種觀點或許不免有些危險——好像我們除了「道德」一無所有。有一種情況是，道德成了我們唯一的工具，我們不用它審判自己，而常常用來綁架或謀殺他人。一種普遍觀點——只有小孩子才分好壞對錯。誠然如此，成年人從來不會直接分好壞對錯，因為他們才華橫溢，有的是用不完的道德觀。種種高尚的道德觀存放於千瘡百孔的內心的窟窿里，隨取隨用，蔚為大觀。他們慣用各自的道德來明辨是非並且善用修辭，以至於把自私偽善包裝得尤為體面，彷彿自己真的是出於善良和正義，處處為別人著想。於是，我們無辜的道德成了一頂廉價的高帽。

王家新在《帕斯捷爾納克》這首詩中有一句萬般無奈的嘆息：「終於能按照自己的內心寫作了 /卻不能按一個人的內心生活/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劇」。在道德的語境下，按照內心生活尤其危險，甚至可能「被」犯罪。思特里克蘭德離家出走固然勇敢，但真正能稱得上壯舉的是，他敢於跳脫道德語境離家出走。

對於道德的討論毛姆本人可是一句話都沒明說，但他非常巧妙地和讀者開了一個小玩笑。冷眼旁觀的「我」在作品中也以作家的身份出現，並說作家更關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但「我」受思特里克蘭德太太之託勸思特里克蘭德回家時，仍然要故作姿態地罵他是個混蛋；在思特里克蘭德破壞了對他忠心耿耿的戴爾克·施特略夫的家庭後，即便理解其中緣由，「我」也仍要直言不諱地表達厭惡之情——這一切都是毛姆的戲。借著「我」的道德判斷帶動讀者情緒或引發讀者思考，毛姆在作品之外尤為巧妙地將思特里克蘭德從道德的泥淖中一點點拉出來。多數人的道德在對思特里克蘭德的討伐中沒有獲得勝利——思特里克蘭德不但沒有被擊敗，這大多數人的道德甚至還在無意中成了一種慷慨——反而讓他離月亮越來越近。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思特里克蘭德這個形象是毛姆邀請讀者與他一同塑造的。如果有誰要說思特里克蘭德這個形象塑造得不夠成功，毛姆也許會攤手笑笑說，噢我親愛的讀者，我可不負全部責任。當然，如果你對思特里克蘭德寬容一些，不以世俗成見來看待他，毛姆也會對你會心一笑。總而言之，仁慈是件好事。

作者簡介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74.1.25－1965.12.16），英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散文家。生於律師家庭。父母早亡，由伯父接回英國撫養。原來學醫，後轉而致力寫作。他的作品常以冷靜、客觀乃至挑剔的態度審視人生，基調超然，帶諷刺和憐憫意味，在國內外擁有大量讀者。著名作品有戲劇《圈子》，長篇小說《人生的枷鎖》《月亮和六便士》，短篇小說集《葉的震顫》《阿金》等。

經典選段

愛情是一種疾病。

門外漢要表示對藝術的欣賞，最好的方法就是免開尊口，大大方方地掏出支票薄。

只有詩人同聖徒才能堅信，在瀝青路面上辛勤澆水會培植出百合花來。

我們倆胃口都很好，我是因為年輕，他是因為良心已經麻木。

女人可以原諒男人對她的傷害，但是永遠不能原諒他對她作出的犧牲。

一個人要是跌進水裡，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無關緊要的，反正他得掙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我記得我遇見過不少身材壯碩、腰板挺得筆直的女人。這些女人生著大鼻頭，目光炯炯，衣服穿在她們身上好像披著一掛甲胄；我也看到許多像小老鼠似的瘦小枯乾的老處女，說話柔聲細氣，眼睛滴溜溜地亂轉。我對她們那種總是戴著手套吃黃油吐司的怪毛病常常感到十分好笑；她們認為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就偷偷在椅子上揩手指頭，這讓我看著也十分佩服。這對主人的傢具肯定不是件好事，但是我想在輪到主人到這些人家裡作客的時候，肯定也會在她朋友的傢具上進行報復的。

我總覺得大多數人這樣度過一生好像欠缺了點什麼。我承認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到了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卻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渴望一種更狂放不羈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我是準備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滿布的海灘的。

有些人誕生在某一個地方可以說未得其所。機緣把他們隨便拋擲到一個環境中，而他們一直思念著一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處的家鄉。

同情體貼本是一種很難得的本領，但是卻常常被那些知道自己有這種本領的人濫用了。他們一看到自己的朋友有什麼不幸就惡狠狠地撲倒人們身上，把自己的全部才能施展出來，這就未免太可怕了。同情心應該像一口油井一樣噴薄自出；慣愛表同情的人讓它縱情奔放，反而使那些受難者非常困窘。

世界上只有少數人能夠最終達到自己的理想。我們的生活很單純、很簡樸。我們並不野心勃勃，如果說我們也有驕傲的話，那是因為在想到通過雙手獲得的勞動成果時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