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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心人物散文欣賞

二 舅

作者|牧心

來源|牧心閣文學(公眾號Muxin-ge123)

外公外婆一輩子養活了六個孩子,聽說以前外公祖上是大地主,到外公時應該還有些積余,不然的話戰亂災荒年月養活大六個孩子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二舅排在第三,上面還有哥哥姐姐。

好象是年輕時受過情傷,跟現在說法不再相信愛情一樣,二舅終生未娶。在大舅三舅結婚分家後,二舅選擇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住在老房子里照顧他們。大姨嫁的早後來被婆家欺負死了,大舅三舅都生了閨女,我和弟弟以及二姨家的孩子都很得二舅的疼愛。二舅很喜歡小孩子,每次去了他都拉著我們去小賣部買東西。儘管小時候農村的供銷社也沒多少商品,可是一袋花花綠綠的糖豆一個蛋卷卷一包山楂片都會讓我們這些小孩子們高興半天。過年時候他還會給我們買摔炮插炮小煙花,所以我們樂意纏在二舅身邊玩。他帶著我們買了東西各人分好,一邊囑咐我們注意安全別亂跑,一邊看著我們玩,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我上小學時每到暑假都會到外婆家過一段時間,通常爸爸騎著二八大梁自行車,後面側坐著媽媽,媽媽抱著弟弟,我坐在前面大樑上,我們一路歡歌笑語的就走朗娘(方言:外婆)家去了。到那吃過飯爸爸媽媽就要回家去了,問我回不回,外婆和二舅就拉著我不讓回去讓過兩天再走,於是我往往就留下了。小時候我眼裡有活,看到外婆做飯我就幫她拉風箱往鍋底下添柴,看外婆把辣椒切開後用小條帚輕輕的掃掉辣椒裡面的籽,這樣吃起來就不會很辣了,我喜歡吃外婆做的飯。吃過晚飯二舅會拉著我的手串門子去玩,有時候去別人家裡看打麻將,有時正趕上幾個酒友在喝酒,他會給我找個凳子坐他旁邊,他一邊聊天一邊不忘給我夾塊火腿腸或者花生米,等他們喝酒喝差不多也沒啥牛可吹的後,二舅就牽著我的手穿過烏漆麻黑的小巷子回家,經常引得幾聲狗叫。

夏天天熱,外婆總要先把我哄睡。那不是很白了的紋帳里,外婆輕輕搖著蒲扇,給我一邊驅蚊一邊扇風。外婆家的地在公路邊上,夏天會種西瓜甜瓜,外公在地頭搭的棚子里守夜。小時候經常在路邊見到那種棚子,有時即使到了冬天沒人住也孤零零的在路邊任由風吹。這窩棚我跟外公一起睡過,很舒服,呼吸著自然的空氣和草香,耳邊是青蛙和蟋蟀的叫聲,很有詩意。但是外公怕凍著我就讓我跟他一次後就打發我回家睡了,只是每天給他送飯。

後來,社會市場經濟環境好了,人們不滿足於只是在土地里刨食,紛紛走出農村到外面去闖闖。我們家那地方的人開始的時候大多是下東北,我現在也不是很明白去東北幹活為什麼叫下東北,大概跟以前的闖關東一個意思。二舅就經常跟著村裡的人一起下東北。

後來外公得了肺病,二舅天天在家伺候起來,但是雖然經過醫治仍只挺了年余就去世了。外公外婆感情很好的,外公脾氣不好,外婆總是很包容他,外公去世後外婆心情一直不好,後來檢查也得了病,吃藥打針也沒效果,後來天天疼的用手捂著肚子。我有次和媽媽一起去看她,我先到的外婆家,推開門見她斜躺在床上,瘦弱的身軀只佔了床的一角,聲音很微弱的呻吟,病痛的連捂肚子的手都在抖,我忍不住跑屋外掉眼淚,後來媽媽進來,外婆要說話,媽媽耳朵貼在外婆嘴邊才聽清,我嚇著孩子了,他跑外頭去了你去找找。媽媽出來找到我看我哭紅的眼自己也掉下淚來。二舅看著我倆都哭就說都別哭了,讓外婆看到不好又是心思,擦擦臉進去陪她說說話吧。過了幾天外婆不疼了,也能吃飯了,大家都知道她快不行了,二舅把她抱到堂屋的草席上,每天喂她吃雞蛋茶等流食,還買了瓶香水天天給她噴。那是種桂花香型的香水,從那以後每次聞到那個味道我都會想到外婆臨終前的疼痛,我討厭這個味道。最終外婆還是走了。外婆去世二舅一滴眼淚都沒掉,沒有人說不好,一些老太太還說是外婆的魂魄不讓二舅哭呢,後來他跟我說,你外婆走了好,不然看著她受罪我比她還難受。

我上了初中後就住校了,就沒有小時候那麼頻繁的去外婆家了。有一天周末放學回家聽爸爸媽媽聊天,說有人跟二舅介紹一個對象。我很為他感到高興,四十多歲了能有個媳婦最少晚年有保障呀。只是學業在身我沒有立即跑去看看,聽說是一個外地的女人,帶著一個女孩兒,在鎮醫院門口徘徊了兩天,善良的鄉親們上前詢問才知道她是離婚了飄泊在外也想再成個家,於是有個鄉親想到了二舅,說有這麼個大齡未婚男人你看看行不,於是介紹他們認識。沒過多久,二舅就高興的騎車帶了那個女人和孩子來我們家給我們看,我見到了那個叫紅紅的小女孩,很乖很可愛,只是那個女人眼神有些閃爍,我被爸媽逼著叫了她聲妗子,她勉強答應了。看二舅興高彩烈的,我爸媽也沒說什麼,他們沒吃飯就回了。後來聽說二舅買了一套新傢俱,給老房子刷了塗料,準備結婚。再後來,沒多久,那女人帶著孩子跑了。今天我也不明白,跑了是什麼意思。只記得那個陰沉的下午,二舅推著自行車敲開我家的門,在院子里站著和我爸媽說,那個女人跑了。我爸媽一愣,然後對視一眼,問怎麼回事?他說就是走了,如果她來你們這借錢別借給她。我爸說別站院里了到屋來弄點飯吃完再走。二舅說不了,我還要去二妹妹家跟她說聲,然後掉頭急急的走了,自始至終我都沒插上話。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情不好,臉上一點笑都沒有。我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他究竟有沒有被騙,我還小,沒有問爸媽這些,二舅短暫的婚史就這樣告吹了。

外婆走了後,二舅一個人住在老宅子里,把分給他的地給了三舅種,有時出去打個短工,有時跟村裡人再去東北干半年泥瓦匠。他更愛喝酒了,而且也存不住錢,往往買很便宜的酒喝。我媽和二姨經常去看他,給他買點米面油什麼的,有時直接塞給他幾十塊錢讓他自己買需要的東西。

零四年的七月份,我高中剛畢業,正在家待著幫媽媽忙農活,噩耗傳來,說二舅在東北死了。媽媽撂下手裡的活趕忙去三舅家問問消息的準確性。姨父也趕了過來,當時爸爸在合肥打工呢,經過多方打聽,二舅是酒後在工地從二樓滾了下來,還在搶救,讓家裡人趕緊去。姨父和三舅趕緊收拾了換洗衣服坐車趕往牡丹江。過了十幾天,消息傳來,二舅救過來了,只是不會說話了,有半邊身體不能動了。結了工錢姨父和三舅就架著背著二舅從東北回來了,那邊住院太貴,開了針葯回家來治療吧。大家都農忙,三舅耽誤的小麥都沒收割,現在家來了誰來伺候二舅呢,最後大家討論後決定讓我來,於是我住到了二舅家伺候了他一個多月。

大概是腦出血導致語言障礙和偏癱,二舅說話嘴裡嗚嗚的,不仔細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身體不能動大小便都要在床上解決,我伺候他大小便他還不好意思,臉色微紅,嘴裡嘟囔著我自己來自己來,但是他來不了,解完大便還得拿毛巾沾水擦身體,不然都是臭味還容易得辱瘡,我有時喂他飯時笑著跟二舅說,就連我爸爸生病時我都沒這樣伺候過他,你這待遇可以啊,咱爺倆好不,然後他就笑,嘟囔著聽不明白的聲音。每天醫生來給他打針,吃藥,他也一天天見好。大家都誇我,說我這外甥沒白疼。過了一段時間,他能下床走動了,又幾天能自己大小便了,雖然是我架著他在後面。看著一天天見好,三舅說帶他去醫院複查複查吧。於是一天早上我倆架著二舅坐車去了市人民醫院,走在光滑的地板磚上,二舅連著往下吐幾口吐沫,我以為吐地上呢,一看都吐鞋子上了,能動的那支胳膊還向下伸,想要夠鞋面,我嚇一跳這幹嘛呢,三舅看半天說,哦他是不是覺得鞋子上有灰嫌臟,自己吐吐沫擦擦?二舅連連點頭,三舅說都什麼時候了,誰還看你的鞋!我也呵呵笑,覺得二舅很可愛。去拍了腦CT,到了醫生那,醫生說恢復的還不錯,繼續打針吃藥恢復的更好。然後檢查語言能力恢復情況,問能說話嗎?他不吱聲,醫生說我問你要回答我,來跟我說,爸爸,二舅說,哇哇,醫生說媽媽,二舅不說了,醫生說還不好意思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好了回去吧,好好恢復。這樣又開了針葯後我和三舅又攙扶著二舅回家了。

漸漸的二舅能拄著木棍自己走動了,三舅家農活也忙差不多了,就每天給他送飯就行了。我和姨父八月十五後去了青島打工。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遠門,到青島後也經常問家裡,聽說二舅恢復的不錯。春節回家我給了他二百塊錢還打了十斤豆油,春節後我們全家就都去了合肥謀生。後來在跟三舅的通話中了解到,二舅恢復到能自己走路了,有時甚至還能騎車子去趕集,說話雖然不清晰但至少能聽懂,但是還是愛喝酒,不讓他喝偷著喝,不給他錢他到小商店賒賬買酒喝,怕被二姨找到不讓喝他把酒瓶藏床底下藏牆洞里。三舅說都別管他了喝死拉倒,能吃能動也不幫我干點活,看著家也是好的呀,他就是不給看。三舅說歸說,刀子嘴豆腐心還是得照顧著二舅,隔三差五去看看還有沒有吃的。我們一家從老家離開四年沒再回去,二舅的情況也是一直通過與三舅和姨父的電話得知。

零九年的某一天,三舅來電話說二舅又生病了,去醫院查了,肝腹水晚期了。給他治療打針吃藥不見好,後來腿腳都腫了,一摁一個手印。都怪他不聽勸老喝酒,現在終於又喝出病了,前幾年大難不死要改了不喝了再活幾十年也行呀,不聽勸。我爸媽也沒話說,也不是在老家,不能去伺候,只能打兩個錢支援下三舅吧。三舅說不用,你們在外面也不容易,我夠用花的,實在治療費不夠再說。我們也跟姨父打電話溝通,最後二姨隔一天去一次伺候二舅,給他洗衣服洗被褥,喂飯。然而,僅僅過了不足兩個月,二舅就走了,這回是真死了。三舅早上端著飯推開門叫他吃飯叫幾聲沒迴音,一掀被子,二舅身體早涼了。

二舅死了,他單身一輩子,沒兒沒女也沒積蓄,三舅趕緊打電話給我爸和姨父,商量一下怎麼辦。三舅說送到殯儀館火化完回來挖了坑埋上就完了吧。我爸說,二哥這輩子人不錯,孩子們也都喜歡他,按說你怎麼辦我們不能說啥,這幾年你伺候他也不容易,但是吧,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別說還是活了五六十歲的人,兄弟你有難處我們理解,這樣吧,你簡單的辦個場,我跟孩他姨父除了該上的禮以外你賠的錢我們兩家跟你平分了,讓孩他二舅稍微風光一點的走,你看行不?三舅說姐夫說的是,就這麼辦吧。然後我們買了車票回來了。一進村子,媽媽看到熟悉的但是已經沒了爸媽又沒了二哥的娘家,頓時情緒失控,哭著向那熟悉的老宅踉蹌的走去。我也眼淚掉下來,這是長大以來跟我最親近的人去世,小孩時候可以被大人哄著說奶奶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了,現在大了懂事了,知道怎麼回事了,心裡那個難受。我們走近家門,門口已經搭了靈棚,有長者迎上來問候寒喧,有老太太拉著媽媽勸她別太傷心,有鼓樂手吹著喪曲,有放炮的放了兩響衝天炮。圍觀群眾有的說沒聽到喇叭響和炮聲還真不知道誰誰誰沒了。我到靈棚里給二舅行了九叩之禮,作揖,跪下磕兩個頭,起來作揖,跪下再磕兩個頭……走進堂屋,二舅頭沖屋門躺在靈床上,身上穿好了三舅給買的壽衣,爸爸俯下身子掀開蓋臉看了二舅最後一眼,後來他說二舅臉色臘黃,已經失了相。殯儀館車來了,撤祭堂開大路,我幫忙抬著鐵擔架的一角把二舅送上了車。幾個小時後二舅回來了,他化作了一捧灰被裝在小盒裡,埋在了外公外婆旁邊,小時候公路旁的西瓜地里。埋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老人說,雨淋墳出貴人,可是他一兒半女都沒有。

這次,二舅是真的死了。但是有人說,一個人的死亡有三個層次,一個是醫學臨床上的死亡,說明你這具身體沒有生命體征了,一個是在他的追悼會上,所謂蓋棺定論,所有親朋好友都來參加共同見證,說明你這個人所有的社會地位價值浮雲都死亡了,最後一個是這個人在所有認識他的人知道他的人心裡都忘卻了,甚至所有認識他的知道他的人都死了,那麼他是真的死了。人類幾千幾萬年的歷史,被我們現在還知道還記得的人還有幾個?我們只不過是浩瀚宇宙中微不足道的存在,人之一生草木一春,生命有時真如草芥一般,說沒,就沒了。好在,二舅還活在我們的心中,他的事迹還沒有滅亡,他的音容相貌彷彿還在眼前。現在,我寫文章紀念他,紀念一個曾經來過這個世界上的人,至少,他沒有被我忘卻。

2016年11月9日 初稿於北京牧心閣

2018年3月29日 修改於北京牧心閣

作者簡介: 高正群,字牧心,自號青雲雅士,山東滕州人。中國非著名現代網路文學家,詩人,社會活動家,社會慈善家。高先生通音律,善詩文,尤擅古體詩創作。其作品通俗易懂,多見於互聯網各媒體,深受文學愛好者追捧。高先生半生遊歷祖國大好河山,現旅居北京,可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見多識廣,其思想在其作品中多有體現。所謂牧心,就是修身養性,做一個謙良恭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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