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只用這八個字就概括了他的一生
這個世界應該從未見過我
這麼率真的人。
——李敖
李敖走了。
3月18日，作家李敖在台北離世，享年83歲。
他這一生，「獨來獨往、四面樹敵、六親不認、八面威風、九死無悔。」
他說，活著，就要像我這樣活。
但圍繞他的爭議，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李敖
鮮活的李敖
有幸與李敖，有過兩次非常近距離的接觸。
第一次是2010年，李敖世博行，那一年他75歲。
穿著招牌紅色的夾克，新版《李敖大全集》在他身後整齊地碼放著，封面也是李敖最愛的大紅色。
幽默風趣的李敖「推銷有方」，不僅吆喝著新版的《李敖大全集》，還從隨身的環保袋中，抽齣兒子李戡的《李戡戡亂記》大力推薦，並誇兒子：10年之間我兒子要翻江倒海，也未可知。
對於那次上海之行，李敖毫不諱言看世博其實是個幌子，當時年事已高的他感覺來日無多，所以「真正的目的，是我要和我的家庭，和李戡，李諶，太太，來一次『鏘鏘四人行』。我75歲了，跟我同年齡的人譬如世界男高音之一帕瓦羅蒂都死掉了，我也岌岌可危。我年事已高，來日無多，趁機跟家人有一個打著世博旗號的歡聚，這樣很好。」
那一次的李敖，完全就是一個對兒子百般呵護、「舉賢不避親」的父親，與任何一個普通父親，並無兩樣。
電話那頭的他
印象深刻的是，2011年，對他的一次專訪。通過電話，足足聊了一個多小時。
76歲的他，聲音洪亮，說話毫無顧忌。讓你絲毫感覺不到，電話那頭，是一個已愈古稀之年的老者。
記得當時問他，你這一生罵了很多人，當你回想時，是快意多還是也有後悔？
李敖答道：王爾德有句話說，你要小心選擇你的敵人。我後悔的是，敵人太濫，太不入流。
那一次，與李敖聊到了男女之愛，他的遺憾和驕傲。
這位狂人還用了八個字來概括總結自己的一生。
那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說，「我這樣一個文人，最大的特色，給知識分子一種光芒萬丈、神氣活現的感覺。」
自稱天才的李敖，就是這樣狂放不羈，活力四射。
如今斯人已逝，但曾經的話語，依然鏗鏘有力。
對話李敖
這個世界應該從未見過我這麼率真的人
(Q=藝文系 A=李敖）
談寫信
冰冷鐵窗中傳出溫情
Q：寫給女兒的《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80封信》在大陸出版後，人們看到了李敖溫情的一面。你平時溫情的那部分多嗎？
A：應該是有的。但這書出了以後，我還是向出版社抱怨說，從此別人就不怕我了。
Q：寫信時，李文還不到10歲，她能看得懂個中意思嗎？你的信，能否和《曾國藩家書》、《梁啟超家書》相提並論？
A：《曾國藩家書》、《梁啟超家書》都是父親寫給成年子女的書信集，而我當時是寫給不滿10歲的女兒，內容上不大一樣，情感也不大一樣。梁啟超給女兒寫的信，情感真摯；曾國藩的家書憂患意識更重些，人生的大道理也講了不少。其實我這個也不算家書，而是利用這個機會，和女兒說說話。
Q：你這書出版，怕不怕有人說李敖現在寫不了新書，只能靠出這些舊作賺稿費？
A：我馬上就要出新書，加起來，今年就有四本了。選擇出這一本，是希望向人展示我的另外一面。
談親情
用更多金錢彌補父愛
Q：你給女兒的信中，為什麼大部分都是講知識，很少言愛。你自認當年是個怎麼樣的父親？
A：我覺得，一個人要很細膩地深入淺出地寫出關於貓和狗的知識，這需要很大的動力。沒有動力怎麼可能寫下那些文字？朱自清在《背影》一文中，寫他父親為了買水果，艱難地翻過月台，所有的愛都在不言之中。
Q：在女兒李文的成長過程中，你的父愛是缺失的。後來你出獄後，是怎麼去彌補的？
A：人類自從發明錢幣以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錢去補償。我出錢讓她在美國念書，學生時代她就有了汽車，在紐約讀很貴的私立大學，去哥倫比亞大學念博士，我還在舊金山給她買了房子。很多人不了解，我的錢其實很有限。
Q：你一生著作豐富，應該有很好的版稅收入啊？
A：所謂的作家富豪排行榜，都是造謠。我不是暢銷書作家，即使當年暢銷，大量的也是盜版書，我根本拿不到錢。靠寫書賺錢很有限。寫書不是一個好職業，但下輩子如果讓我再選擇，假設不會因為寫作而坐牢，我還會選擇這條路。
談罵戰
後悔沒小心選擇自己的敵人
Q：76歲的李敖，還是從前人們記憶中，那個快意恩仇的李敖嗎？抑或那個李敖早已成為過去時？
A：到我這個年齡，別人記得多少就是多少了，孔子說，40不惑，50知天命，60耳順，所謂耳順，就是別人怎麼罵，你可以聽不到。而我已經76歲了，更可以不在乎。我不在乎別人的評論，但作品依然很重要，以前我寫來寫去還是我自己，但現在我寫的東西已經超過我自己。
Q：和你自己當年比，如今你身上什麼東西變弱了，什麼東西依然強大？
A：你指的是生理還是文章？我76歲了，不可能在形而下方面有更多作為，但我的文章越寫越好。王安石說，學問文章老更醇。我以前做不到，現在越寫越好，我每天寫微博，寫下的都是最好的中文。
Q：你這一生罵了很多人，當你回想時，是快意多還是也有後悔？被你在多個場合抨擊過的余光中曾表示，你的生活離不開他，他的生活可以沒有你，你怎麼看？
A：王爾德有句話說，你要小心選擇你的敵人。我後悔的是，敵人太濫，太不入流，但包圍我的人太多，我沒有辦法選擇。余光中的回應，是很幼稚的反應，他講不過我，罵不過我，就說我離不開他，這算是什麼邏輯？
談生死
我不會恐懼死亡
Q：現在，你最期待什麼？最恐懼什麼？還有什麼是你想超越的？
Q：你如何看待生死？
A：生，我已經研究很多了，直到現在要面臨死亡。死亡是一件躲不掉的事情，我已經離它越來越近了，現在76歲，活到86歲，也就10年。活到106歲，就和宋美齡一樣，還有30年。
Q：你會寫下遺囑么？
A：我沒有多少錢財。多年前我就立下遺囑，遺體將捐給台大醫學院做實驗之用。
Q：回首你的一生，什麼最讓你值得驕傲？你會怎樣總結你的一生？
A：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我，那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這樣一個文人，最大的特色，給知識分子一種光芒萬丈、神氣活現的感覺。文人，要麼和當局合作，要麼如陶淵明般，不為五斗米折腰，或如屈原那樣，投河而死。我光明正大地與當局對著干，不僅沒有餓死，沒有跳樓，還能有飯吃，健康也很好。讓知識分子可以看到光明。
談男女
悲歡離合很傷人
Q：你一生情史豐富，會經常懷念從前么？如何看待男女之愛？
A：我不太回憶。男女之愛，對於我來說，已經是上古的歷史了。好的愛情故事都在小說、戲劇里，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都是小說中的事，現實人生里不要有，因為這樣太痛苦了，會很傷人，我自己就常常被傷。男女不要那麼悲歡離合，只享受男歡女愛就好，過分多情、纏綿不是好習慣。
Q：你覺得你的人生有遺憾么？
A：如果說有遺憾，那就是男女之事做得不夠。我第一次從牢里出來時，就有朋友對我說，你有歌星女友，有明星妻子，你還有什麼可以不滿足？我就跟他說，我有一次遇見一個女孩在街上哭，一問是掉了10元銅板，然後我對她說，我給你10元銅板，結果，她拿過錢又哭了。她說，如果不掉錢的話，我就有20元銅板了。我從35歲坐牢，出來都已經40多歲了，那正是男人最好的年齡。我要是沒有坐牢，會更精彩吧。
Q：你這一生給世界帶來的最大財富是什麼？
A：這個世界應該從未見過我這麼率真的人。我是個天才，當我倒霉的時候，一天只能吃到一頓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這個天才被迫害了。
談遺產
傳給兒女的只有偉大人格
Q：你會給你的兒女留下怎麼樣的財產？
A：我想我能留給他們的，應該是我的偉大人格，能做到我這樣的，獨來獨往、四面樹敵、六親不認、八面威風、九死無悔，沒有人有這樣偉大的人格。儘管有時我也很滑頭，但我會九死無悔地去堅持一個信仰。很多人不了解我的偉大人格，人們只能看到1/8 的我，7/8的偉大人格還在冰山下。
Q：你目前的健康狀況怎麼樣？能描述一下你一天的生活么？
A：我的健康很好。晚上12點睡覺，早上5、6點鐘起床。一大早起來，吃一大碗麥片和羊奶，下午2點午餐，吃的是醫院賣出來的料理包，雖然不好吃，但很衛生也很便宜。不吃晚餐。吃任何好吃的東西，比如花生米，我只吃3粒，杏仁也是3粒，第4粒絕對不碰。這樣才會覺得剛才吃過的東西有多美味。
Q：據說，你現在居然還坐公交車出行？
A：我以前有自己的汽車，但我現在的財產都給了我太太，我的賓士車也在太太的名下。幾年前，太太見我的車中載了別的女人，一氣之下賣掉了，情婦也跟著跑掉了。現在我出門只能坐公車。
Q：你目前最大的心愿是什麼？
A：我最大的心愿是健康長壽。可以繼續禍害別人，這個別人，不分大小、男女、老少、生死，都會帶給我快樂。當然口舌之快，讓別人難堪，只是快樂的一種，我最大的快樂，還是寫作和讀書的快樂。
《李敖自傳》
（以上為當時專訪原文，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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