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戀消亡手冊
失去只是姿態問題
有的自然 有的難看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隻開始不結束
少女橘生
羅生門
Addendum
謝安琪;麥浚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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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做了一夜噩夢，先是誤入兇殺現場，然後被變態跟蹤，醒來癱在床上反省自己腦袋裡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的時候，接到了夏子的電話。看到屏幕上閃爍著夏子兩個字時，我第一反應是想……拒接的。
夏子最近的感情和情緒狀況跌宕得厲害，每一次通話大概都要花我兩個小時替她做心靈疏導，說是疏導其實是附和式傾聽，在她數落對方時負責嗯嗯啊對。我是不能跟著數落的，分手的人都很口是心非，嘴上把對方罵得狗血淋頭豬都不如，但你一開口Ta又不自覺開始維護對方，搞得你兩頭不是人。最重要的是，我已經失去了對傷心的共情力，我自己都記不清一個人坐在餐廳角落點一桌菜邊吃邊哭時我的具體心情了。做為一個恢復神智的旁觀者，我點頭配合的時候，心裡想的大多是…你們他媽的太作了吧。
但我還是接了，並撕開一袋芝士夾心麵包應付接下來兩個小時里隨時可能隱隱作痛的胃。但夏子做為我朋友圈最酷最不走尋常路的女朋友之一，第一句話就讓我吃不下了：「我領完離婚證了。」
我和夏子的關係更準確一點說，應該是網友。
她是我第一個網友，2011年我們相逢在當時非常流行的…百度貼吧里。那時候我初中她高中，網路友誼始於數碼相機和阿寶色濾鏡創造出來的非主流照片，我們幾十張幾十張的拍天空然後傳到帖子里，用很矯情偽文藝的話給對方留言，後來加了QQ互頂留言板，再後來熟稔到半夜給對方打電話嚎啕大哭我失戀了。
夏子認識周殊的時候高三，周殊是低她一屆的學弟。那個時候用的還是翻蓋機，情侶熱衷用帶著奇怪符號的情侶名和個簽，我眼睜睜看著夏子在墜入愛河之後改了一個我的諾基亞方塊屏一行都容不下的長情侶名，個簽寫的是「我告訴媽媽，我有一個男朋友叫周殊，我以後要嫁給他」。玩手機都要謊稱早睡然後鑽被窩的我非常吃驚的追問，你真的告訴你媽媽啦？周殊的個簽該不會是我有個女朋友叫夏子我要娶她這麼俗吧？她非常甜蜜地回復我，真的呀，對的呀，我明天用電腦給你發截圖。
我到現在都還保存著這張截圖。
說真的，夏子和周殊是我學生時代最羨慕的那一類情侶。
他們敢非常坦白的與家長分享戀情，說我要出門去約會啦；他們看的第一場電影是郭富城章子怡的《最愛》，看完出來找不到票根了，夏子就手畫了兩張po在動態里；夏子高考結束的那天，周殊翹課翻牆到考點外去等她出來；周殊美術聯考前，夏子坐19個小時的火車回去陪他；他們相識在學校附近的麥當勞，所以和蘇州西安大理上海廣州每個一起去過的城市的麥當勞爺爺合了影。
兩個人的家庭都不是很美滿，所以成長得都有些……叛逆。有一類小孩很執著的認為，父母婚姻的不和美就是對不起TA，所以作天作地都是理所應當，父母追在他們身後幸苦為他們托的底都是活該，夏子就屬於這一類小孩，雖然青春期過後她和父母和解了。周殊的父母在他很小時候就分開了，母親和外婆寵壞了他，他大多數時候都任性又倔強，像個不給糖就賴在地上打滾兒的小孩。夏子和我談起過，家人對他們這對早戀情侶的開明和包容更像是變相的彌補，一種「反正我做什麼你都不開心，那你做什麼開心你就去做吧」的無可奈何的寵溺。
兩個任性的人在一起不會只有甜蜜，他們也常常吵架，暴怒時愛說傷人的話，一衝動提過幾次分手。簡訊吵完電話吵，電話吵完覺得還是氣不過，買了站票連夜站到周殊學校，叫到宿舍樓下噼里啪啦一通罵，罵完就鑽進他懷裡哭這種很「抖音」的事，夏子也做過。
他們的戀愛實在是很青春， 《愛情半夜餐》里寫兩尾鯉魚躲在自己的魚缸里對外界不聞不問，相遇後變成兩條鱒魚，肩並肩的在排山倒海的巨浪中一起顛簸漂泊，就像他們的Ctrl+V，雖然好多風浪都是他們給彼此的。
再後來，我換了智能機，不再更新人人網，微博豆瓣知乎的使用頻率飆升，忘記了百度貼吧的密碼。夏子和周殊的戀愛記錄設備也從數碼相機換成了單反，熬過了一整個大學的異地，周殊在夏子的堅持下放棄了劉海，習慣了穿西裝和皮鞋，夏子為周殊蓄起了長發，學會了打領帶，QQ會員和黃鑽不再續費，秀恩愛陣地落在了朋友圈，內容也從又看了什麼電影吃了什麼飯翻篇為挑了哪款沙發什麼瓷磚好看，終於有一天，出現了兩個紅色的小本本。
我那天瘋狂給她發消息，她一直耐心的安撫我，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就是想結婚啦。我開心得像自己領證。
一年後她打電話告訴我，她離婚了。
夏子和周殊年前就開始吵架，這事我是知道的。起因是夏子發現周殊在王者榮耀里給別的女孩子送了一個貂蟬皮膚，她不至於抓著這麼件小事就發飆，但偶爾會在他打遊戲時冷言諷刺幾句，次數多了周殊就沒忍住刺了回去，然後事態就糟糕起來。
冷戰期間的夏子像馬普爾小姐，每天可以發上百條微信給我分析周殊的動向和心理，她是被寵著長大的小孩，又是被寵著談的戀愛，她耐心的等待著周殊的好言求和，事實上周殊也確實先一步低頭了。聖誕的時候，他準備了玫瑰蛋糕和項鏈，夏子把花插在新買的玻璃花瓶里，待上項鏈，蛋糕拍了照發朋友圈然後拒絕了周殊「今晚能不能不睡書房了」的請求。
夏子不是不知道領情兩個字怎麼寫，只是面對主動太久的愛人，她沒把握好度。我長大後才發現，壓死駱駝的那一瞬間和愛上的瞬間一樣弔詭：突然，兇猛，勢不可當。我有個女朋友喜歡一個男生很多年，告白被拒沒放棄，男生幾度戀愛也沒放棄，我們一圈閨蜜都罵她白痴恨不得耳提面命將她吼醒，她還笑呵呵擺手說沒關係的，這是我自己的事啦，我又不打擾他，都沒關係的。小長假她去男孩子的城市玩，吃完飯出餐廳的時候男生走在她身前，她低頭跟在他身後在包包里翻唇刷，一抬頭差點撞上玻璃門。她隔著玻璃看他還在向前走，堅持了很久的心意突然就疲倦了，落在地上撲起一層厚厚的灰。總之，周殊第二天就搬回媽媽家了，理由是分開冷靜一段時間會比較好，冷靜的結果是不如就分開吧。
夏子是這個時候開始慌了神的，她做了很多事，她拚命喝酒然後在兩三點給周殊給打電話讓他接她回家，她不吃飯跑到周殊工作室樓下坐著坐到胃病複發，她讓周殊陪她參加朋友的婚禮，然後在婚禮上放了兩人回憶的視頻，她在周殊堅持送她回家的路上……割了腕。她做了很多錯事，很多事越做越錯。
成年人的重要標誌之一就是不麻煩別人，可慌不擇路的時候夏子發現她除了不停的闖禍製造麻煩，再沒有絆住周殊腳步的方法。周殊最開始還會凌晨買粥給她送過來，請假照顧她，消磨到後來幾乎是用無奈的口吻說算了吧。
是想吃卷餅卻發現早餐店不開門時候的那種，算了吧。
王爾德說他喜歡戲劇，因為戲劇比人生更真實。人生有時候確實比戲劇還……狗血。在夏子陷入近乎偏執的自責和後悔時，她發現周殊出軌了。
家政公司是夏子簽的協議，她搬回父母家後突然收到保潔的消息，說第二天早上會按時去打掃衛生。夏子想，那剛好，她順便把剩下的東西打包拿走。第二天她過去發現保潔的工具包已經在門口了，再開門發現自己的鑰匙已經開不了鎖了。她沒說她反應過來周殊換了鎖時的心情，但平靜的語氣讓我特別想抱抱她。夏子敲門，沒人開，她從貓眼裡看到屋裡有人走動，就繼續敲門，直覺告訴她，周殊就在屋裡。
她等不到人開門，就去地下停車場，發現車位上停了一輛陌生的車，她趴在窗戶看，內飾和周殊從前的一模一樣，後視鏡上還掛著她從日本帶回來的櫻鈴。夏子哦不馬普爾小姐立刻乘電梯折返上去，一邊敲門一邊報了警，說家裡失竊了，保潔在裡面死活不開門。警察到來之後，門開了，一個周殊和兩個穿著保潔制服的女人。夏子在旁邊聽警察問話，年輕的小姑娘說自己是實習保潔，夏子不適時的笑出聲：「現在的行業競爭這麼激烈了嗎？這麼年輕的小姑娘都做起保潔來了。」
女生在情感領域裡，天生是特工。夏子翻遍了周殊沒有任何活躍度的微博的關注，從他好友的點贊里，找出了這個「實習保潔」。在周殊曾經說拍照很土的星巴克，兩個人臉貼臉的靠在一起，舉杯自拍。
比起難過，夏子更覺得解脫：「我最近一直在想，其實我們從來沒變過。他愛上我的那天起，就知道我是一個任性的，愛胡攪蠻纏的，偏執的人。我也很早就意識到他就是個被溺愛壞的小孩，責任心在他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
夏子和周殊一起養了一隻叫年糕的小狗，在決定離婚之後，周殊讓夏子把年糕抱走：「我一個人上班都累得要死，怎麼照顧狗啊，你不抱走我就送人了。」
夏子開車去接年糕，年糕被關在地下室里渾身臭烘烘的，以前每周都換的墊子又臟又破，腿上都是因為長時間毛毛打結加口水沾濕不透氣引起的像濕疹那樣爛爛的傷口。夏子把年糕摟在懷裡，把狗繩狗梳子一樣一樣的往袋子里裝，眼淚啪噠啪噠地掉了一地，年糕蹭上來舔她的臉。
「你看，他一直都是這樣，當初養狗是他提的，現在嫌煩說不要了就不要了，軌說出就出，婚說離就離，他真的一直都是這個性格。我只是很遺憾，我們相愛七年他沒能讓我脾氣變好，我沒能讓他變得有責任心，很遺憾我們最後收尾得這麼難堪。」
我沒辦法評價這段感情的是與非，也無法替夏子查明曾真心相愛的人是如何、在何時譜好結局的，愛情和人生的轉折點從來都不在急轉直下的時刻。我也沒辦法安慰她說，沒關係，失去只是姿態問題，有的自然，有的難看，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隻開始不結束。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說不出什麼，我只想抱抱她。
「那動人時光，不用常回看。」
「最動人時光，未必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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