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上輩子欠你呀?
啡館裡響起輕柔的音樂,隨著駐唱歌手委婉動聽地聲音,一首最近流行的《因果》緩緩唱來,把坐在角落裡的顧小西惹得更加煩躁起來。
因果因果,我看你就是我的因,我就是你的果。于洋,這婚今天是離定了,上輩子就算我是挖了你家祖墳或者燒了你家祠堂了,這輩子也應該還清了吧?顧小西首先沉不住氣道。
顧小西和于洋的故事得從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三日那天講起。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是顧小西母親和于洋母親共同的預產期,顧小西的父親一大早就把村裡唯一的婦產大夫接到了村東頭家中,于洋的父親只好在顧小西家的屋場上如牛轉圈一樣焦急地等候。
但是顧小西天生犟脾氣,硬是不肯出來,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多,總算一聲響亮的哭聲從內屋傳來,于洋的父親這才領著大夫從村東頭趕到村西頭自己家。
兩里的山路,僅憑一束竹篾子的火把,走到了零點過八分,就這樣,顧小西當了姐姐,于洋做了弟弟。
這事在村裡傳了很多年,直到結婚的時候,還有人調笑說他們是姐弟戀。
對於這個問題于洋的說法是,顧小西她媽肚子里的伙食太好,給顧小西吃成了大胖子,足足九斤六兩,所以她分量重,該當姐姐。
顧小西則說是于洋有戀母情節,不捨得離開媽媽的肚皮,並用生理學常識解釋說哪有被別人耽誤出生的道理,難不成沒人接生還能憋著,如果能那于洋怎麼不直接憋夠三年零六個月一出來就鬧海呢?
不管怎麼說,反正從此兩人就結下了不解的緣分。
上幼兒園的第一天,于洋死活不肯穿閉襠褲,母親沒辦法,心想小孩子也不必忌諱的,就依了他,結果顧小西看到,哇哇大哭起來。
老師問,小西你為什麼哭啊?
顧小西指了指于洋驕傲的小雞雞說,他有那個,我也要。
後來老師就跟于洋母親說,孩子上學了,不能穿開襠褲,于洋從此就告別了襠下生風的快樂生活。
于洋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結婚那天晚上還打趣顧小西說,顧小西,你真牛,打小要的東西,終於還是被你得到了。
小學時顧小西和于洋熟悉了,有一次顧小西對於洋說,你想不想吃冰棍?
于洋小雞啄米地點頭道,想。
顧小西問,你有錢嗎?
于洋說沒有。
顧小西又說,我有錢,我買給你吃,但你要把你的新作業本給我用。
女孩子發育比男孩子成熟,一肚子的詭計,她用自己買作業本的錢買了冰棍,又拿回了于洋的作業本,一點損失沒有,等同於冰棍是于洋買的。于洋憨里憨氣答應了,結果是挨了父親一頓暴揍。
事後于洋找顧小西說理,你把我的作業本拿去用了,我沒作業本又家裡要錢買,被揍了,都怪你。
顧小西說,你自己同意的,再說我請你吃了冰棍。
于洋氣鼓鼓地說上半截的綠豆都被你吃舔乾淨了,我只吸了幾口你吃剩的純棒冰,要不是我吸得快,全融化了,再說了,挨揍只有我,憑什麼呀?
顧小西說于洋你男子漢大豆腐,敢做不敢當,耗子貪吃能怨賣老鼠藥的嘛?
于洋一想沒毛病,就不言語了。
上初中的時候,顧小西來大姨媽了,寫了個紙條對於洋說你去幫我買個東西。于洋如同懷著錦囊妙計的一樣屁顛顛地跑去供銷社,被售貨員一頓罵臭不要臉。
于洋說我買個東西怎麼不要臉了,你才不要臉。
售貨員說你買的是女人褲襠里用的東西,是不是不要臉?給誰買的,不說告老師。
于洋一臉通紅,一急說是母親交代買的。
一路上于洋被自己的機靈所感動,跑到教室昏了頭一樣舉著衛生巾說顧小西你看,我買到了。
顧小西恨不得找個地縫立馬鑽進去,說于洋你自己買的東西自己玩去吧。
于洋猛然想起剛才售貨員說的話,暗道不好,於是再一次展現了他那不太高明的智商。
當時的衛生巾一片片賣的,于洋看著這玩意像創可帖,可惜太大,又像洗澡巾,可惜太小,一橫心拆了出來圍在脖子上,大聲說圍上圍巾就是暖和。
滿教室的女生笑得前仰後俯,男生們都嘖嘖讚歎于洋真時髦,把于洋神氣了好幾天,也把顧小西氣了好幾天,不理于洋。
高中,顧小西又和于洋考上了同一所學校。
這時她們的關係已經微妙起來,同學們打趣他倆,稱顧小西為于洋媳婦,稱于洋為顧小西家裡的,連老師都受了影響。
一天上英語課,于洋逃課去看電影,泰坦尼克號,老師見於洋的座位空著,一時想不起于洋的名字,於是說,顧小西家裡的呢,怎麼沒來上課?
頓時哄堂大笑,顧小西羞得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了課桌底下。
到了大學,顧小西考上了湖南大學,于洋分數不夠,於是報了長沙鐵道學院,好歹在一個城市。
于洋一到周末就往嶽麓山跑,深怕自己不去找顧小西她就耐不住寂寞跟別人玩去了,連上體育課腳崴了腳的那個月也不例外。
於是大學一畢業,顧小西就理所當然地嫁給了于洋。
上天創造人類,就像是小朋友買個洋娃娃,不是用來愛憐的,而是用來取樂的。如果人生是一條直線,在嬰兒時期就看到未來,那將是多麼無趣的事情啊!
果不其然,顧小西和于洋結婚還沒到七年之癢,就出現裂痕了。
于洋說,顧小西,要說因果,咋倆就有得說了,三十年來,你我的事情寫成文字比優樂美還長,能繞地球三圈,如果拍成電影,說不定能得諾貝爾獎。
顧小西冷笑一聲,于洋你還是那樣,蠢得死,諾貝爾有電影獎嗎,那是奧斯卡。
于洋說嬉皮笑臉說,口誤,口誤,是奧斯卡,顧小西你也覺得能拿奧斯卡是吧?
顧小西說于洋我真是佩服你的樂觀,我覺得吧,你與其去寫電影劇本角逐奧斯卡獎,還不如老老實實去給太平洋裝過濾器,給撒哈拉裝進水管,哎,我聽說現在全球變暖,南極冰川融化得厲害,你也可以考慮給南極裝空調,也算是為人類生存環境做一份貢獻吧。
于洋想了想認真地說,你說的有道理,這些事情我會考慮的,但是顧小西,我還是覺得咱倆的事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顧小西看著于洋一本正經的臉,忽然有那麼一絲絲感動,趕緊用手撥了撥頭髮掩飾一下自己的內心,然後說,我們倆完了,于洋。
于洋說,那你得給我個理由。
顧小西說,離婚需要理由嗎?
于洋說,不需要嗎?
顧小西說,好,那我給你理由。
于洋說我洗耳恭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還不忘叫身旁走過的服務員續了杯咖啡,讓顧小西氣得咬牙切齒,一把搶過於洋點的咖啡,喝了一口,燙得直咧嘴。于洋趕緊作勢關心說猴急什麼啊你,舌頭疼了吧。顧小西哼了一聲道,這會兒假惺惺,當時幹嘛去了?
于洋說我一直都很關心你呀。
關心我,我怎麼沒看出來呢,求婚的時候你承諾我說旅遊結婚,帶我到北京,西藏,雲南逛逛,結果呢,十年了,除了上民政局領個結婚證,你帶我去過哪裡?
于洋尷尬地笑了笑,咳咳,是這樣的,我現在有個更宏偉的計劃,明年,等我升了職,我帶你去英國,法國,德國,荷蘭,奧地利,瑞士,比利時,歐洲七國一日游,怎麼樣,帶勁吧?
噗!!!顧小西一口咖啡吐噴出來,于洋措手不及,結結實實受了一臉。
七國一日游,于洋我跟你有仇是吧,你這是要累死我啊!
于洋也顧不得揩臉上的咖啡,連忙不迭地說,十日游,十日游,口誤。
呸,說得比蜜還甜,我才不信你,你瞧你那小里小氣的樣,那年去我家拜年,我給了我媽五千塊錢,就因為這,你倒好,從我家到你家一泡尿遠的距離,年初八還不肯回,最後雞吃光了,臨了還抱走了兩個南瓜,你家地里沒南瓜嗎?最可氣的時候是,走的時候你居然還恬著臉對我媽說,媽,我走了啊,今年記得多養幾隻雞,過年我會再回來的。那個熱乎勁,哎呦喂,把我這個親女兒都臊得無地自容啊你。
于洋面不改色,顧小西,我跟咱媽搞好關係,怎麼啦,你連你媽的醋都吃啊!
你那是跟我媽搞好關係嗎,你那是惦記我媽養的雞吧?
丈母娘和雞我都惦記,有問題嗎?
這話有歧義,顧小西一聽更氣了,你……無恥!
于洋齜著嘴說,顧小西,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咱倆從小到大那是上天註定的姻緣,至尊寶說了,上天安排的,最大了,怎麼能因為這些小事逆了上天的意思呢?
別跟我提至尊寶大話西遊,想起我就有氣,你就跟那唐僧一樣,啰里啰嗦婆婆媽媽的,到底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
啥問題你說,今天我一攬子給你解決了。于洋大手一揮,很有大將之風。
那好,我就說說房子的事。顧小西斜了一眼于洋,冷笑一聲。上大學那會你說,以後我們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過二人世界,現在呢?自從在縣城買了房,你就把你爸媽接了過來,老倆口把家裡的罈罈罐罐一股腦全搬進了新家,近百平米的房子連個做瑜伽的地方都找不出來,說好的獨立空間呢,說好的二人世界呢,在哪兒啊?
于洋料到她要提這事,不動聲色地說,生我者父母,養我者父母,贍養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
別跟我談這些大道理,我有說過不養他們,不孝順他們嗎?我說的是自由,你懂不懂?你爸喜歡吃腌菜,冰箱里塞滿了蘿蔔乾豆腐乳酸辣椒,一打開冰箱滿滿的酸臭味,牛奶都沒法存放。你媽愛好裁縫,買台老式縫紉擺在客廳中央,茶几都要靠邊放。這還僅僅是空間的自由被剝奪,更可怕的是精神的自由。我工作忙,有時候回到家也要和客戶溝通,你媽明明看到我在講電話還不停催吃飯,吃完飯又催洗澡,洗完澡又催洗衣服晾衣服,這些事我自己不會安排嗎,用得著像帶小屁孩一樣步步緊逼嗎?
顧小西,這我就得批評你了,于洋很嚴肅道。父母辛苦了一輩子,到老了吃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干點自己喜歡乾的事情,這個權利總得有吧?再說母親催你吃飯是希望你飲食規律把身體養好,是為你好,你不領情就罷了,怎麼還能有怨恨呢?
對,我是有怨恨,于洋,但是你知道我怨恨的是誰嗎?我怨恨的不是你父母,是你。每一代與每一代人的價值觀與生活習性不同,中國有婆媳問題的家庭多了去,為什麼大部分能湊合著過下去呢?這是因為站在婆媳中的的兒子和丈夫,有智慧和能力調和這個問題。你呢,于洋,你有嘛?每次一遇到這種問題,你不是裝作充耳不聞,就是跟我嘰嘰歪歪長篇大論講道理,好像我不懂道理一樣,我受夠了。
于洋張了張嘴,又閉下,仔細想了想著顧小西的話,一向善於言談的他竟然良久無言以對。顧小西受過高等教育,有獨立的思想和人格,他是知道的,父母是老一輩的農民,有其自己一套沿襲已久的生活方式,他也完全無法否認,而作為站在這兩個矛盾體中間的他,的確缺乏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智慧,也許,這才是他和顧小西之間最大的因果。
于洋不由得感到一種悲哀,一種從心底透上來的無法抗拒的悲哀,他似乎能感受到了他和顧小西青少年的快樂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正如歌里唱的,舊夢難尋,早把青春鎖。
沉默了許久,于洋很真誠地看著顧小西說,顧小西,我明白了,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智慧和能力解決你和父母之間的矛盾,導致了你一直在接受和妥協,從而失去了自我。顧小西,從小就比我成熟得早,現在已經完全長大了,而我則還一直沉迷在小時候的無憂無慮之中,一時間適應不來這個三十歲的驅殼所承載的責任和義務,但是從今天起,請你相信我,我會改變,成長,就像小時候一樣,我會一直陪著你長大,直到你慢慢變老。
說到這裡,于洋一般抓住顧小西的手,滿眼淚光地說,顧小西,你已經給了我三十年的時間,能不能再多給我一個月?
顧小西看著眼前真情流露的于洋,心一下就軟了。三十年的感情,畢竟不是說放手就能瀟洒放手的,她心裡也有很多的不舍和留戀。顧小西抽出於洋握著的手,揩了揩于洋臉上的淚,說,還說要長大,哪有長大的人那麼容易流眼淚的,你呀,永遠都是個孩子,長不大啰!
于洋噗呲一笑,說至少我有一點長大了。
顧小西好奇問哪一點?
于洋壞笑道,你從小就想要的那一點。
顧小西就一把拎起手袋甩過去,大罵道,于洋你大爺的!老娘上輩子欠你呀?
作者:曾勇 編輯:公子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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