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歲的我，要當外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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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實故事在線的第63個故事
一直留守老家的女兒今年16歲，逃學打架戀愛懷孕，還要堅持把孩子生下來。我罵她，她白眼一翻：當年，你不也這個年紀生的我么？
1
今年的春節過完，我回到深圳的電子廠復工沒幾天，就接到了婆婆的電話：甜甜懷孕了！頓時，我猶如五雷轟頂。我讓女兒接電話，婆婆說，早不知道跑哪去了。聽著孩子奶奶那滿不在乎的語氣，我真想把手機摔了。可我又能怨誰？
女兒甜甜初中畢業後，念了半年高一便死活不想再讀書。我說盡好話，才勉強把她按回學校。春節期間，我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總是對著手機傻笑。問她是不是在戀愛？她也不慌張，只說，女生若是沒有人喜歡，在班裡是會被嘲笑的。我便叮囑她，還是以學業為重，不然又得像我和她爸爸一樣，吃盡沒文化沒學歷的苦頭。
誰知，這才不到兩個月，就出了這樣的事。
我當即買了晚上的高鐵，出火車站轉大巴再轉摩托車，直到半夜12點多，我才回到湖北恩施的農村婆家。睡得正香的甜甜被我從床上擰了起來，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質問我：「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非得半夜把我叫起來？」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奶奶說你懷孕了？你還不滿18歲，怎麼這麼不懂得珍惜自己？你知道流產對女人身體的傷害有多大嗎？」
甜甜斜了我一眼：「誰告訴你我要流產？你當年生我，不也沒有18歲嗎？」她的話，頓時像一把匕首，插向我的心窩——
往事不堪回首。
2001年6月，我初中畢業。那年我16歲，因從小成績不好，我自卑到無心讀書。在江蘇宿遷農村務農的父親，便把我送到南京的大姑家。大姑家的堂哥是大學老師，希望他能幫我找個工作。
剛到大姑家的那幾天，我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便和大姑一起看2歲半的侄子喔喔。大姑已過六旬，腿腳不是特別靈便，照顧喔喔總是丟三落四。因此，陪喔喔玩，打掃家務等一些任務全落在了我身上。我不想白吃白住，便積極搶著干。
我的勤快和好使，和喔喔對我的依戀，讓堂嫂總是誇我。轉眼過了一個月，當我向堂哥打聽工作時，他總是說，現在形勢不好，你再等等。我也知道我自己沒學歷沒工作經驗，只好再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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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手機還沒普遍化，我父母家裡連個座機也沒有，大姑也催過堂哥堂嫂，可他們總是敷衍。又這樣當了半個月的免費小保姆後，我無意中聽到堂嫂對堂哥說：「你先別急著問，讓晴芬在我們家再住兩個月幫看喔喔。等你放暑假了，我再把她介紹到我們單位的後勤食堂去。要是進不去，你再想辦法……」
我聽到這裡，頓時氣壞了。我雖然讀書成績不好，可特別有主見。我琢磨著，有大姑在，當場和他們撕破臉皮太難看，且我還有流落街頭的危險。那就軟著來！
於是，我專挑堂哥堂嫂的下班時間，當著他們的面幹掉了喔喔的全部零食儲備，他們也不好意思讓我不要吃。晚飯後，我消極怠工，啥也不幹，專和喔喔搶電視遙控器。周末，堂嫂帶喔喔去商場買衣服，我也死皮賴臉地要她給我買，不給買，我就和她在商場吵……
總之，怎樣讓他們鬧心，我就怎樣來。也許有人會問，這樣白吃白住不好么？
當然不好，我有我自己的小九九。
那時，正流行網吧上網聊QQ。我們這些寄讀的同學，都在聊自己的OICQ號，相互加好友。在初三上學期快結束時，我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楓林孤影」的男孩。他的真名叫章大強，湖北恩施人，比我大4歲。
在章大強高一那年，父親和哥哥開貨車送貨時，發生車禍去世。他的母親接受不了打擊，卧床大半年。無奈之下，他只能輟學回家。母親生活能自理後，他投奔了在南京開廠的親戚，當電焊工。
我的母親在我10歲時便去世，家中還有一個與我沒有多少感情的姐姐。自她出嫁後，便很少回來看我和父親。父親又是個老實木訥的人，只會死命苦幹，也不懂得關愛他的兩個女兒。所以，同病相憐的我們無話不談。情到濃時，我倆以老公老婆互稱。我以為，這是我的愛情，章大強是我人生的全部。
輟學後，我努力說服父親送我到大姑家，就是為了和他在同一個城市。可是，我到了南京後，一直沒有機會上網與章大強聯繫。
大姑認為，我父親把我交到了她手上，她得對我負全責。所以，如果我總這樣住大姑家，見到章大強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而我帶來的錢，用作為找工作買了身新衣服，並給大姑家買了禮品後，所剩無幾。
這也是為什麼我急於出去工作掙錢的原因。終於，我故意「作」了半個月後，堂嫂受不了了，馬上把我安插進了她朋友開的飯館當服務員。每天清晨，和飯館合作的菜販將預定好的各種食材送過來，我就開始擇菜，清洗，切好。這項工作很繁瑣，但包吃包住，周六休息，每個月還能領800塊的工資，我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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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住的當晚，我就去了網吧。上線後，章大強的頭像便閃個不停。他的留言每周一次，每次都是滿屏。讀到最後我哭了，因為還有一個人是這樣關心著我。而被章大強關心的感覺，就像我第一次在寒冬里穿上的棉襖，再也不想脫下。同在南京，我倆順理成章地戀愛了。由於他在工廠里當一個小領頭，擁有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單人宿舍。青春年少的我們，很自然地發生了關係。
由於我們在不同的區，我們相約每周三網上聊天一小時，每周見一次。平常聯繫不上的時日，章大強就給我寫信，攢到月底用橡皮筋捆好，分開時給我。接下來見不到他的日子裡，我就靠每天讀一封他寫給我的信來支撐到下一次再見面。他讀書不多，但字卻非常好看。我非常受用，崇拜的五體投地。
在狂熱的迷戀中，我發現我懷孕了。章大強的母親得知後，欣喜若狂。因為她獨自一人住在老家，太想有個人陪了，即便是個小嬰兒。所以，當章大強擁著我說：「生下來吧，我來養你們一輩子。你跟你爸爸商量後，我們就立刻辦婚禮。」
如我所料，家人知道了我想要和章大強結婚生孩子的事兒後，全部人一致反對。他們的理由很簡單：我倆都沒學歷，工資也很低，現在又那麼早就生孩子，貧賤夫妻百事哀，以後的苦夠受的。
他們說的沒錯，我去章大強的單人間找他，沒有熱水，我就直接像他一樣用冷水淋，冷得打哆嗦，但我心裡有愛，我不冷。我倆一起去爬棲霞山，我爬不動了，他直接背著我。我們帶的水不夠，他渴得嗓子冒煙，也忍著把水留給我。平常在一起吃飯，好的那部分永遠是我吃不下了，他才吃掉剩下的。
我鄭鄭有詞地反駁：章大強是沒有什麼錢，但他卻給了我很多很多的愛。我們有愛就夠了！他給了我全部的愛，我就要回報給他一個我們的孩子！
就這樣，我聽不進去任何反對的話，與家人死扛著。眼看肚子不等人，父親火速從老家趕過來，要和大姑押著我去做流產手術。我直接放話：誰再逼我打胎，我就死給他看。這輩子我跟定了章大強！
為了不讓他們再騷擾我，我私自辭掉了餐館的工作，住進了章大強的宿舍。終於，大姑扛不住了，她怕我不明不白地生下孩子，遭人恥笑，便說服父親，由我堂哥開車，一起由章大強帶著去了他的恩施老家。
回來後，大姑哭了：「晴芬啊，你嫁過去，真是有的苦吃呵——」我不吃這一套，心想，你們不就是嫌他家窮嗎？等將來我們出人頭地了，看你們咋說？！就這樣，在我孕六月時，我和章大強在他老家舉辦了婚禮。由於我還沒到法定年齡，暫時沒有領證。
2002年7月，我生下女兒章甜。買不起房子，我們仨只能蝸居在章大強的那個小單間里。沒地方住，婆婆也無法過來照顧我。父親來看過我一次，便再也不願見到我。這期間，我享受了大姑的好。周末，她把喔喔交給堂哥堂嫂，自己坐1個多小時的公交車過來照顧我，傍晚做好晚飯再回去。
「我的個憨伢哪，尿布這樣包，甜甜會起疹子的！」可轉眼，她又流淚了：「唉，我也忘記了，你也還只是個伢。」過了一會，大姑想要給我燉點湯，卻發現，宿舍里連個像樣的燉鍋都沒有。
我看到大姑臉上的疼惜，倔強地說：「姑，會好起來的，我倆還年輕，能吃苦！他很上進的，你看著。」我始終記得，大姑聽到這話時，臉上並不是釋然，而是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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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斷奶後，為了多賺錢，我把她放在了婆婆家。大姑說得很對，本身我就還是個孩子，玩性大，以為孩子丟給奶奶就能自己長大。於是，我就心安理得地在南京打工，一年回去個二三趟，每次把自己賺的錢留下一部分給婆婆就走。
由於我沒有學歷沒有工作經驗，只能從事服務行業。但工資到手最多的也不過1200元。章大強的工資也不高，我倆省吃儉用，連個像樣的房子都租不起。住不開，我就只能和甜甜分開。可以說，甜甜的整個嬰幼兒期，都是奶奶帶大的。
本身就沒有得到過多少父母關愛的我，壓根就不明白父母的陪伴對孩子的重要性，也不明白留守兒童對孩子的心理創傷有多大。當初選擇生下甜甜，完全是出於對章大強盲目的愛，被自己幻想出來的愛情沖昏了頭腦。
後來，我聽別人說，去廣東打工賺錢多，我便動了心。2012年9月，我說服章大強與我一起去深圳。那年，我們沒有回家過年。
在深圳，我成為鞋廠的一名流水線工人，工資按件結。青春一年年耗盡，我卻依然賺不了什麼錢。章大強好歹有技術在手，我倆才能過得像樣些。每年春節，我們也才能大包小包的禮物往家提。
有時，經濟的拮据，總會讓我懷疑當初的選擇：在沒有真正認清生活的本來面貌時，過早地進入婚姻，是不是一件超級愚蠢的事？我倆的工作都是體力活，我有時還要上夜班。可是，每每上工完回到出租屋，從來都是冷鍋冷灶。出租屋狹小的衛生間里，也總是堆滿了章大強的臟襪子臟衣服，看著都令人心煩。
婚姻，只有當自己進入了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記得有個很出名的作家，用什麼城做過比喻。我也不是沒想過，要不出來吧，我的人生還年輕，不能這樣下去。可是，每當看著身邊鼾聲如雷的章大強時，他也沒做錯什麼啊。家裡，還有甜甜啊，雖然我倆關係不親，可是血液里的母女情，如何說舍就舍？
我能怪誰呢？路是自己選擇的。2013年春，章大強的母親被查出高血壓和冠心病，不能再去干農活，我們除了負擔甜甜的生活費學費，現在還得每個月多出一筆藥費。日子真是捉襟見肘。
2014年，甜甜該升初中了。她的身體已初步發育，第二年春節再見到甜甜時，正處青春叛逆期的她，對於我和章大強的歸來，完全不在意。也怪不得她，一年就見那麼一兩回，她早已習慣我們的缺席。
可是，讓我完全沒想到的是，甜甜和班上的男孩子早戀，不僅偷嘗了禁果，還有了孩子。她現在不僅不認錯，還拿我的過去懟我。我當即怒不可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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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接下來，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沖我吼：
「這麼多年以來，你有關心過我嗎？你有管過我嗎？隔壁鄰居家的哥哥脫我褲子，欺負我時，你在哪裡？我打不過他啊，我哭也好，鬧也好，都沒人能聽到。他還說，如果我說出去，他就下毒毒死我和奶奶。我去找誰？如果不是金來幫我把他狠揍了一頓，我這個時候指不定死在哪個角落了！
你和爸爸把我一個人丟在老家，一年見不到兩回，我和孤兒有什麼區別？你怪我不學好，可是你給我做過好榜樣嗎？你不照樣在我這個年紀生的我嗎？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又有什麼資格反對我和金來？！」
甜甜一口氣說出了這些話，便使勁地關上門，跑了出去。報應啊！我絕望地靠著牆，眼淚嘩嘩地流。那一瞬間，我只想撞死自己算了。
可是，又有誰知道，我和章大強為了討生活的難處呢？章大強有時被外派高空焊接，一次失足，差點從高空鐵架上摔下來。至於我，因為此前做服務員時，雙手長期泡在冷水裡，手指關節被凍壞，比人家手腳也慢半拍。我的工資真的是2毛2毛地累積，用時間和體力換來的辛苦錢。可生活並不曾因為我的笨和辛苦而對我多加憐惜，依然殘酷如鐵！
如果一定要找個責怪的理由，那就是我當初沒有好好讀書，過早戀愛和結婚。但自責又能有什麼用？木已成舟！再說，我從事這麼低端的勞動，不就想供出甜甜，讓她將來不至於像我這麼辛苦嗎？可是，她現在卻要重走我當年的老路。
女兒，你能停下來嗎？你前面有個坑啊，你得換一條路，不然會掉下去！這個道理，我多想塞到她的腦袋啊。可很多時候，如果不掉坑，她壓根明白不了啊。我當年不也是如此嗎？所有人反對我的選擇時，我不還是沒有聽進去嗎？
我欲哭無淚。
現在，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說服我的女兒，不要重走我的老路。這次，我對真實故事在線的編輯老師口述了這個故事，我希望看過這篇文章的讀者，能幫我拍醒我的女兒。
我知道女兒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大責任在我，罵我也沒關係。我只想讓你們大家把我女兒喚醒。跪求！
肖晴芬 流水線女工
編輯 阿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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