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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遊記——前世

前幾日,獨自去南京待了一周。

去之前我和同學討論,他說要是他,他會去咸陽。我說咸陽沒有李煜啊,他也不甘下風,說金陵沒有嬴政。

火車票上寫著「北京→南京」,可在我心裡這次的目的地叫做金陵。金陵城有太多名字,從石頭城到建鄴,再到建康、秣陵、天京、最後是南京,數不勝數。但金陵這一稱謂戰國時就已存在,之後漸漸消失,又在南唐時出現,之後就一直像個影子般伴隨著這座城市,直到今天仍舊有地方名字中自豪地帶著金陵二字。

金陵不是咸陽。咸陽自古就是咸陽。秦孝公遷都,秦始皇封帝,六世相承,那是秦地男兒錚錚鐵骨,卻憑著自己的熱血戰勝了中原上的國家。他們唱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歌曲,流著汗,在咸陽完成了永垂不朽的事業。可金陵不同。那一個個定都金陵的朝代就像它的主人曾描繪的風裡落花一樣,在風中飄搖,明明是飄落,卻好似舞蹈。而它的某一代主人,只得唱著「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的伶工曲,流著淚,告別自己的王位和故土。

可是李煜的筆,卻做到了嬴政性命沒能做到的「永垂不朽」。

「你幹啥去?」

「感慨歷史滄桑變遷。」

「沒見過把瞎浪說得這麼清新脫俗的。」

六朝:

烏衣巷口沒有燕子,只有幾個拍照的人。

王謝故居里,謝安、謝玄、王導、謝靈運等齊聚在一起,更有揮筆而書的王羲之列敘時人,大家文采俱顯,忽有一女子指著天說:「柳絮因風起」。我也抬頭,發現竟下起了大雪。白雪漸漸遮住了整個世界,等到我再看時,人和雪都消失了,剩下的僅是一個流觴曲水的檯子,訴說著往事。

所謂的六朝是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從漢到隋,金陵——南京——建鄴——建康——當屬天下繁華之甚。然而六朝博物館中的「皇城」卻只是數米高的夯土牆。雕樑畫棟,不過是黃土爛泥糊成了牆;綉床斜倚,不過是將臉洗白畫上了妝;只有詩詞歌賦流傳至今,仍然承載著相同的美麗。

另外,木屐好好玩啊~

范縝的《神滅論》被翻譯成了

On the Annihilation of the Soul,十分唬人。

博物館中剛上三樓就有幾支草船,笑著頭頂敵人射來的箭:那裡講述的都是些風流人物。孫權的影子落在背後的滾滾長江上,氣勢比雕像更勝一籌。

逛了一圈,才想起六朝文學的豐富:文心雕龍、昭明文選、鍾嶸《詩品》,竟然都出自那個時代。唯一令我失望的是,裡面的「風流人物」卻唯獨不見陳叔寶。他不過風流一些,又偏偏做了帝王,卻何必讓這個時代的終結僅僅出現在年表上?我當時想,南京這麼大,總還有機會能找到他的。只是我沒想到唯一提及他的地方就是胭脂井了。

相傳陳朝皇城被破,陳後主聽聞,與妃張麗華、孔貴嬪投井,晚上被隋兵發現,隨之結束了陳朝。有人看到井欄上沾的紅胭脂,就叫它胭脂井;也有人想起這段歷史,叫他辱井。如今景區宣傳單上寫著胭脂井的名字。

胭脂井在雞鳴寺景區,那裡的門票很囂張,沒有學生票。這是個大型寺廟,進門還送三根香。觀世音菩薩像的旁邊,有一位算命先生玩弄著剛到手的百元鈔,前面還有幾個人跪拜。我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調侃他的步驟,卻在剛要動手時轉身走了。

我握著三根香爬上了台階,上面有個大圓壇,插著大家的願望,青煙繚繞。我偏不要這樣。擺攤的女士極為熱情地說明了胭脂井的去法,我便尋路到了井前。

這是金陵行的倒數第二天,卻是我頭一次找到和陳後主有關的東西。我有些奇怪這麼小的井怎麼可能裝得下三個人,不過想起原井早已毀壞就釋然了。手中的三根香,倒像是跳井的三人。於是我把它們丟入井中,看著它們被黑暗淹沒,消失在井底——不過我沒有這麼干:一是出於對公德的恐懼,一是裡面還隱約可見幾根水管,也不好給工人添麻煩。只是那三根香,應該已是沉入井底,再不出來了。

南唐:

南唐對於此行大概是一場舊夢:美的,嚮往的,又是縹緲的,捉不到、不真切的。

我本以為南唐二陵葬的是李璟和李煜,前一天晚上查資料備課才發現竟然是李昪和李璟。於是我的一個在李煜面前垂淚拜見的夢破碎了。本想「垂淚對宮娥」,卻只人去樓空,淚欲滴而無人收。

夢之所以是夢,原因之一就是清醒的人們意識到了它無可挽回的消逝。然而人們依舊歌頌它。

然而對李煜的愛總是不會死掉的。愛屋及烏的我很認真地參觀了這一景區,還在刻滿二主詞作的走廊里背誦出了一首首詞。可恨的是,其中有許多後主的詞我竟尚未背下,尤其還有一首我看了很久才看出來的「憶江南」。該打!

桃花扇:

那天我離開了烏衣巷後,按照計劃是直接去老門東的,卻在路邊發現了李香君故居。她是「秦淮八艷」之一,因才貌出眾而頗負盛名,卻用鮮血將桃花染在了人們心中。

我看著窗外流淌著的秦淮水,恍若隔世。秦淮河的每一滴水都在無休止地更迭著,然而這條河流卻一直流淌至今,從陳朝到南唐、明末和今天。

香君的卧室內,有一股幽香,時不時縮回去,又時不時出現,就好像少女身上的氣息一樣令人沉醉。

南京城上新芽剛有幾點嫩綠,迎春花也在古牆邊開的正好。想起桃花扇里那句:「大事已不可問,我輩且看春光。」

對了,老門東。在那裡走了走,並沒看到什麼特別的,畢竟我是個異鄉人。

桃花扇整體來說不是愛情戲,其中和香君有關的情節精彩至極,而史可法的忠肝義膽,左、田的忠心也令人心動。最令我有感觸的在於結局:侯方域錯過李香君,二人草草出家,柳、楊、贊禮三人說起過往。

所謂錯過,是侯方域正路經李香君所在的尼姑庵,卻因為庵內規矩不得留宿,也就錯過了和李香君相遇的機會。

這一場錯過,重在無情。之前做的許多鋪墊,都指向最後的相遇,可相遇遲遲沒發生。期待已久的重逢卻這麼輕描淡寫的消失了,這是怎樣的旁觀者之痛啊!

之後的入道更是令人心痛。所謂紅塵中人,自然愛風塵,哪管其他許多。興亡和別離在這一出體現得淋漓盡致。歷史不是誰的,國家也不是誰的,可是我們身為人,這些卻自然地壓在肩上,讓我們身陷縲紲之中。國已亡,如何快活!是選擇不顧一切地叛離,還是在敞開的牢門口駐足?問題的答案又變得模糊起來。《戀情的終結》里似乎也講述了一種類似的終結——平靜、淡然而不可逆轉。或許日後能找時間專門對比一下這兩個類似的「終結」。

騎著車趕到了劇院門口,和一對老人一起進了院落。劇院在院落一隅,繞進去卻是別有洞天,幾排座位上坐滿人,舞台已設,幕布微遮。

看戲本是一個感覺,看現場演出又完全是另一個感覺。卻奩一出,李香君拒絕妝奩時渾然一副剛烈美人形象,但到了侯方域自責時,她在舞台後方偷偷看著夫君,表情從氣憤逐漸變成偷笑——要不是瞟字幕時目光掃來掃去,我就把這點細節錯過了。類似的細節,不知道我錯過了多少:馬兒的嘶鳴、舞台上人物排布的平衡、扣門的動作、說話時其他角色的面部表情,都是非是精雕細琢不能達到的。

若說上半段還是兒女情長多一些,那麼下半段的沉江一幕就可謂是真正令人振聾發聵的中國式為國捐軀的精神了。這家國的情懷,嘲笑著兒女情長,也嘲笑著那些「紅塵中人」。現場的魅力在於它真正讓觀眾感受到家國興亡是貫穿始終、和個人情感僅僅纏繞在一起的,而非讀劇本時可以將二者割離地看。在史可法那樣的沉江之後,我們還有什麼顏面想著什麼桃花扇、續前緣?原來古代文人看似不重私情,實則是在國家面前,個人又算得什麼。我頭一次明白了「赴國難」的意義。

家國天下。天下。

最後的結局不是哀江南套曲,而是一個另做的結尾:侯方域出家,李香君苦苦尋覓,心中依舊是丈夫指點江山,憑藉筆桿撐起國家的幻想;寺廟門內聽聞這一切的侯方域抑制住了開門的衝動,等香君遠去才悄悄推開門,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堂堂列公,半邊南朝,望你崢嶸。」雖然不是什麼主題句子,但是因為音律或者別的什麼,令我忘不掉。

散場時,鼓掌鼓到手麻了。

紅樓夢:

「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麼只十二個女子?」

終於到了江南織造博物館,進去後看到滿眼的紅樓夢。左邊的紅樓影院里,屏幕上放著黛玉焚稿斷痴情的部分,座位上零星地坐著幾個觀眾。要不是展館還沒逛,我大概能在裡面坐一下午。

平生第一次在博物館裡體會到了看書的感覺——看的還須是描寫最好的、劇情最棒的書。以往在博物館,都只是看知識、文物,好似爬牛油堆的山,走兩步滑一步;而此番在紅樓夢館,就像油脂被做成蠟燭,而我秉燭夜遊,把每個文字看遍,曹雪芹的家室、兒時回憶、和晚年著書這些本來無趣的歷史竟然也成了活物。

館內新型的設施更是有趣,讓我可以與十二釵互動,還隨著警幻仙姑一起翻看了《金陵十二釵》。我獨自一人成為了猜燈謎的冠軍——多希望我那些摯友都在身旁,像古時一樣吟賞煙霞,看哪個人手速最快,最先答完燈謎。畢竟,怎麼會錯呢?

在園子里溜達了一圈,雨點的渲染下四周格外幽靜。可惜池塘里沒有殘荷。

隔了兩天,我趁著晨風和地鐵去了烏龍潭公園,地圖上寫著裡面有曹雪芹館、大觀園址。然而迎接我的卻只是一個曹雪芹像,幾處景點邊立著標語和注釋,曹雪芹博物館大門上帶著枷鎖。有一巨石,上刻「石頭記」三字,題字者鐘山居士,吧我嚇了一跳——後才才明白鐘山居士不是鐘山隱士、鍾隱等名,而是甄偉。然而此人名為「真偽」,又所留甚少,甚至讓我懷疑他是否是某古代大v的化名。

沒了博物館,我有些氣憤地向前走,如果不是迎面走來的一對老人讓我清醒了過來,我甚至會錯過寶黛讀西廂的石像。

真正的曹家大觀園,當初被袁枚揮金買下,又被太平軍揮土夷平,僅供猜想。南師大隨園校區里,建著個老年公園。

民國:

江南製造博物館裡除了紅樓夢,還有個旗袍館。我說不出我為何會對這一女性服裝如此偏愛,只覺得那是民國的、上海的、摩登的、張愛玲的、舊時代的、美麗的。旗袍的顏色,藍色極妙,綠色次之,黑色端莊神秘,白色聖潔高貴,還有粉的、花的、叫不出來名字的,交映生輝,構成了兩個最美麗的字:女人。

出口處有一個換裝旗袍的小遊戲,我路過時瞥見了歷史記錄里的圖片。一個保安給自己穿上了花紋的旗袍圖案,可見內心有個小蘿莉。

「身著」旗袍的保安

頤和路是南京作為民國首都時候的公館區,倒還真有點民國遺風,可惜是那種安靜的,遠離中心和繁華,偶爾經過一輛車都還要東張西望的樣子;1912的繁華讓我有些發膩。我不禁疑惑:到底有沒有我想像中的那種風範,那種繁華和悲涼、華袍和蚤子的共生?

臨行前一天終於來了民國館,我盼望的那獨特的「民國」果然在此。比起上次來時少了天上掛的燈籠,但好在整體仍是舊模樣。一切都是暗的:建築、天空、街燈;流彩的霓虹燈,飄出店內的食物香氣,胭脂店中遮不住的味道。

到達體育館舊址的時候,已經是兩點多了。舊址是南京體育學院的老體育場,從06年就廢棄了不用的。或許是因為老舊的緣故,那的照片有一種寂寥感,吸引著我。當然看照片和在實地是不一樣的,就好像真正呆在那裡有些冷,觀眾台上有零星幾個學生,長椅前有大叔的摩托和狗,讓我難以獨享這老舊的時光。不過終歸是清凈的,比中山陵的台階舒服得多。

現在回想,廢棄場館的看台上竟然還掛著新制的燈籠,實在有些刻意而為之。不過如果沒有了它們,這個場館卻又像缺了些什麼,或許這也是那些懷舊的人員做的好事。燈籠下的流蘇飄在風中,好似在說場館雖然成古迹,但精神仍然延續下去。周圍的枯枝太多,走路時不注意就會被打到,還好也不疼,只是繞的路給我的行程添了一些顏色。

有時候覺得,金陵城走了這麼久才到今天,未來卻仍未可知。就好像我聽著窗外的雨聲,忽然想像不出自己的餘生。

天氣太冷,沒待多久就乘地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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