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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氣節耀今古,著作如江河

氣節耀今古,著作如江河——文天祥

許慶江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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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初名雲孫,字宋瑞,一字履善。道號浮休道人、文山。江西吉州廬陵人,宋末政治家、文學家,愛國詩人,抗元名臣,與陸秀夫、張世傑並稱為「宋末三傑」。

四庫館臣云:「天祥平生大節,照耀今古。而著作亦極雄贍,如長江大河,浩瀚無際。」高度地評價了文天祥的人格與詩歌。南宋末年,民族危亡之際,文天祥奮身抵抗強敵,欲扶大廈之將傾。文天祥時常陷入死地,好像在劫難逃,卻又時常脫離虎口,又好像有上天的垂佑。文天祥雖然備嘗艱辛,但百死不悔,堅持最後的抵抗,直至被俘,寧死不屈。從南國的海角,遠押至北地的燕京監獄。但楚囚南冠,一片磁石之心,始終指向南方,那是故國河山所在的地方。數年持續不斷的威逼利誘,文天祥沒有絲毫的屈服,只是靜養孟子浩然之氣,獨自吟誦老杜頓挫之詩,最終殺身以成仁。文天祥作為末世狀元郎,實乃千古偉男子!百代而下,我們猶想見其人。《書》云:「詩言志。」其人雖不可見,幸好其詩其文還有留存。

《文天祥詩集校箋》十四卷,集杜詩一卷,詞一卷,輯佚一卷,序跋資料二卷,劉文源教授校箋。文天祥有《文山集》,是為詩文合集本,然詩集單行者罕見。今劉文源教授搜羅文天祥詩詞與集杜詩,詳加校箋,並盡量推定詩歌創作的年代,表出詩歌創作的時代背景,對我們了解文天祥的詩歌很有幫助。

《文天祥詩集校箋》

中華書局 2018年3月

寶祐四年(1256),文天祥時年二十一歲,殿試中被宋理宗親擢為狀元,可謂年少得志。然而此時南宋朝廷,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時局日壞,國運日衰。二十年後,在蒙古鐵騎持續踐踏下,南宋朝廷計無所出,馴致不可收拾之殘局。山河破碎,神州陸沉,帝後及諸大臣皆被俘北遷。嗚呼!華夏文明,造極趙宋。衣冠南渡,終不見北定中原。赫赫四百餘年之王朝,不覺轟然崩塌於一旦。文天祥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然而「國家不幸詩家幸」,在這山河破碎的時候,正是平時所學孔孟之道,激發了文天祥滿腔的愛國熱情和寧死不屈的氣節,並將此熱情和氣節化作詩歌,成為一代絕響。

文天祥的詩歌可以整體上劃分為前後兩期,其分界線即1276年元兵大舉入侵南宋之際。當時臨安不守,朝廷無人,社稷難保。文天祥的詩歌風格,在此時發生劇變,其前期與後期有很大的落差。錢鍾書《宋詩選注》云:

元兵打破杭州、俘虜宋帝以前是一個時期。他在這個時期里的作品可以說全部都草率平庸,為相面、算命、卜卦等人做的詩比例上大得使我們吃驚。比他早三年中狀元的姚勉的《雪坡舍人稿》里有同樣的情形,大約那些人都要找狀元來替他們做廣告。他從元兵的監禁里逃出來,跋涉奔波,盡心竭力,要替宋朝保住一角山河、一寸土地,失敗了不肯屈服,拘囚兩年被殺。他在這一個時期里的各種遭遇和情緒都記載在《指南錄》、《吟嘯集》里,大多是直書胸臆,不講究修辭,然而有極沉痛的好作品。

對於這種前後落差之巨大,倘若考慮到當時的天崩地裂以及詩人生活之巨變,我們也不必感到吃驚。早年的文天祥潛心讀聖賢書,其知識多從故紙堆中來,接觸的社會面非常狹窄。而其成名很早,又有狀元的名銜加持,總有一些幫閑之流不免聚集在文天祥的光環周圍。其早年詩歌雖然不免「草率平庸」,題材儘是「相面、算命、卜卦等人」,但這些人卻是他當時所常往來的人,也可以說這些詩歌就是他早年生活的部分寫照。如果盡行剔除這些早年的「草率平庸」之作,一上來就是那些「極沉痛的好作品」,雖然文天祥作為詩人會顯得很完美,但卻不是完整的,也讓人感覺不真實。

文公奏表(局部)

劉文源先生對文天祥早年這些所謂「草率平庸」之作,亦詳加校箋,盡量推斷創作的大致年代,並註明詩作中所涉及的人物、典故以及一些容易忽略或不易索解的語詞。如《贈拆字嗅衣相士》二首,其一略云:

唫字從金詩反窮,貝何為分田何同?

黃絹幼婦我自樂,竹犬多事鴉鶴翁。

其二略云:

馬嵬新襪鉤新月,腥臊千年天地裂。

是間曾著鼻孔么,梅香竇臭無如何!

所謂「拆字嗅衣相士」,劉文源先生題解云:

本詩約作於宋理宗景定二年(一二六一)。相士:以談相論命為業的人。屬於道教術士中的一類,有相人、相地兩種人。拆字嗅衣,屬於相人術士一類。拆字,又稱測字、破字、相字。為古代占驗術的一種。其法是使人任舉一字,然後將字形拆離,隨機附會,解釋吉凶。嗅衣:嗅衣物以知吉凶。

據此,我們可以知道早年文天祥所交往的拆字嗅衣相士都是什麼人了,他們通過離合漢字、嗅人衣物以判斷吉凶,這明顯是騙人的迷信把戲。文天祥與這些人交往,不過是逢場作戲,並不會相信他們的騙術。比如對待拆字相士,文天祥反問道:「唫字從金詩反窮,貝何為分田何同?」雖然是文字遊戲,但亦可見文天祥的機智。唫,即吟的異體字,「唫」字從「金」,貌似與這個字沾邊就可以有很多的金錢,可是吟(唫)詩作賦的詩人,卻常常是窮困之士。而「貝何為分田何同」這句離合了「貧」和「冨(富)字」,即「貧」與「冨」兩個字分別可以拆解為「分貝」和「同田」二字。這種拆字算命的遊戲,當然是沒有道理的,經不起詩人的質問。至於「黃絹幼婦我自樂,竹犬多事鴉鶴翁」,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藉助註解讀懂其中的文字遊戲,而文字背後也更寄託了文天祥耽於吟詠絕妙好辭、任他人取笑的樂趣。再比如對待嗅衣相士,文天祥也是半開玩笑的。詩云「馬嵬新襪鉤新月」,聽上去是很美好的景象,可是背後卻是馬嵬坡唐明皇縊殺楊貴妃以塞責的罪惡典故,其腥臊千年不散,不知相士是否聞出來其中的氣味。詩人最後提出了「梅香竇臭無如何」這樣的悖論,如果鼻子出了問題,梅花的香氣就無從判斷了。從這樣的戲謔口吻,可見文天祥並不相信這些相士的騙術。

文天祥早年的詩歌,也並非像錢鍾書所說的「全部都草率平庸」,也有很好的詩歌,如《貧女吟四首》:

(春)

柴門寒自閉,不識賞花心。

春筍粹如玉,為人拈綉針。

(夏)

竹扇掩紅顏,辛苦紉白苧。

人間羅雪香,白苧汗如雨。

(秋)

西風兩鬢松,涼意吹伶俜。

百巧不救貧,誤拜織女星。

(冬)

巧梳手欲冰,小顰為寒怯。

有時衿肘露,頗與雪爭潔。

這四首小詩,劉文源先生分析得非常透闢:

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少女長得如花似玉,但因家貧,讀不起書,迫於生計,小小的年紀,就得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她心靈手巧,一年四季拚命幹活,可收入低微「不救貧」,只好過著缺衣少食、不御風寒的凄苦生活。作品沒有誇張,沒有渲染,而是以平實的敘事,讓人們看到那掩蓋下的階級矛盾,那表面繁榮下的社會不公。南宋制度這個根本性矛盾,是它經不起元軍打擊,而走向滅亡的一個非常重要原因。另外,在藝術手法上,本詩借鑒了民間「四季歌」、「四季謠」的形式,而為群眾所喜愛。它用「春筍」來比喻少女手指潔白纖潤,既形象生動,又具有廬陵地方特色(廬陵是竹鄉,竹筍是特產)。

劉文源先生進一步總結道:

文天祥前期詩,是文天祥早年生活的真實記錄。從詩中我們看到,他自狀元及第進入仕途後,因直言行直道,多次被罷官,數次歸隱文山。他遵循儒家做人的信條,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與世無爭,靜眼看棋。

如此透闢的分析文字,遠遠勝過所謂的「全部都草率平庸」的武斷評價。

當然,文天祥後期的詩歌無論在藝術成就還是內容的深廣方面,都要超過其前期詩歌的成就。這種詩歌創作上的突變原因是多方面的,最為重要的還是國破家亡的時代背景。比如其代表作之一《過零丁洋》,就是寫於帝昺祥興二年(1279)正月,當時被俘,敵將張弘范逼迫文天祥寫信招降張世傑,文天祥不肯背叛宋廷,寫下《過零丁洋》一詩給張世傑,以表明自己為國殉節的決心: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落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首詩濃縮了詩人一生的遭遇與南宋王朝的衰亡,是詩人用生命書就的詩歌,無論是修辭手法,還是情感內容,都堪稱千古絕唱。首聯寫出了詩人科舉進入仕途的辛苦人生,卻遭遇了戰火不斷的時代悲劇。頷聯與頸聯,對仗工整而巧妙,且又切合所處之逆境,寫出了詩人九死一生的保家衛國的經歷。惶恐灘與零丁洋,皆是文天祥戰爭中所曾經歷過的地方,而惶恐與零丁,又皆切合詩人的心境。然而,即使在此惶恐與零丁的艱難境況下,詩人還是喊出了時代最強音:「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天祥紀念館

如果按照傳統的詩論意見,文天祥詩歌成就如此之高,那是因為「文天祥留意杜詩,所作頓去當時之凡陋」。文天祥留意杜詩,尤其是被囚禁在燕獄的時候,杜詩更是文天祥的精神寄託所在,文天祥因而借杜詩抒發自己的感情,撰寫集杜詩二百首。文天祥敘寫自己讀杜詩的感受說:

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日玩之不置,但覺為吾詩,忘其為子美詩也。乃知子美非能自為詩,詩句自是人情性中語,煩子美道耳。

杜詩之所以如此受文天祥青睞,這顯然與文天祥的後期身世遭遇密切相關。文天祥與飽經安史之亂而流離失所的詩人杜甫跨越時空,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其實,何止是杜詩,舉凡傳統的優秀精神資源和歷史上偉大的英雄人格,都一一化作詩人強大的精神動力,驅使詩人寫下感人至深的壯麗詩篇。比如文天祥在獄中所寫的《正氣歌》開篇云: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旁薄,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像這樣氣勢磅礴的詩歌,不是紙上功夫所能得來的,其藝術成就與思想意蘊,遠遠超出了文字本身所呈現者。那些長於餖飣之學的「大師」,難以欣賞這震撼人心的文字。為此,劉文源教授頗感不平:

在上世紀末和本世紀初,有那麼一段時間,一些學者以錢鍾書先生《宋詩選注》沒有選文天祥《正氣歌》為由,考證出《正氣歌》中的典故和句式有所淵源而懷疑其蹈襲,而質疑其藝術性。作為一種學術探討,本無可厚非;但過分解讀和炒作「錢鍾書為何不選《正氣歌》」,是不是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我想起了中國文學史上曾經發生的兩件事:南朝梁蕭統編《文選》,沒選晉王羲之《蘭亭序》;北宋姚鉉編《唐文粹》,沒選唐王勃《滕王閣序》。

按,《正氣歌》寫於文天祥囚禁燕獄的第二年。當時,獄中的文天祥肉體上飽受雨潦、泥土、暴熱、薪火、爛糧、瘐囚、腐屍的侵害,這些被文天祥分別稱為水氣、土氣、日氣、火氣、米氣、人氣、穢氣。雖然有這「七氣」的交相侵害,但都奈何不了文天祥,因為文天祥胸中有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敵人長久的肉體折磨,無法讓詩人精神上屈服。三年的持續摧殘,未見任何效果,敵人只好從肉體上徹底消滅他,可這正好成全了文天祥殺身以成仁。而文天祥的詩歌與丹心,一道照耀著歷史的汗青。

文章來源:公眾號 「中華書局1912」

【作者介紹】

許慶江,文學博士,任職於中華書局古典文學編輯室。

特別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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