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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一位老北京人的葫蘆情緣 充滿懷舊情愫與文化氣息

我認識曹先生並通過曹先生認識葫蘆純屬閑白。那天我一隻葫蘆絲的葫蘆磕壞了,到了十里河的華聲天橋市場準備找人修理一下。走進了一個掛滿了葫蘆的店鋪里,見一位四十來歲的老闆正在做蓄蟲的葫蘆。說明來意,那位先生便放下手裡的活說,那是樂器,沒摸過。我說,沒什麼複雜的。老闆說,對不住您吶,各行有各行的講究,沒拾掇過的東西不能瞎應您。我見這位老闆如此認真,也就不好堅持,順便在他的鋪子里掃了一眼,見幾個貨櫃里擺放著大大小小精緻的葫蘆,就想起了傳說中的三河劉的瓷皮葫蘆,順便問到,聽說三河劉的葫蘆不錯,沒見過三河劉的葫蘆究竟好在什麼地方。

原本希望這位老闆能把三河劉的葫蘆詳細地介紹一番,沒想到這位老闆反問道,你聽哪位老師說的,他見過三河劉的玩意兒嗎?我說,書上、電視劇里不都這麼說嗎?他說,也就當傳說聽聽罷了,真正的三河劉的葫蘆沒款,樣子也是極為普通,除了家傳,誰敢肯定哪個葫蘆就是三河劉的,年代久遠了不是。我問,三河劉的葫蘆不會只是個傳說吧?我遞上一支煙,老闆擺擺手,堅持抽自己的那個牌子的,點上,吹出一口煙霧,眯起了眼似乎在腦海中盡量打撈與之貼邊的記憶,他說,記得在東小市有位叫廣貨高的掌柜的好玩葫蘆,他去世以後傳給兒子一把葫蘆說是三河劉的,我見過那把葫蘆,色澤皮殼大致靠譜。我好像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對一些缺少實物參照,特徵不是非常明顯,難以分辨的玩意兒,應持一種謹慎的態度。認真咂摸他的話,頓感言之鑿鑿,在全民收藏大腦沖漲的現如今,常能備著這麼一劑良藥,絕不是什麼壞事。

話題也就這麼拉開,知道了他姓曹,打小喜歡葫蘆,上中學的時候認識了一位牛角行的桑師傅,老街坊對小孩子不藏藝,爬上他的手工旋床卡活、旋活、做葫蘆口、饅頭頂、刻花、拋光任小曹瞪眼看,也許那個時候他不確信這個十多歲的毛頭小子會跟他爭這碗飯,加之電動機床的流行,即使漏了些技藝其工藝手法也全然不是一回事了。這不能說是桑師傅的失算,因為,我們必定在曹先生的作品裡還能領略到一些老藝人的工藝傳承。

我不得不重新打量我面前的這位老闆,瘦高的個子,花白的寸頭,四十多歲的年紀但是眉宇間透著一股子頑固的信念,他說起葫蘆來滔滔不絕,我知道我又認識了一位痴迷玩意兒的人,我喜歡,因為這樣的人除了痴迷之外,多少還有自己的獨門見解,玩玩意兒的比比皆是,與有見解的交談會讓人領略到流光溢彩。

北京人玩葫蘆有北京人對葫蘆的見地,當然我們說的主要是蓄養冬蟲的葫蘆,與作為生活器皿,當街的幌子,以及作為吉祥之物懸掛的葫蘆不是一碼事。與天津、河北、東北、山東等北方地區的內涵也略有區別。據說北京人玩葫蘆有記載的可以追溯到明代,潘榮陛在《帝京歲時紀勝》中記載:「少年子弟好畜秋蟲,此蟲夏則鳴於郊原、秋日攜來,籠懸窗牖,以佐蟬琴蛙鼓,能度三冬。以雕作葫蘆,貯而懷之。」清代皇宮裡有專門「份」蟈蟈的「把式」。乾隆皇帝稱自己是十全老人,各方面可以稱得上是個玩家,他曾寫過一首詩《榛蟈》:「啾啾榛蟈抱煙鳴,亘野黃雲入望平。雅似長安銅雀噪,一般農候報西風。蛙生水族蟈生陸,振羽秋叢解寒促。蟈氏去蛙因錯注,至今名像混秋官。」畜養冬蟲的葫蘆有許多樣式,以蟈蟈葫蘆為例,分為棒子、雞心、柳葉、油瓶、蜘蛛肚兒等幾種形狀。裝飾葫蘆的方法,燙花、壓花、模範等等。最好的葫蘆還得說是天然長成的,其價值自然也高。前幾年一個乾隆時期的官模蟈蟈葫蘆拍賣了三十多萬。北京人玩玩意兒是登峰造極的,為什麼?八旗子弟有的是閑工夫、閑錢,之後就是閑極無聊,擺弄「花鳥魚蟲」這四大玩意兒,哪個地區會生產這麼一幫爺們兒,憑這,哪兒又能與北京的玩家爭鋒?當然,要把這些個看似玩物喪志的東西玩出門道,玩出學問,甚至玩出高雅和品位來,那還要說中國文化的滲透力和無所不包的大情懷,其間藝術上的創作力和參悟自然的能力,在世界的文化發展史上絕對是應該有上一筆的。

昔日有身份的北京人按照自己的生存圈子一天大致要往四個去處,茶館子、飯館子、澡堂子、戲園子。一早進了茶館,不論是串貨、平事、溝通圈裡的消息,還是就為了會友聊天,人們作揖問安落座後,夥計端上香片蓋碗,大銅壺順出一股熱氣,衝出茉莉花香氣四漫,亦乎正值隆冬,外面飄著雪花,房內大火爐子躥著紅火苗子,這位爺從懷裡掏出一個栗紅油亮的葫蘆,牙口、瓢蓋,七個氣孔也是象牙的,打開蓋,慢慢扯動銅膽,一隻湛青碧綠的大蟈蟈迎著新鮮空氣大模大樣地爬出,接著展翅蟈蟈的一叫,聲音頇沉悅耳,在座的哪個不稱奇!這時買賣做成了,或是事情擺平了,飯館子擺上一桌,蟈蟈不免也要湊湊熱鬧。酒足飯飽之後,泡個澡,全身舒松暢快快,躺在床上聽著蟈蟈叫,悠悠然如躺在剛放倒的玉米秸上,迎面如吹來沃野的清風。晚上進了戲園子,台上名角名伶演唱,懷中好葫蘆里的好蟈蟈歡叫,朋友想開開眼,那隻養蟈蟈的葫蘆就這麼一天不知要出懷入懷多少次。爺是講究面子的,此時,這隻葫蘆不僅是爺的臉面,同時也在印證著他的家底和目前生活的境遇。 經曹先生這麼一說,當時這些中產以上人士對葫蘆的講究和追求就能明白個一二了。當然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頭百姓,玩葫蘆的大有人在。挑擔、拉車的棉袍子里有隻蟲叫,精神也會為之一爽,要的就是個樂。下層百姓雖然也出了許多玩葫蘆的名家,目的多是靠葫蘆養家糊口,正經表現北京人的悠閑散淡,花重金置辦個好葫蘆用以觀賞把玩的,還得是有倆閑錢的人,至於平頭百姓不吃不喝玩葫蘆上癮的,那另當別論。

曹先生認為,玩葫蘆還得講究古法,古法製作匏器,為的是不失傳承。當然更主要的是古法製作的玩意兒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古人玩葫蘆首先注重的是弘揚蟲的叫聲,三河劉的葫蘆為什麼好?瓷皮康芯有力於表現蟲的鳴叫,好的葫蘆就是一把好的「麥克」,好的「音箱」。當然還對葫蘆的審美情趣,高、矮、粗、細、大、小方方面面的比例全要合乎古法。正如繪畫講究的章法、布陣,看似無法可依,實際上法自在心中,任何的一點點偏差,都難以逃過玩家的法眼。現代人玩葫蘆的也不少,有學問的教授,有錢的老闆,離開衚衕的市民,來京打工的年輕人也在玩,他們難免沾染了現代人的物慾和浮躁,更加註重「家什板」,講究工藝和材料的精緻和貴重,目的當然不全是為了養蟲了。

曹先生種葫蘆,目的是為了探索高品質葫蘆生產過程的奧秘,1996年他在愛人的老家搭架種了三畝地的葫蘆,沒承想一場大雨讓他顆粒無收,幾萬塊錢打了水漂。他不死心,從幾里地外撈回架杆子,第二年再種便有了收穫。在種植葫蘆的過程中,他向當地人學習種植葫蘆的園藝,自己制模,不挪眼珠地觀察葫蘆的生長過程。他講道,安肅縣(徐水一帶),供北京人玩的葫蘆300年,有人說他們的范制葫蘆是野路子,此說法恐怕不夠確切。與官范對應,安肅的范葫蘆應是民范,更何況安肅還出過許多的精品。我也贊成曹先生的說法,我曾見到近年那一帶出的一把模製的葫蘆,所有的紋飾全部填充到位,紋路極其細緻清晰,有人出價8000元藏者仍未出售。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一位小夥子拿著一把葫蘆找曹先生:「曹先生您給看看這把本長如何?」曹先生端詳了一眼說,這葫蘆是手撮出來的,並非本長。小夥子一時懊惱。看得出,假如沒有一番種植葫蘆、養育葫蘆的經歷,這個眼力是不易學到的。曹先生還有一門絕技,他說,通過種葫蘆他無論踏進哪塊葫蘆園子,都能輕而易舉地判斷出這塊地出不出好葫蘆,出幾把好葫蘆,而且這樣的判斷時常會八九不離十。我想這裡有他的悟性,更重要的是他多年艱辛的總結吧。

好的葫蘆實難產出,這是曹先生得出的結論,他認為即使是多年的莊稼把式,一畝地也難見一把夠品的葫蘆,這就不難理解好葫蘆價值很高了。在曹先生的鋪子里掛著幾把新收來的葫蘆,表皮還是淡綠色,我說,此時摘下就不怕化掉嗎?他笑道,這就是其中的學問,需要用眼、用心和葫蘆來交流的。我聽著有點神秘兮兮,不好再問,我知道我與這個大門還有一段距離。

所謂的好葫蘆當然要說是本長的葫蘆。王世襄老先生稱之為本庄葫蘆,而曹先生認為叫「本碴」(音:chanr)更為合適。所謂本碴是不加人工修飾自然長成的葫蘆,取其一端,配飾口蓋,模樣要美,臍要正,皮殼要堅實光滑,經數年盤摩,表面光亮膩滑如少女肌膚,如此一把葫蘆入懷出懷自有一番美感在心頭。說到盤葫蘆,曹先生說到,現在盤玩葫蘆有一種誤區,一些人為了追求葫蘆快些掛色,常把葫蘆在油汗的臉上身上蹭。殊不知葫蘆是最招不得油汗的,時間長了就會在葫蘆的表面出現斑痕。葫蘆表皮玩的是光和亮,葫蘆和竹器較難上色,有人著急,想出了許多「勺子」招式,葫蘆有了斑自然就喪失了價值。說著他從展櫃里拿出了兩把葫蘆,一個表面黃如雞油,玩了有十多年,是他的得意之作;一個色如重棗,是百年前的物件,偶然得之。

說到得意處,曹先生讓我看了他一把如中藥房舂藥用的鎚子,行話叫「魯班錘」的白蟲(蛐蛐)葫蘆,三十多公分高,四五公分粗細,下方一球狀的葫蘆肚,牙口,玳瑁蒙芯,配了一隻斑竹套筒,套筒做得也極其精緻。他說這隻葫蘆是他玩葫蘆30年最可心的一把,不僅因其難得,還因為它與自己的緣分。他擺弄著魯班錘說道,去年在山東的一個農家,在掛滿了葫蘆的架子上,一眼就相中了這把葫蘆,一問,給多少錢都不賣,原來東西已經售出。他悻悻回到北京,整日想著這把葫蘆。難得,真的,一隻本碴葫蘆長成這樣你說多不容易,皮殼又是一點毛病沒有,更是難上加難,命不該有啊!他正獨自嘆息,一天來了個賣葫蘆的,進店打開了箱子,這把葫蘆正在表面放著,他二話不說就把這隻葫蘆揣在懷裡,餘下的兩萬元全部照收。賣家見他痛快,便把這隻葫蘆送給了他。他不禁笑說道,有人聽說了這把葫蘆,出價三萬我都沒賣,這是緣分,上天給的怎能輕易賣掉。說過他又笑,我似乎品到了其中的美意,是玩家佔有後的那種美。

曹先生當過工人,二十五六歲時因解決了廠里的技術難題,破格晉陞為八級工的技術尖子,他說車、銑、刨、磨、鉗,各個工種都稱得上尖子。他學過畫畫,跟弭同義學過數年的小寫意花鳥。他的店鋪里有一張他前幾年的作品,筆法精湛,布局嚴謹,顯然得到過名家的真傳。他店鋪的名稱叫「師弭精舍」,想來他對那段師生情緣十分在意,之所以改行賣葫蘆,完全出於生計考慮。

一個技術上如此過硬的年輕人,即使在技術工人得不到應有重視的年份,他的待遇也不會太低的,為何改行專業做起葫蘆來了呢?我說出了我的疑問。他解釋說自己是個缺少自控又不安分的人。他曾經鑽進技術書里出不來,一個技術上的問題解決了,沒顧得上消化,又鑽進另一個新的課題,為此整夜不能入睡,搞成了神經衰弱,整天暈暈乎乎,什麼也幹不了了,無奈回家養病,又玩起了葫蘆,大風天揣著葫蘆到龍潭湖跟幾位玩家交流,荒郊野地里凍得跺腳,就這樣也不肯回家。玩葫蘆使他的神經徹底放鬆,一來二去,病竟好了。他明白了他這輩子跟葫蘆的緣分,索性回到家做起了葫蘆生意。

我問他,這篇短文叫葫蘆曹你以為如何?他說,千萬別這麼寫,我的名字也不要寫,我前面還有許多的前輩和玩家,他們的許多玩意兒我還沒學到手呢,怎麼敢自立名號!葫蘆是個吉祥物,是大人的玩具,按現在的說法講究的是人與蟲與自然的和諧。老北京的玩意兒最講和諧的,不信您一樣一樣去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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